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稿大集合》春日枝

4、都市纯爱(三)

　　顾辞与陆寒宵的相遇并不美好，甚至于可以说，那是顾辞人生中最为惊险恐怖的噩梦。

　　寻常的放学傍晚，顾辞当时还是一个刚读二年级的小豆丁。

　　那天父亲一如往常般下访基层，平日里负责接送他上下学的母亲也因公司的紧急会议而脱不开身。

　　“顾辞，你妈妈刚刚来电话说，她今天有急事，可能赶不及来接你了，你可以一个人回家吗？”

　　二年级的班主任是一个刚上任的年轻女老师，此时正温声细语地弯腰跟顾辞交代情况。

　　顾辞笑着重重点头，“嗯，我可以的。”

　　年幼的小男孩迫不及待地想向大人展现出自己的勇敢，单纯地一个人回家并不是什么值得害怕的难事，更何况顾辞的家离学校也就两站公交的距离。

　　女老师将顾辞送到校门口的公交车站，接了个电话后便匆匆离开了。

　　顾辞背着小黄人的书包，乖乖地坐在站台的铁制凳子上，两只小短腿无聊地不停来回晃荡。

　　前往他家那个方向的公交迟迟不来，公交站台下的人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变得越来越少。

　　“哎呦，我的菜！”

　　忽然间，一声惊呼传至顾辞的耳朵里，他下意识地扭头望去。

　　一个穿着朴素、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在行至站台时，不慎被脚下的台阶绊倒，菜篮里的蔬菜滚落了一地。

　　一个圆溜溜的红色番茄在地上打了几个翻滚，来到了顾辞脚边。

　　顾辞弯身将番茄捡了起来，走过去将跌倒在地的老奶奶小心扶起。

　　“奶奶，您没事吧？”

　　眼前的奶奶紧蹙着眉，用手撑着自己的腰，嘴里不断地叫唤：“我这腰...这腰怕是直不起来了，老毛病又开始犯了。”

　　顾辞有些紧张地察看着奶奶的身体情况，年幼的他面对眼前的突发.情况，一时之间只觉得手足无措。

　　“孩子，我家就住在那个小区，这个腰疼得我不好走回去了，能不能再麻烦你送我过去一下？”

　　顾辞顺着老人手指着的方向望去，那是学校附近的破旧小区，他知道有不少老师为了方便实惠都在那租房子住。

　　既然是学校周边的地区，在顾辞心里便莫名多了几分安全保障。

　　他应下了老人的请求，将老人搀扶着往那个方向行去。

　　一边走还一边在心里暗自琢磨着，他今天做了好人好事，回去一定要仔细地讲给妈妈听，如果妈妈高兴地奖励他吃两个冰淇淋，那就再好不过了。

　　小区年久失修，处处透露着破败，房屋间的间隙极小，阳光映照不到的地面阴暗又潮湿，显露在外面的铁制水管也长满了暗绿色的苔藓。

　　顾辞望着四周，心里开始有些紧张与害怕。

　　寂静的小巷中，好似只剩下他与身边老奶奶的脚步声。

　　幸好这时身边的奶奶在一扇铁门前停住了脚步，“孩子，谢谢你啊，我到家了。”

　　顾辞小心地松开了搀扶着老人的手，露出了一个带着腼腆羞涩的微笑，口里模仿着大人的社交语言，连忙摆着手地说：“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奶奶慈笑着摸摸顾辞的头，招呼他往家里坐坐。

　　顾辞怕再不走就赶不上末班公交了，推辞完便直接与老人说了再见。

　　他转身往巷子外面走，嘴里还小声哼着他最喜欢的动漫主题曲。

　　可还没等他走出巷子，一辆银灰色的面包车便带着轰鸣声行来，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出口，车上迅速地跑下两个穿着汗衫的中年男人，锁定目标般直接往顾辞的方向快步走来。

　　顾辞心中警铃大响，转身拔腿就跑。

　　不远处就是他刚刚护送回来的奶奶家，只要能跑进去他就安全了。

　　他心里怀揣着这股信念，铆足劲儿地闷头向前狂奔。

　　可孩子的步伐远远没有成年人的快速，还未等他行至门口，身后的男人便拽着他的书包将顾辞往后面拖去。

　　顾辞的尖叫声堵在嗓子眼，还没来得及喊出口，带着刺鼻气味的湿巾便紧紧地覆在了他的口鼻之上。

　　八岁的男孩竭尽全力地憋住呼吸，想抵抗住□□的效力，可最后还是不受控地缓缓闭上了眼。

　　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听到了熟悉的年迈嗓音。

　　“说好了一个小孩，给我分成一万块钱的，可别忘了啊。”这道嗓音不复方才的慈祥和蔼，而是溢满了深沉的贪婪与欲.望。

　　“老婆子干事效率还不错嘛，这一星期都成功第三单了，你放心......”

