《封疆》遗响悲风

18、第 18 章

　　　　那些小伤在周封年轻的身体上很快就恢复了，只不过留下了一些淡粉色的疤痕。
　　楚温遥近两日都没让周封轮值，就连晚上睡觉都要让她陪着。因波斯国进京朝贡的日子临近，各皇亲国戚也在明日逐渐到京，萧亲王也会在明日中午抵达京城。
　　楚温遥今夜早早就躺下了，一想到明天就看到上蹿下跳的凌文世子，罕见的失眠了。
　　周封看着身旁的人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轻轻勾了嘴角。
　　“笑什么？”楚温遥发现这侍卫居然嘲笑她，佯装生气的撅起嘴。
　　“殿下……”周封侧过身，“越着急越睡不着。”
　　“一想到明天要应对那么多亲戚，本公主就头疼。”

　　楚温遥从小就受宠不是没有原因的。她长得跟娃娃一样，小时候又脸皮薄，逗几下就哇哇哭，这让那些愿意逗小孩的叔父们爱不释手。随着年龄的增长，楚温遥再逗也不哭了，而是变着法子呛回去，顺道再掳点好处。
　　萧亲王有年家宴上就因笑话楚温遥小个不高像冬瓜而惨失三道御菜。
　　“大哥，这五公主怎么跟强盗似的”萧亲王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桌面嘴角抽搐。
　　皇帝大笑着摇头：“你说你没事总招惹她干嘛，朕可管不了。”
　　总之，因为有楚温遥在其中扮个丑角，皇室之间和睦非常。

　　楚温遥说着说着，困意就逐渐爬升。周封含笑见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窝在她胳膊旁睡着了。
　　周封的目光停在她的睡颜上，看了一会儿后就快速挪开——她甚至怕自己的注视太重，吵醒了楚温遥。
　　但身旁的人就像有致命的吸引力一般，周封不知何时又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她，静谧的夜里，唯有楚温遥匀长的呼吸声。

　　周封心头一痛。
　　她长达十八年的生命，一直被无尽的凛冽寒风裹挟着，身不由己地被推着向前跑。她永远只能在暗处，是见不得人的秘密，是苟活于世的罪臣之女。
　　那日乾清宫中传来的嗤笑声，让她平等的恨每一个留着天家血脉的人，唯独对楚温遥——她的明眸，她柔软的手，她纯粹的笑声……周封荒无人烟的心中突然吹过一缕春风。
　　楚温遥细长的脖颈大大咧咧的露着，淡青色的血管似一碰就破。周封伸出手，在距离一寸的地方堪堪停下。她知道，如果自己现在动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楚温遥就能死透了。
　　大好的机会，还不动手么。
　　长达半年的潜伏，她也看明白了，无论是从嫡庶与天资来说，五公主无疑是皇位最佳的人选。只要楚温遥一死，那皇位必然最终会落在四皇子手中，那自己全族的耻辱 ，尘封多年的冤情，也可昭雪了。

　　周封心一横，手背上已经崩起青筋。
　　就当她快碰到楚温遥的脖子时，楚温遥居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睡眼惺忪地看着自己。
　　周封一下子慌了神，悬在空中的手急忙顺势摸上她的侧脸。
　　“睡吧殿下，臣在。”周封尽力稳定着自己的声线，但对方似乎根本没在乎，傻笑了一下后居然拉过自己的手抱在怀里继续睡。

　　周封只觉有只无形的手紧紧地勒住了自己的脖子，无法呼吸。
　　她曾编织谎言，对楚温遥说自己是个孤儿。可后面的话都尽是真的，她睡过乱坟岗，喝过泔水，住过死人堆，十八年来冷暖自知。但她来到咸阳宫的第一晚，楚温遥就关心她穿的好不好，甚至如今怕夏日炎热伤口化脓，在寝室内摆了好几盆冰。
　　当真忍心吗，亲手杀了这个唯一给予自己温暖的人。

　　熹光初泄，周封缓缓闭上布满红血丝的双眼。

　　乾清宫。
　　楚温遥恭恭敬敬地给各位皇帝和各位亲王行了礼后，看了一眼凌文世子惊讶道：“三叔父，萧亲王府的厨子用了什么药，这世子怎么比过年时又高了一头？”
　　“嗨，公主殿下也不必太担心，这没成年之前都还能再窜一窜。”凌文世子大咧咧地靠在椅子上，促狭地说。他知道今年冬天楚温遥就要及笈了，肯定没再长高的可能了。
　　楚温遥挑眉，随即坐到凌文世子身旁的空位，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说：“对啊，今年腊月遥儿就要成年了，遥儿在此先谢谢世子的厚礼了。”
　　凌文世子一听当场气得涨红了脸，你你你了半天。年年这强盗过诞辰自己都要下血本，今年她成人，自己更得一掷千金了。
　　“老婆本都赔进去了。”凌文世子说这话声音不大不小，皇帝听了后笑得直拍大腿：“你这小子，净想着娶老婆。”
　　随后敬王携一家到了乾清宫，而敬王府的世子才刚会走路，笨拙地给皇帝磕着头。
　　乾清宫一下子热闹开来，楚温遥对凌文使了个颜色，对方心领神会，站起身对皇帝说：“皇上，五公主说新得一只小犬，臣想去看看。”
　　皇帝正在兴头上，摆摆手放行。

