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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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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沿着山道往下走,走到村庄,与路边的村民打招呼,走到田间,与务农的叔伯打招呼,走到大马路,看着车水马龙,走到城市,看着高楼大厦。我一直向前走,直到精疲力竭,我漫无目的,就看命运会把我带到哪里。
我从天亮走到天黑,终于,我走不动了,我在一个桥底下歇息,我喝了口水,席地而睡。第二天一早,生物钟把我叫醒,我环顾四周,发现身处在一个杂乱但有秩序的环境中,有很多人睡在这个桥底下,或者说生活在这个桥底下,有人搭着帐篷,有人裹着棉被,有人穿着厚大衣,还有人哆嗦的蜷缩着。这是一个流浪汉的栖息地,四周堆着各种破烂物品,中间留有一条小道,大家在小道两边栖息,一字排开。我有些麻木,内心空空如也,以往,每一天都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完成,而今天,以及往后每一天,都将没有事情等着我去完成,我将完全属于我自己,那么,我将如何度过往后的每一天呢?
我尚未从师傅的变故以及自己的变故中走出来,我还从未想过如果不跟着师傅生活,我将如何生活。我曾经以为,我以后也就追随着师傅一辈子给人看病习医,那样的生活挺美好的,我也非常享受其中,可命运总是如此作弄人,我将抛弃我自己重新开始。
陆陆续续,桥底下的人们苏醒过来,他们看到我这个外来人者,没感到很惊讶,也没人过来跟我说话,大家都干着自己的事情,脸上毫无表情,他们像是被抽去了灵魂,只剩下躯壳存活在世。我就看着大家,静静的看着,我觉得仿佛我也是他们其中一员,我也失去了灵魂,一时时间停滞。饥饿感向我袭来,启动了我的躯壳,我跟着大家去桥边上的小卖部买点吃的,然后漫无目的的在城市里行走着。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变得跟他们一样,面无表情,头发杂乱,穿着废弃场上捡来的衣服,一副流浪汉的样子,白日里,我跟着一位老头子到处捡废品,夜晚的时候,我躺在桥底下,看着乌黑的天空发呆,城里的夜空灰蒙蒙的,一颗星星都看不到,不像在山村里,漫天繁星。呵,我怎么想起山村来,不想,不念,我现在唯一还跟山村有点关系的地方,就是经常会给大家看看病,由于桥底下没有什么药物,我随身带的药物也不多,我大多时候只能给他们按摩一下,或者针灸拔罐一下,稍微缓解下病痛。
有一天,桥底下来了一个青年小伙子,痞里痞气的,带着一把破吉他,见人就打招呼,特别异类。小伙子名叫川子,从上城一路卖艺到杭城来,自称是名艺术家,平时在街头唱歌弹琴卖艺为生。川子非常活跃,天真烂漫,自由随性,并不觉得流落街头是件不好的事情,有着艺术家的气质,他每天都充满能量,不像我们死气沉沉,我很喜欢他,很羡慕他。
川子看到我有一把古琴,很是惊讶,过来跟我打招呼,说:“你有一把古琴?!你会弹古琴!”
“是的,我会弹。”我回答道。
“你能弹一下么?能演示一下么?我还没见过别人弹古琴呢。”川子兴奋的说。
“好啊。”我说罢,摆好古琴,弹了一小段清心曲,这是我常弹的曲子,因为我体质问题,我的精神容易起伏过大,容易失控,所以我平日里会默念清心咒,弹清心曲来陶冶心神。
“啊~真好听,太好听了~”“对了,我叫川子,山川的川,你叫什么?”