　　再次醒来的时候，睁开眼望见的便是用黄泥砌成的土屋，地上是结满蜘蛛网的废弃家具。

　　值得让顾辞庆幸的是，这间土屋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存在。

　　他强撑着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背上的书包早已被他们卸掉了，衣服也从嫩黄色的校服被换成了泛着霉气的旧衬衫短裤。

　　顾辞没有哭喊，他努力使自己的意识变清醒后，艰难地直起身打量四周的环境。

　　土屋的大门紧紧闭着，整个屋子内只余下一扇木框早已裂开的破窗户泛着太阳的光亮，窗户外是细长圆柱形的锈迹铁杆做的屏障，中间断掉了两根，恰好能容一个幼童的身形穿过。

　　顾辞知道，那扇窗户就是他唯一的逃生机会了。

　　他撑着身旁的墙壁站起来，小心拖拽着地上的废弃木椅往窗户下行去，而后再悄悄地爬上木椅。

　　整个过程中他紧张地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木椅有一个椅角是缺损的，顾辞尚未恢复的身体此时在椅子上摇摇晃晃，将欲倾倒。

　　他用手紧紧的扒住窗沿，费力地从中寻求平衡。

　　可此时寂静的土屋门外，却不合时宜地传来了两名男子的交谈声。

　　“这回可是个男孩，是直接卖掉还是分开卖？”

　　“陈爷那边说还缺个男孩，直接卖吧，还省事儿。”

　　脚步声离土屋越来越近，顾辞的心跳声此时几乎震耳欲聋。

　　他一鼓作气地使力攀上窗沿，首先将头部往窗户间的缝隙探去。

　　快了快了，就要成功了。

　　豆大的汗珠从顾辞的额边滑落，掉落到眼中引起刺激的痛感，可他却恍若未觉地奋力将身子伸去窗外。

　　“咯吱——”

　　门被推开了，随之而来的是男子的怒骂声。

　　“这孩子要跑！”

　　“快把他抓下来！！”

　　脚踝被粗壮的男子手掌抓住，以一种顾辞无法抵抗的力道将他从窗户中向后薅去。

　　尖利的哭喊声抑制不住地从顾辞口中发出，他用手紧紧箍住窗沿，不愿放开这唯一逃生的希望。

　　窗边的椅子被人拾起，挟带着风往顾辞的双手挥来。

　　椅子被折断的锋利断脚狠狠落在顾辞双手之上，顷刻间，窗沿边便染满了鲜红的血迹。

　　顾辞还是被拖了回来，并且被黄衣男子毫不留情地甩在了坚硬的地上。

　　“小兔崽子还敢跑啊！我让你跑！”黄衣男子愤怒地用脚踹着地上的顾辞。

　　每一次踢踹都让幼小的身躯在地面上划出几米的距离。

　　可黄衣男子尚未解气，他将顾辞从地上一把抓起，又用力地将他往地上狠狠摔去。

　　孩童的哭喊声随着身体的落下戛然而止。

　　一旁默默无言的蓝衣男子这才急忙抬手制止住了黄衣男子的暴力行为，他蹙眉往地上的顾辞走去，将他幼小的身躯翻起来查看情况。

　　一根嵌着铁钉的木棍，直直竖立在顾辞的脑后。

　　而那枚铁钉上，是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的鲜热血流。

　　再一次苏醒，顾辞重新换了个地方。

　　脑部受了重伤的他，被那两个贩子以四万块钱贱卖给了七泉村的一对中年夫妇。

　　这对夫妇人到中年未得一子，见自家弟弟从人贩手中买了一个男孩，好看得就像画里的小仙童，早已心动了许久，这次便也咬咬牙掏出为数不多的积蓄买了一个。

　　“娃儿，我姓周，你以后就跟我姓，叫周大国。”黝黑皮肤的中年男人笑着露出两排大黄牙，用方言对呆坐在床上的顾辞粗声说话。

　　男人显然痴迷于烟酒二物，旱烟的臭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让顾辞惨白的面色愈加白上了几分。