　　“姑奶奶，你又要干嘛。”凌文世子皱褶一张包子脸跟在楚温遥身后，被对方一记冷眼吓得闭上了嘴。
　　半年没见，个头没长，脾气倒长了不少。
　　凌文世子跟着楚温遥走了一路，最终到了一处角落。
　　楚温遥对身后的周封道：“本公主与世子有话要说，务必看好此处。”
　　周封点头，随后消失在两人的视线内。

　　“神神秘秘的要干嘛？”凌文世子不安的打量着楚温遥，“虽然咱俩是堂兄妹，但男女授受……”
　　“我问你，韩家到底是因为什么满门抄斩？”楚温遥打断他那张胡诌的嘴：“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凌文世子一下被问住了，“当然是通敌叛国啊，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韩家世代忠心耿耿，怎么会说反就反。”楚温遥思索着，“可有证据？”
　　“韩驰带着两千精兵去了敌方大营，三日未归，这还要什么证据？”凌文世子不着痕迹地向前一步：“前几个月你便写信问我有没有落魄世家，今日又问我这些，你跟我说实话，你再查什么 ？”
　　楚温遥微微仰头看着凌文世子，他瞳孔微动，定定地看着自己。
　　她还是没说出口，只是摇头。
　　凌文世子一下子泄了气，他知道楚温遥不想说的，就算他怎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韩驰军功累累，加上他父亲的，都能封个异姓王了。”说完这话，凌文世子愣了一下。他突然想起，那年朝中就有立韩驰为异姓王的声音。
　　韩驰的父亲韩鸿风是陪先帝宏正帝打天下的大将，宏正帝还是太子之时，韩鸿风便陪着宏正帝征战四方，打下大片江山。宏正帝登基，韩鸿风从龙有功，封为开国大将军，从武将超一品。宏正帝刚登基一年内，各地王侯皆有异心，为首的穆王率先起兵，连着距京城只有三百里的魏王谋反，韩鸿风与韩驰父子挂帅出征，不到一月，叛军皆降，四海之内无人再敢侵犯大楚。
　　“你可知皇帝是如何登上皇位的？”凌文世子声音极低，此话若是被别人听了去，那就是掉脑袋的罪。
　　楚温遥点点头。
　　先帝本欲将皇位传给大皇子，但在传召的前一晚，大皇子突然暴毙，七窍流血。先帝听闻后一病不起，国不可一日无主，这储位自是落在了同为嫡出的二皇子，也就是当今皇帝的身上。当年流言四起，朝中皆言是皇帝害死了大皇子，才得登基，但皇帝却大赦天下，又亲自到民间微服私访，考察民情，减赋税免徭役，修建水库粮仓，用民心堵住了悠悠之口。
　　楚温遥虽恨皇帝不曾善待自己的母后，可她从不否认他是个好皇帝。
　　“残害忠良……父皇干不出来。”楚温遥摇摇头。
　　韩家说一句武星转世都不为过，皇帝又怎会放弃这么一把利剑？
　　凌文世子轻笑一声，侧眼看着只到自己胸口高的公主：“殿下，你可知有句话，”
　　“功高盖主，祸必降之。”
　　他的垂着眼：“遥儿，你觉得萧亲王的封地为何离京城只有一百里的距离吗？”
　　楚温遥想也不想答道：“三叔父与父皇是同胞兄弟，是圣上的手足……”
　　“得得得，打住。”凌文世子不耐烦地说：“那是怕我爹谋反，你想想，距京城只有一百里，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能翻出什么风浪？”
　　言外之意就是你爹连他亲弟弟都不放心，更何况那要被封为异姓王的韩家？
　　楚温遥被震惊的说不出话，虽她知帝王权谋深不可测，但她不信，那个为天下苍生殚精竭虑的，那个把自己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人，背地杀害亲兄，残害忠良。
　　凌文世子见她这样倒轻松下来，他贱兮兮凑到她身边，“怎么了，害怕啦？”
　　“叫我一声好大哥，就算天塌下来哥也给你撑着。”
　　楚温遥被他的欠样拉回到现实，忍不住伸手狠狠地朝他肚子来一拳。
　　凌文世子当场哇哇大叫，“这半年不见怎么脾气长了，手劲儿也长了呢？”
　　楚温遥不理会他，独自转身走了。

　　她不知凌文世子的那句话在日后一语成谶，在她成为众矢之的时，他当真为自己撑起了一片天。

　　周封见楚温遥一路闷闷不乐，不敢多言，直到将人护送到乾清宫，对方都没看自己一眼。
　　她再一次感叹，五公主什么都好，就是性子让人捉摸不透。她站在九阶之下 ，远远地望着殿内的一袭红裙。

　　“你俩去哪了？”楚萧看出她兴致不高，“可是没吵过他？”
　　听到这话楚温遥心情更糟了，强挤出个笑脸应付楚萧，之后只埋头专心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