“我叫王小艾,艾草的艾。”
“好,以后我就叫你小艾。”
就这样一来二去,我跟川子成为了好朋友。我们形影不离,我们一起去街头卖艺,一起吃饭睡觉,一起讨论音乐,一起谈天说地,一起大笑一起难过,我们不谈过去,只谈未来。后来回想起来,我跟川子一起生活的这一两年里,是我人生中少有的快乐时光,轻松自在。
跟川子的相处淡化了我内心的忧伤,安抚了紧绷的精神,其中音乐也起到了很大作用。川子非常喜欢音乐,自称是名摇滚音乐家,我觉得川子更像一名行为艺术家。川子大多时候喜欢弹奏一些狂躁的音乐,但有的时候,他的音乐声中也流露出一丝忧郁,川子的音乐情感总是很激烈且浓郁,他说,音乐就是他对世界的情感表达,我从没在川子那里听到过很平静的声音,一如他这个人。我有时候会跟他说,你弹一点清净的曲子给我听听,清净点的,川子总是拒绝,振振有词地狡辩说,那都太寡淡,没意思。我知道,川子害怕弹奏安静的曲子,他怕他自己会崩溃,他就靠着咋咋呼呼的情感跳动过活,他怕触摸自己的内心,生活在桥底下的人,心底都有一道过不去的坎,他如此,我亦然。每当这个时候,我会弹清心曲给他听,希望能给他带去一点安抚,也给自己带来一点抚慰,以琴寄情,我们把对生活的态度与感悟都寄托在琴声歌声中,奢望音乐能带走一部分我们的情感,带走一部分我们的灵魂。
受到川子的影响,我也喜欢上了摇滚乐,这非常不同于我以往接触的音乐,以前,我经常弹奏一些清新雅致的古琴曲,高山流水,陶冶情操,听的曲子也偏向艺术类,古典类,摇滚乐不同,摇滚乐情感浓烈且外放,它抒发着个人对外界事物的观点,表达着人们对自身困境的反抗与对美好生活的渴望,爱与和平,摇滚乐的宗旨。摇滚乐里时常流露着抗争、不满、失望、暴躁、渴望等各种不积极的和积极的情绪,但是每首摇滚乐里都透露着对爱与和平的强烈追求,喜欢摇滚乐的人都是一群心地可爱单纯的人们,都是一群对自我精神有所追求的人,都是一群不甘被世界改变的人,都是一群想要反抗恶势力追求美好生活的人,都是一群艺术思想家,人们在摇滚乐里音乐里开心、伤心、疗伤、治愈。音乐让我不再沉沦。
后来,川子离开了杭城,继续他的流浪之旅。临走前,他给了我一个拥抱,我紧紧的抱住他,他在我还没松手时,就松手了,潇洒的挥挥手,转身登上了长途汽车。相较于他,我更加需要川子,更加依赖川子,他就像是我低谷时的拐杖,可人都是要独自前行的,我们最终都是要独自面对世界,面对自我的。
川子离开之后,我去了一家酒吧工作,每晚在酒吧以唱歌为生,我在酒吧附近租了一间小小的房间,我很喜欢,合租的室友也挺友好的。我所住小区的附近有一个图书馆,我平时白天在图书馆里看书,晚上在酒吧工作,日子也算安逸。酒吧的人形形色色,而我长得过于漂亮,这对一个男孩子来说也是非常麻烦的,经常有人来搭讪,好在我天性冷淡,酒吧保安也算对我照顾有加,我也算安全。在酒吧工作的姑娘都挺漂亮的,我有时候也会勾搭一下她们,我在她们中周旋,所以,她们对我也是又爱又恨的,我是酒吧工作人员口中的渣男,我来去自如,游戏人生,所以也不在乎什么名声。
酒吧的生活,让我发现了自己隐藏的另外一面,我发现我对男生也感兴趣,应该说,美的事物特别吸引我,人总是在不经意间又认识了自己一点。我习惯坐在吧台环顾四周,等着上场,我喜欢看酒吧里的人的行为举止以及他们的表情,喜欢感受当下酒吧里的氛围,给上场准备情绪。在昏暗的灯光下,人们开始放下伪装,显露出当下的感受,有人享受着音乐,在舞池里扭动着身体;有人胡思乱想着,坐在一边喝着闷酒;有人和伙伴们兴奋的讲着话,击拳,拥抱,大家在这昏暗的掩饰下,各自散发着情绪,我喜欢观察他们,欣赏他们。
在这荷尔蒙盛行的场合下,女子们柔顺的头发不经意间舞动着,撩拨人的心弦,红唇如烟火般在每一张仪态迥然的脸上发出光芒,娇嫩的肌肤在闪烁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软艳丽,她们今晚都是美丽的。男子们各种打扮都有,从一个人的穿着打扮以及行为举止就能感受到一点这个人的灵魂,我喜欢看那些看上去干净随性的男子,没有过度打扮显得矫揉造作,没有完全不打扮显得邋遢,我显然不喜欢胖的,喜欢看瘦且有力量感的人,舞池中有个男子,面部轮廓分明但不锋利,发丝在耳边随着舞动肆意跳动,表情放松享受,脖子修长,T恤的衣领边缘在一对好看的锁骨上下跳动,显得锁骨特别诱惑人,他四肢修长,舞姿自由随性,妈的,真他妈好看。向我搭讪的人中也不乏有男子,我有时候也会顺着他们跟他们调情,但我还没正真跟他们交往过,可能情感迸发的还没到那个点吧,但是我知道,自己是会被他们吸引的。而这一认知,也使得我不自觉地会往同性方面探索,平日里也会关注这方面知识,长此以往,我变得越来越中性了,我更加开放了自己,更加自洽了。
后来,我从酒吧离开,重新开始学习,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公司上班,当了个小职员,我似乎成功的过上了平淡的生活,但是,我知道,我的内心依旧有很多创伤,我必须竭尽全力去抚平它们。它们被我从记忆里剥离出来,封存在脑海里,我不敢触摸它们,不敢解开它们。它们就像病毒,平时隐藏在体内,然后在我最脆弱的时候出来攻击我,将我一击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