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稿大集合》春日枝

14、校园纯爱(四)

　　谢泠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眼睛瞬间瞪大到了极致。

　　他看着眼前的陆寒宵，就像是看到了不属于这个星球的奇异物种一般。

　　陆寒宵不再理会他的怪异举动，转身离去。

　　谢芝珂的攻略对象，不喜欢他。

　　谢泠的嘴唇开开合合地蠕动几下，一时之间，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一刻内心的欣喜若狂。

　　他只是整个人呆在原地，像是陷入魔怔了一般，将“不喜欢”这三个字循环地低喃出声。

　　脑海中的记忆时间线顺着这三个字，将他拉入了那些没有光的岁月。

　　谢泠在他九岁的时候被谢敬安带回谢家，原因可笑得离奇——

　　他的母亲是谢家独子谢芝珂的救命恩人。

　　在马路上的车子失控飞速撞过来的那一刻，是那个女人，用她的生命替谢芝珂挡了这一道死劫。

　　而她在医院彻底闭眼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与谢芝珂有关。

　　面色惨白的女人躺在病床上，不顾谢泠慌乱害怕的哭喊，用布满血迹的手，紧紧地扣住了他瘦弱得宛若皮包骨般的手腕，几乎字字泣血般，留下了她最后的遗愿。

　　“谢泠，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才是秦婉芸的亲儿子，我要让我的小珂一辈子都平安幸福地活着，算...算妈妈求你...”

　　这个女人从来都没有自称过是他的妈妈，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谁也不曾料想过，那样卑微弱小的女人，是靠着怎样的手段，才在谢家夫人秦婉芸生产那天，成功地将她们两人的小孩掉了包。

　　自此往后，谢芝珂成为了人人艳羡的谢家继承人，而名正言顺的谢家少爷，却成了跟着妓子母亲混迹红灯区的小可怜。

　　谢泠九岁前的记忆始终都被一层烂熟的艳红色滤镜所覆盖，举目望去，是白花花的身体在不断翻涌结合，空气中满是汗味烟味香水味，浓腻的令人作呕。

　　他从来都不曾知道，那个在他面前永远疯癫暴力的女人，也会有属于母亲的柔软一面。

　　她会时常出门偷偷追随在年幼的谢芝珂身后，用一种再寻常不过的、独属于母亲的慈爱眼神，注视着她的亲生孩子。

　　甚至在自己的孩子面临危急之时，也会勇敢地挺身而出，不顾一切地庇佑于他。

　　这是谢泠从来都没有享受过的温情待遇。

　　谢泠的母亲因为救了谢家小少爷而死，谢家人感念她的恩德，将谢泠领养回家，对外只宣称是谢家家主谢敬安遗落在外的私生子。

　　但这样的身份转变，并没有给谢泠带来任何益处，取而代之的是源源不断的麻烦。

　　谢敬安与秦婉芸年少相爱，相濡以沫多年，是江城上流圈子里出了名的恩爱夫妻。

　　这样的他们，完全容不下其他孩子，插足进他们本就美满幸福的家庭。

　　对于谢泠，他们也只是做到了最基本的供养程度，根本没有在他身上投入进丁点心神。

　　而佣人也惯会看主人眼色行事，知晓谢泠并不受主人重视后，所有人都对住在谢宅的谢泠视若无睹，不假辞色。

　　无人在乎，无人关爱，谢泠在谢家宛若透明人般飘荡了数十年。

　　他被安置在谢宅最角落的杂物房里歇息，像存活在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不受别墅里的所有人待见。

　　意外发生在他来到谢家的第三年，女佣人在清扫时，不慎打破了一只价值不菲的古董花瓶。

　　女佣人不想承担责任，也赔不起那个天价数字。

　　惊慌恐惧之下，她让谢泠顶了打碎花瓶的黑锅。

　　在谢家主宅数十个佣人的围视之下，女佣人伸出手指向谢泠，斩钉截铁地对管家说：“是他打碎的这个花瓶，我亲眼看到的。”

　　年幼的谢泠百口莫辩，面对女佣人的污蔑，他没有丝毫反抗能力。

　　即使他将解释的话语，在众人面前重复说上了数百遍。他面对的，也始终是一群人事不关己的冷漠注视。

　　没有一个人在认真倾听他的解释，也没有人相信花瓶不是他打碎的。

　　管家对此感到怒不可遏，也根本不顾谢泠的辩解与澄清。

　　他甚至都来不及将情况上报给主人，便擅作主张地将谢泠关进了谢宅顶层的小阁楼里。

　　阁楼漆黑不透光，没有丝毫空隙连接外界，像是与整个世界都相隔绝的异界空间。

　　十二岁的谢泠在里面待了四天，无声的寂静与彻底的黑暗，让他的心神都被压垮了。

　　他尝试过向外界求助。

　　哭吼，呐喊，歇斯底里。

　　却没有任何人对他做出回应。

　　最后是管家在女主人的吩咐下，将谢泠从阁楼里放了出来。

　　谢泠出来后病了整整一个月，他开始害怕黑暗，也害怕去任何没有光的角落。

　　每天夜里他都重复做着同一个噩梦，梦见他被坏人关进密闭的黑匣子里。

　　他恳求，哭闹。
　　却还是因为缓渐稀少的空气，而在窒息中痛苦绝望地失去所有生机。

　　刚被放出来的那几天，谢泠甚至在任何人面前都不敢说话，缩在壳里将自己整个人都封闭起来。

　　最后他的病被治好了，但年幼的谢泠却似有若无地意识到，自己心里的那个洞，变得越来越大了。

　　小孩子在面对这个世界上最为庞大丑陋的恶意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向与他血脉相连的、最为亲近的人寻求安慰与庇护。

