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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古代言情(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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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伯脸上凛冽的神色,转变为手足无措的惊愕,他扭头看向身后的云芙。
“小姐,这……”
没有主人家的应许,刘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走上前朝对方伸出援手。
云芙也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来人善恶与否尚且不明,何况还是在这罕无人至的荒原中身带血迹地求助,恐怕并非是个简单的行人。
可那只从草丛中探出来的手,就在云芙这短暂的犹豫之间,逐渐失去了生息,缓缓垂落了下去。
沾着鲜血的手落在洁白的雪地上,相互映衬的画面显得诡异至极。
风玉只以为那人已经死去,第一回见到这般场景的她猛地闭了下眼睛,忍不住惊呼出声。
云芙的思绪在这声惊呼之下回神,她紧抿了下唇瓣,终是不忍一个生命就此在眼前逝去,吩咐道:“刘伯,劳烦你随我近前去察看下情况。”
她顿了下,长睫像蝉翼般轻颤,接着补充说:“若真是个垂危之人,我们便出力相助吧,也当结个善缘。”
刘伯带头朝那处草丛中行去,他用短刃割去杂乱缠绕的枯树枝,隐蔽在底下的人终于露出了全部身形。
那是一个遍体鳞伤的小男孩,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树枝划得破烂不堪,露出的皮肤上尽是淋漓渗血的伤口,远远看去就像是个没有生息的血人。
刘伯将食指小心地探到男孩的鼻下,指尖感知到了有抹温热的气流在拂过。
他回身朝云芙禀告:“小姐,他还活着。”
云芙蹙起好看的细眉,问刘伯:“这附近可有暂容休息之处?”
刘伯是往返这一带的熟人,思忖片刻后,说:“距此不足三里处,倒是有一间破落的观音庙。”
“那就先将他抬上马车,我们前往那庙里暂留一晚吧。”
刘伯手脚利索地将男孩从地上抱起,在尽量不触碰他伤口的情况下,将他放置到马车里去。
风玉在男孩卧躺的地方铺上了新的厚靠垫,男孩在此后的路途中也未曾再醒来。
马车颠簸不好上药,幸而观音庙距此不远,刚过一炷香的时间,一行人便到了观音庙门口。
说此地破落倒也不为过,庙匾上早已结满了蜘蛛网,内里陈设也是积了一层厚重的灰尘。
此时已是晚间时分,雪花寂静地下着。
庙门早已残缺,为了避风,云芙让刘伯将男孩抱向了观音像的坐台后面。
风玉将那块位置简单收拾了下,而后四人便在此处暂作休息。
云芙吩咐刘伯和风玉两人,出去拾些干柴和洁净的雪,烧火将其煮沸。
她则将在京城出发时便备好的药拿了出来,先将男孩身上较为严重的伤口简单包扎一下。
男孩的面容被血污覆盖,教人看不清明,只是一对眉毛此时倒是紧紧皱起,似乎正在经历着不为人知的深切苦痛。
云芙自幼对医书兴趣颇浓,比起风玉和刘伯,她对处理伤口的水平自然也是最高。
这时候的她也不甚顾忌男女大防,直截了当地给男孩身上的伤口简单包扎了起来。
昏迷的卫清辞神思恍惚,在身体的剧痛侵蚀他的感知时,他最大的痛苦还是来自那一片血与火弥漫开来的噩梦。
梦里他的父王音容宛在,手执着本《帝鉴图说》,神情严肃却又暗藏慈蔼,正与他细论着书中所言。
“…常欲杀舜,舜避逃,克谐以孝。你对此段是如何看法?”
彼时的卫清辞贵为皇太孙,性格尚且桀骜,对这段讲述舜的继母每欲心生毒计加害于舜,而舜却始终毫无怨言、且以孝德还报的故事嗤之以鼻。
“别人如若加害于我,我自是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哪管他孝德与否。”
他父王执卷轻打他的头,语含批评之意:“雍朝历来奉行孝道,得遇此事,自该是心存仁善,学习舜的做法,以谐克之。你年纪尚小,不可存此偏激之想。”
梦中的他被父王的话一时震住,不敢再出言反驳,默默点头接受了父王的劝解。
而在梦中围观这一段的卫清辞,却扭曲了神情,只觉泼天怨恨要从体内溢出。
他凝望着父王带着慈意的面容,悲意仿若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到窒息。
他父王身为渊朝太子,这一生克己复礼,心系国民,自他手中所施仁政不计其数。
可就是这般光风霁月的君子人物,最后却被当今皇帝处以凌迟之刑,整个东宫随之倾覆于一夕之间。
往日对卫清辞疼惜有加的皇祖父,仿佛在此刻终于展露了他身为渊朝皇帝的残忍无情。
即使是他报以厚望的嫡长子,只要威胁到他的地位,他也能毫不留情地将其杀害。
卫清辞不想再像父王所说的那样,对仇人也能孝德以报。
他只想复仇,最好让沾染东宫之人鲜血的每个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噩梦接连不断地发作,卫清辞的额上冒出一层冷汗,他神态不安地轻声呓语,眼角处悄然流淌着晶莹的泪珠。
