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疆》遗响悲风

17、第 17 章

　　　　咸阳宫中的小厨子兴高采烈地将手中的木质托盘递给周封，嘱咐道：“这烧鸡可是用十种秘制香料慢火烤制而成，上面还刷了槐花蜜和甜酱，极费功夫。周大人可要小心些，这冷了味道就大打折扣了。”
　　周封接过托盘点了点头：“辛苦了。”没进咸阳宫前，她对这些吃食实在无感，在她印象里那些菜怎么做不过都是差不多的味道，直到她吃到了咸阳宫里的饭。

　　周封沿着宫墙快步走着，远远地她见前面有位娘娘乘着轿撵朝她这边来，便只好先跪下等她通过。
　　淑妃坐在软轿上正烦心那个跟狐媚子似的娴贵人，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这正午的日头晒得本宫要昏过去了。”她侧过头，就见一个熟悉的面庞。
　　这不是楚衡安插在楚温遥身边的侍卫吗？二皇子已死，留着楚温遥也无用，前两日楚衡不是给她递了话，她怎么还没动手？
　　淑妃上下打量了一下周封，轻蔑地笑了一声。

　　“停。”淑妃懒懒地喊了一声，轿撵应声而止。
　　她扶着旁边宫女的手站起身，走到周封身边，故作惊讶道：“这不是五公主的贴身侍卫吗？怎么不寸步不离地保护公主？”
　　周封疑惑不解地抬头，发现居然是淑妃。
　　“回淑妃娘娘，五公主命臣去取吃食到玉兰宫。”
　　淑妃低头看了一眼她身边的托盘，穷追不舍道：“这种小事你让下人做便是了，如果公主此刻出了什么意外，你该当何罪？”

　　意外两个字咬的很重，周封当时就明白了——这是提醒自己快点动手呢。

　　“五公主尚小，不懂得御人之术，作为妃母，自是有必要替公主好好管教管教下人。”淑妃冷眼一横：“来人，把她给我押到慎刑司！”

　　周封跪在晒得通红的瓦片上一言不发。
　　她明白，今天这教训是逃不了了。淑妃想用这些来提醒她，在这宫中，如果她起了异心，有八百种死法等着自己。
　　虽说穿了护甲，但热气通过金属护膝传到膝盖，是钻心般的疼。
　　周封额头落下大颗汗珠，但仍面色不动，抬起眼冷冷地看了淑妃一眼。

　　淑妃见她这样子更来气了，她喊道：“好啊……竟敢瞪本宫，来人，掌嘴！”
　　周封其实已经有些看不清了，只觉头昏脑胀，有中暑之症。迷糊间，一个大掌抡过来，狠狠地扇在了她的脸上。周封被打的身子一歪，不过很快就重新直直地跪着，任那粗使嬷嬷怎么打，都不动一下。

　　楚温遥一到慎刑司就见那嬷嬷的手高高抬起，又狠狠落在周封那张脸上，顿时火气直冲天灵盖。
　　“给我住手！”楚温遥怒喊一声，众人纷纷回头，一见是楚温遥，哗啦跪了一地。
　　淑妃见她来了，又换上慈爱的笑脸解释道：“五公主，这侍卫不贴身服侍，倒是只想偷懒。妃母也是为了你好。”

　　楚温遥根本没理会她，径直走向跪在太阳下的周封。
　　越往前走，楚温遥越觉得心都碎了。
　　那张漂亮的脸，已经高高地肿起，嘴角已经被打裂了，不停地往外流着血。

　　“周封……”楚温遥蹲下身，却被那瓦片烫的一激灵。
　　“殿下小心。”

　　楚温遥低头，这才见那已经烧红的瓦片，而周封的双膝正跪在上面！
　　“快起来！”楚温遥慌张地抖着手去拉她。

　　周封见楚温遥那副为自己担惊受怕的样子，突然觉得这无妄之灾也挺划算的。她的声音磁性低沉：“臣无碍，只是那只烧鸡怕是冷了。”
　　“明日臣再叫小厨房做一份，殿下莫要贪吃而坏了脾胃。”

　　楚温遥只觉这心都要碎成八瓣了。
　　这傻东西，自了这天大的委屈都不喊一声，还想着自己交代她的事……

　　啪嗒一声，周封的手上落了一滴泪。
　　周封一下子慌了神，急忙起身，但久跪的膝盖与瓦片的烫伤让她闷哼一声。
　　“淮六，扶周封回宫。”楚温遥脸黑的吓人，她走到那跪着不敢抬头的粗使嬷嬷身前，“把头抬起来。”
　　“周封是本公主的二等侍卫，就算是犯了天大的错，也得是大理寺审，轮不到你来动手。”楚温遥眼睛一眯，抬起手快狠准地给了那粗使嬷嬷一巴掌！
　　那巴掌打的脆响，淑妃听见了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那嬷嬷立刻捂着脸倒在地上，但却被楚温遥拽起来。“你们打本公主的人，本公主的人可是一声都没吭。”
　　她朝淮七淮八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立刻把那嬷嬷控制住了，侍卫的手劲可比她的大多了，两下下去那嬷嬷已经快昏了。
　　楚温遥转过身，慢悠悠走到淑妃面前。她笑了下：“淑妃娘娘，儿臣也是替妃母考虑，这样逾矩的下人，总有一天会招来祸害的。”
　　淑妃看着她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气的牙痒痒：“五公主费心了。”
　　“哪里来的话呢。”楚温遥抓住淑妃的手，对方手心黏腻的汗让她笑的更灿烂了，“我们是一家人，自当相互帮助。”说罢，松开淑妃的手转身离去。