　　顾辞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目光无神地盯着地面发呆。

　　这时，穿着粗布麻衣的妇女端着一碗素面向顾辞走来。

　　她将素面放到顾辞眼前，甚为满意地看着顾辞的面容，连连点头夸赞：“这娃俊得很，跟志军家的娃啊，长得一样好看。”

　　顾辞依旧不言不语，对摆在眼前的素面也视若无睹。

　　他呆坐在角落里无神发呆的状态持续了好几天，让周志豪那对夫妻险些以为买了个傻子回来。

　　直到那天周家的老二周志军带着家里人过来探望，他们才发现原来顾辞是会开口说话的。

　　“二国，你把这碗面给大国端进去。”

　　周大婶将刚从锅里捞出来的素面递给弟弟家的孩子，嘱咐他一定要看着顾辞吃完。

　　木门从外面被人推开，穿着深蓝色条纹衬衫的男孩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走了进来。

　　顾辞抬眼望去，这还是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见到除了周家夫妻之外的人。

　　男孩样貌生得极为精致好看，完全不像是这个穷山恶水的小地方能够养出的人。

　　眼睛又黑又亮，皮肤白的就像天上的云朵，感觉轻轻一戳就能够软绵的陷进去。

　　可从他进来之后，除了淡漠地望了顾辞一眼后，便自顾自地端着面坐到了房内的桌子前。

　　轻微的咀嚼声在寂静的房内响起。

　　顾辞多日未曾进食的胃在感知到空气中的食物香味后，开始不停地发出抗议。

　　他刚刚听见了门外周大婶的嘱托声，这碗面...分明是周大婶煮给他吃的。

　　“你...为什么要吃我的面？”顾辞缩在角落里，小声地开口询问。

　　可男孩并没有搭理他，尽管他进食的动作不显粗鲁，可整整一大汤碗的素面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减少，最后只余下碗底浅薄的一层汤汁。

　　男孩将碗中的面搜刮得干干净净后放下筷子，端起碗将碗底的汤汁也喝了个干净。

　　从顾辞的角度看过去，圆形的汤碗将男孩的头挡了个严严实实。

　　男孩始终未发一言，将面吃完后便端着空碗出门了。

　　“二国，大国...这是全部吃完了？”门外传来周大婶震惊的声音。

　　“嗯。”男孩低声回应了一句。

　　“果然还是孩子间比较好交流啊，那你再进去陪他玩玩吧。”

　　周大婶的话音落下不久，男孩便又进入了房内。

　　“小骗子。”顾辞用沙哑的声音向男孩表达出自己的不满。

　　男孩还是没有搭理他，而是从口袋中掏出一本破损的幼儿拼音册摊在桌子上，用手指头指着册子上的拼音开始逐个念了起来。

　　“啊—哦—呃——”

　　声调别扭至极，透着初学者的滞涩。

　　可男孩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还在继续低声念着：“咦—呜—雨——”

　　顾辞听着只觉得难受极了，他实在憋不住了，开口纠正男孩错误的读音，“读错啦，不是‘雨’的声调，那个拼音读‘吁’。”

　　男孩突然扭过头来，将视线从册子上转移到顾辞身上，用黑亮的大眼睛专注地望着他。

　　顾辞被他盯得有些微微慌乱，心里想着是不是他突然开口纠正他的读音，让小男孩在学习上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打击。

　　“你能不能教我读书识字？”稚嫩的男孩声音在房内响起。

　　即便是请求的话语，男孩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有透亮的眼珠子在昭示着他内心的深切渴望。

　　顾辞被这个问题惊到了，作为一个刚升二年级的小学生，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当别人的老师。

　　小孩子的虚荣心一时间开始迅速膨胀了起来，他从床上直起身子，悄悄挺了挺小胸膛，想让自己在男孩眼里看起来更有几分气势。

　　“那我当你老师，能有什么好处吗？”

　　男孩低下头来想了想，半响后才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走过去将装满水的茶杯递给顾辞。

　　“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的，但我可以一直听你的话，伺候你。”

　　末了，他还不放心地加了一句，“只要你一直教我读书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