云芙看着男孩的举动,心知他是陷入了梦魇无法自拔。
她手中正进行的的包扎动作,也因男孩的不配合,而被迫打断了进程。
秉持着救人救到底的初衷,她不得不抽出心神来,先安抚住男孩的情绪。
细如白瓷的修长右手,不介意脏污地覆在了男孩的侧背之上。
云芙用手轻轻拍着男孩的后背,声音温柔到了极致,像是春露轻沾桃树梢间的花瓣。
“不要哭啦,你得快些醒过来,然后努力活下去。”
云芙不知男孩究竟是为何事而悲痛至此,但她却还在尽力开导着流泪的男孩。
“只要能够好好活着,你在梦里所经历的一切苦痛,都还会有弥补与偿还的可能。”
这道声音宛若突如其来的天籁,让卫清辞即使深陷噩梦之中,也在瞬间就被安抚住了情绪。
云芙放在他背后的手还在持续着轻拍的动作,而卫清辞在女孩温柔的抚慰之下,渐渐平息了满腔的仇怨。
他想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会轻声安慰他的少女究竟是谁,可沉重的眼皮却始终不听主人的使唤,令他无力睁眼清醒过来。
卫清辞的鼻尖开始嗅到了一股不知名的茉莉清香,在这股静心凝神的清香之下,他摆脱了不间断的噩梦,逐渐安稳睡去。
外出找寻干柴的风玉和刘伯正在这种时候归来,刘伯手脚麻利地用引子点燃柴火,而后架起小锅灶,将洁净的雪块扔进去煮沸。
风玉得了空闲,跑来帮云芙一起处理男孩身上的伤口。
“小姐,这人身上流了这么多血,还能恢复过来吗?”风玉其实更想问男孩到底能不能活过来,但她换了种更加委婉的说话。
“难说。本就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还受了这么重的伤,能不能醒过来,还得看他有没有那份毅力了。”
云芙轻叹了口气,其实她心中也并无多大把握。
风玉安慰她:“小姐也别多加烦扰,您出手相助已是善举,他的生死也不是由您来决断的。”
道理是这样说,可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就此流逝,心里始终是不好过的。
云芙低头,尽量将男孩身上的伤口一一处理妥善。
干柴在刘伯的努力下越烧越旺,漆黑无光的观音庙因此被照得通亮。
火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映射在外,吸引了不远处夜半还在寻人的禁卫军。
士兵们手中拿着裹了油毡布的火把,正在林间寻找着跳崖而下的皇太孙的身影。
上头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万不可让皇太孙独自流落在外。
正当一行人遍寻不得任何踪迹之时,队伍中突然有一人遥指着隐约有明亮火光透出来的地方。
“左卫长,那边好像有人在生火!”
领首之人闻言,仔细往士兵所指的方向看去。
确认无误后,他立刻下达指令,带着几人往有火光的地方奔袭而去。
刘伯率先注意到庙口进来的人,见来人身穿黑甲,他心存疑惑地迎上前。
“敢问各位官爷,来此所为何事啊?”
左卫长的眼睛在庙内巡视,没有看到想见的人影,心里略感失望。
他声音冷厉地说:“你可曾见到过一个身形略过九岁的男孩?”
刘伯的心不自觉地悬了起来,他想起了下午在山路上捡到的男孩,恰好符合眼前军官的描述。
人一旦心虚,就会从外表上体现出来。
正如此时的刘伯,眼睛在不自觉地往后面的观音坐台下瞥去。
他低下头,言语含糊地否认:“不曾见过。”
左卫长显然没有信他口中所言,微眯起眼,顺着刘伯的视线望去坐台之下。
那是处视线死角,依他所站的方位望去,坐台后面的事物被遮挡着严严实实,不露分毫。
左卫长的手摸向腰间剑鞘,步伐朝那个方位走去。
而就在他距离坐台仅有几步之遥时,云芙带着风玉从坐台后面走了出来。
骤然间出现的明丽少女,没有打消左卫长的疑心。
他淡淡扫了云芙一眼,厉声问:“你们一行人为何夜半出现在此庙间?”
云芙认出禁卫军的身份,稍稍福了下身子,“还请大人见谅,臣女连夜行路,忽遇大雪封山,山路难行,故而在此稍作休整。”
“臣女?”左卫长捕捉到她话间的关键词。
“家父乃是武安侯云敬安。臣女自小体弱,家父心中甚为担忧,听闻陵州风水养人,故遣臣女前往陵州修养一二。”云芙将事情经过详细道来。
她知道禁卫军行事狠厉,如若不交代清楚,今夜怕是难逃他们的搜捕。
幸而她父亲这些年钻研权术还算有些结果,眼前的军官一听闻武安侯的名字,脸上神色瞬间变了个模样。
他朝云芙报剑弯身,语气有些恭敬:“原来是武安侯府上的小姐,今夜无意惊扰小姐休息,还望见谅。”
“大人言过了。”
云芙本以为此事到此为止,士兵也该退离此地了。可就在她话音落下后不久,坐台下传来东西掉落的轻响。
左卫长的神情在听到声响的那一刹那,又重新变得凛冽起来,像是一把时刻准备着饮人热血的出鞘利剑。
“什么人?!”
云芙的心开始紧绷,像被人用拳头紧紧攥住一般,让人感到难以呼吸。
她自然知道刘伯的思虑,所以才主动现身,想以武安侯府小姐的身份压制住禁卫军,没想到纰漏居然出现在了男孩自己身上。
云芙垂着眼眸,看着眼前的左卫长一步一步地朝坐台后走近。
他那看似厚重实则轻巧无声的步伐,就像是锋锐的镰刀要在人的脖颈处悄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