　　谢泠也不外于此。

　　在谢家的千百个日夜里，他见到过无数次秦婉芸对谢芝珂的悉心呵护与关爱。而在经历过这样的痛苦之后，谢泠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不想再顾及那个女人的遗愿了，他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不奢求像谢芝珂那般，被所有人放在心尖上疼爱，他只希望有人能够分出一点点的爱给他，能够在乎他的存在就可以了。

　　否则，他怕他要从心底的那个洞里掉下去了。

　　谢泠找到秦婉芸告知真相的那一天，她正在后花园的露台上插花。

　　那天的阳光明媚却不灼人，淡金色的阳光洒在秦婉芸的身上，使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无比的美丽且温柔。

　　在谢宅的这些年，谢泠自知不讨人欢喜，鲜少出现在人前，这还是他第一次走到阳光下，与秦婉芸进行对话。

　　面对这个陌生的亲生母亲，谢泠有些紧张。

　　他舔了舔自己干裂起皮的嘴唇，鼓起勇气地抬起头，对眼前的秦婉芸说道：

　　“秦夫人，我想...想跟你说一件事。”

　　秦婉芸正在用剪刀仔细裁剪着花枝，闻言并未抬头，似乎眼前的谢泠，并没有她手中的鲜花来得更为重要。

　　她红唇微启：“什么事？说吧。”

　　“我想要告诉你的是，其实我才是您的亲生孩子，谢芝珂的亲生母亲将我们调换了。”

　　终于将真相说出来了，谢泠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大气。

　　秦婉芸手中的动作一顿，从谢泠来到她身前的那一刻起，她第一次抬头正视了眼前的这个孩子。

　　谢泠毫不畏惧地回视，内心开始不由自主地期盼，他的亲生母亲会给出怎样的反应。

　　是会留着眼泪将他拥入怀中，还是会笑着拍拍他的头，跟他说一声‘孩子，你辛苦了’。

　　脑海里闪过好多种母子相认的温情画面，谢泠既紧张又欣喜，万分忐忑地站在原地，用小奶狗般充满濡慕的目光看着秦婉芸。

　　可是他想象中的所有画面，都没有在现实中发生。

　　秦婉芸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便平淡地继续修剪起了花枝。

　　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抚过鲜嫩的玫瑰花瓣，柔和的动作中，透露出主人此时漫不经心的态度。

　　谢泠的心开始止不住地往下坠，“您刚刚听清楚我说的话了吗？我说我才是您的亲生...”

　　秦婉芸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谢泠，我们早就知道了。”

　　心里那个巨大的洞，开始溢出黑色烟雾般的爪牙，它们使劲擒住了谢泠的手脚，毫不留情地将他往下拖曳。

　　谢泠还在继续挣扎，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像是得了多年痼疾的沉霭老人。

　　“知道了...什么？”

　　“在调查清楚你身份的那一刻，我们便知道了事情真相。知道你才是我跟敬安的亲生骨肉，知道了小珂并不是我的孩子。”

　　秦婉芸的话音顿了顿，将血淋淋的残酷真相，完完全全地袒露在了谢泠眼前。

　　“但谢泠，你得明白，谢家的继承人得是十分聪明优秀的孩子。”

　　“而你的天赋，远远不及小珂。”

　　“况且，这么多年来，陪在我跟敬安身边的一直都是小珂。在我们的心里，小珂是不是我们的亲生孩子已经不重要了。”

　　在这段话的最后，秦婉芸做下了最终定论。

　　“因为小珂就是我们认定的，唯一的孩子。”

　　明亮的大厅里此时传来了谢芝珂的声音，是他与朋友打球归来了。

　　秦婉芸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将花枝随意地放在桌上，侧身看了眼大厅中谢芝珂的身影，眉眼开始变得柔和慈爱。

　　但与谢泠说话的声音却还是不带丝毫情感的冰冷淡漠，“谢泠，我不希望小珂听到这些不好的言论，你就将这个秘密烂在心里吧，在你成年前，谢家会承担起你所有的花费。”

　　“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学会满足，永远不要去贪恋一些，本就不该属于你的东西。”

　　话音落下，秦婉芸起身离开露台，走进了大厅。

　　谢芝珂的视线注意到了秦婉芸走过来的身影，如幼鸟归巢般欢喜地扑进了母亲的怀里，嘴唇开开合合地，跟她讲述着今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一切。

　　谢泠模仿着他的口型，从艰涩的嗓子眼里将那个称呼低声唤出口：“妈妈...”

　　放弃挣扎地掉入心里的黑洞，寒意与孤独并进，将他整个人淹没到窒息。

　　所有人都只爱谢芝珂。

　　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