　　没想到……这五公主还挺护着她的。
　　淑妃看着楚温遥离去的背影长吁一口气。
　　这样最好了，真不知道以后楚温遥知道自己护着的人要杀了自己时，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考虑到这，淑妃心情顿时好起来，也不管那屋内惨叫的嬷嬷，重新坐上了软轿，“回宫吧。”

　　咸阳宫内。
　　这些皮肉伤对周封实在不值一提。战场刀剑无眼，在军中将近十年的磨砺，她早就硬的跟块石头了。
　　只是这中暑实在难受，天旋地转头疼欲裂，说实在的，她宁愿淑妃打自己二十军棍，也不愿像现在这样吐的昏天黑地。

　　楚温遥回来时就见周封捧着木桶干呕。她已经吐不出什么东西了，再吐就要把胆汁吐出来了。楚温遥忙把茶水递过去给她漱口，没想到这刚到嘴里没到一秒钟就又吐出来了。
　　楚温遥急得不行，看见周封遭罪像万蚁噬心，她看向淮六：“这中暑可是会死人的！”
　　淮六面露难色：“这中暑也没什么好方子能立时见效，不过周大人身子骨硬，不会有事。”
　　那岂不是要干挺着！
　　楚温遥坐在榻沿上，看到周封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打湿了，痛苦地皱着眉，她心疼地伸出手摸了摸周封的脸，下一秒一只大手就覆了上来。
　　周封迷糊间看见楚温遥小脸都皱成包子褶，内心轻笑一声。一把抓过放在自己脸颊上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臣没事。
　　周封说不出话来，只能用这种方式让楚温遥安心。

　　猛地，楚温遥突然想起来年关的时候有人送了一朵玉龙雪莲给皇后，因皇后体寒就把这雪莲转送给了自己。
　　她忙问：“那玉龙雪莲，可有祛暑气的功效？”
　　“殿下莫说祛暑气，就是发热高烧不退之人，用了此药不出一个时辰的时间就能退烧。”
　　“这不正巧了……”楚温遥得知后松了一口气，“本公主库里正好有一朵，你快去取来给周封用吧。”

　　淮六听闻当即愣在原地。这玉龙雪莲可是百年才有一朵，稀罕至极。虽是为自己兄弟治病，可未免太过浪费。她犹豫着道：“殿下，这雪莲实属百年一遇，用它祛暑气，实在是杀鸡用牛刀了，不如……”
　　“一朵破花而已，有什么好稀罕的。”楚温遥不耐烦地打断，她再看不下去周封这么难受了，“什么百年一遇，本公主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
　　淮六看了一眼榻上的周封，暗骂了一句你小子真有福气，随后向楚温遥行了礼转身煎药。

　　没过多久，一碗飘着白色花瓣的水就端了上来。
　　淮六解释道：“这雪莲不用与别的药相辅，单是用水煎药性就足够了。”
　　楚温遥接过药碗，凑到周封身边，用小汤匙一点点地喂。
　　迷糊着的周封很不听话，喂一勺吐两勺。楚温遥心急了，握着她的手说：“听话，别吐。”
　　此话一出真如圣旨般，任周封再怎么难受也强忍着，直到一碗药都下了肚。
　　她盯着周封仍红肿的脸，不知过了多久，才转过头去嘟囔出一句：“还好没打破相。”

　　“嗯？”榻上传来轻轻的一声，楚温遥心痒了一下。
　　“你醒了！”楚温遥眨着大眼睛看着周封，对方一睁眼就是她用微红的眼眶，对自己星星眼攻击。

　　周封心蓦地软下来，软到如天上的云朵。
　　“臣没事了，让殿下担心了。”周封眼带笑意地看向身前不停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左一句“为什么不早去找我”右一句“她要打你你也不还手”，气鼓鼓的看着这自己。
　　楚温遥看着自己越说笑得越甚的周封来了气，一巴掌拍到她腿上。
　　周封的膝盖上现在全是晶莹的水泡，刚刚被淮六挑破，现在又被楚温遥拍了一巴掌，立马吃痛地闷哼一声。
　　楚温遥愧疚地低下头：“我忘了你腿上有伤……”

　　她说话时小嘴一张一合，周封突然想起那日楚温遥塞进自己嘴里的樱桃，顿时感觉喉咙一干。

　　“你看什么呢？”楚温遥被她的视线盯得不自在。
　　周封摇摇头。
　　“你可是有什么地方冲撞了淑妃？”话问出来楚温遥都自觉好笑，周封一直最重礼数，能做出什么让淑妃抓住把柄的事？定是淑妃没事找事罢了。

　　周封心里有鬼，她躲过楚温遥的视线摇摇头，心里酸涩得很。
　　如果是因为我不肯杀你呢，公主。
　　你还会如此吗。

　　突然，她被拉进了一个柔软的怀里。
　　“淑妃不敢发作与我，便来找你的麻烦。”楚温遥说话时的热气让周封感觉自己耳朵都要烧透了，“让你受委屈了。”
　　楚温遥说的恳切，周封听进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儿了。

　　处处维护自己的人，却要在两月之后亲手送她上路。
　　周封，你真是好狠的心。
　　她自嘲着，却不忍推开楚温遥。她将头埋在她的颈间，贪恋着这奢侈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