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稿大集合》春日枝

13、校园纯爱(三)

　　光线昏暗的厕所在浓重的夜色中，像是一只潜伏着的庞大巨兽，呼啸的冷风挟带着雨流自窗口吹进，更添了几分阴冷气氛。

　　一场单方面的残酷殴打刚刚在这里结束，谢泠被林然抓住头发，按在了厕所泛黄的墙壁上，一股腥臭的味道不断地钻进他的鼻子里。

　　眼皮十分沉重地耷拉着，谢泠的身上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各种痛感混杂，让他浑身发冷，分不清虚实。

　　“谢泠，作为婊/子生出来的贱玩意儿呢，就不能太有骨气。让你趴着你就得趴着，让你跪着你就得跪着，你得做一条听话的狗，才能好过日子啊。”

　　林然松开了禁锢住谢泠的手，任由谢泠整个人无力地滑落倒地。

　　他身后的男生上前两步，嬉笑着说：“然哥，这贱狗是不是快要断气了？”

　　林然用脚踹了踹地上谢泠毫不动弹的身体，不以为意地随口说道：“或许吧。”

　　被殴打对象的昏迷让他们丧失了霸凌的乐趣，他们没有在厕所多待，一人补踹了几脚后便接连离去。

　　厕所天花板上悬挂的吊灯随着冷风，在空中不断摇摆，光影在地面变换着弧度。

　　谢泠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的前半生像如今一样，在九岁时被豪门谢家认回，却不得父母喜爱，在家里的地位连最普通的佣人都不如。

　　但谢芝珂却与他的处境截然相反，身为假少爷的他，自幼漂亮聪明，谢家父母将他放在手心里宠爱，连血缘关系都被抛之脑后。

　　可梦的后半截却让他在恍然间接受了一个荒唐的说法——

　　他生活在一本以谢芝珂为主角的耽美小说里。

　　谢芝珂是文中的主角受，也是身带系统的攻略者，主角身份会让书中的所有人都偏爱于他。

　　所以即使他是假少爷，也会始终拥有着谢泠梦寐以求的，谢家父母的绝对宠爱。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会按照系统提示去攻略小说里的另一个主角——陆寒宵。

　　其间会发生很多事，而谢泠在其中的作用，就是因为阴郁嫉妒而去做一些伤害谢芝珂的事情，为谢芝珂的主角人生增添一些打脸虐渣的素材，也为他的爱情添砖加瓦。

　　最后谢芝珂会达成攻略成功的任务目标，在美满幸福中过完一生。

　　而谢泠则在主角光环的影响下，凄凉且悲惨地死在十九岁的冬天。

　　谢泠被冷汗沾湿的睫毛微微颤动，艰难地睁开双眼。

　　梦里那种在寒雪夜绝望死去的感觉太过深刻，一时间让谢泠有些分不清楚现实与梦境的界限。

　　他呆愣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眼神却没有任何焦点。

　　对他而言充满苦难的一生，存在的唯一价值，却只是在为主角的道路增添些许波澜色彩。

　　灯影停止摇晃，风，止住了。

　　“呵。”寂静的厕所里传来少年的一声轻呵。

　　声音里掩埋了数十年间的委屈与愤懑。

　　谢泠抬起手臂，盖住双眼，自眼角处沁落一滴眼泪。

　　好半晌后，他才彻底稳定下情绪。

　　他抬手抵着墙，用仅剩的为数不多的力气，支撑着自己直起身来。

　　小腿传来剧烈的痛感，让谢泠勉强站立着的双腿，不甚平稳地微微颤动。

　　可他却依靠着墙壁带来的薄弱支力，一步步地缓慢向门口挪去。

　　也一步步地走出原本属于自己的惨败人生。

　　*

　　教学楼外。

　　雨势渐小，水珠争先恐后地从伞面上划落。

　　这把黑伞很大，即使陆寒宵和谢芝珂共同站在伞面之下，两人之间却也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没有产生丝毫触碰。

　　谢芝珂感到有些苦恼，这一路上走来，无论他怎样和陆寒宵搭话，对方的反应都不冷不淡，有时甚至还直接忽略掉他说的话。

　　这让他的心里，开始产生了些许挫败感。

　　眼见离校门口越来越近，他不甘心地再次开口。

　　“陆同学，你家的司机来了吗？”谢芝珂微抿唇角，带着几分不知世事的天真之感。

　　“如果没来的话，我可以送你的！”

　　他用一种期待的目光看着陆寒宵，似乎笃定了陆寒宵不会拒绝自己。

　　陆寒宵眸光微暗，长睫在空中如蝉翼般轻颤了一下。

　　答应还是拒绝？

　　拒绝的话会再次进入循环吗？

　　思忖片刻后，他薄唇轻启，给出了答案：“不用，谢谢。”

　　语毕，陆寒宵不露声色地悄然注意着身边的一切。

　　雨还在下，打在伞面上传来滴答的脆响。两人依旧是走在距离校门口不到百米的小道上，没有任何改变。

　　与方才唯一不同的是，谢芝珂的神情因为他的拒绝，产生了片刻的凝滞。

　　谢芝珂在脑海中询问系统：“怎么回事？为什么主角攻居然还会拒绝我的提议？”

　　系统按照规则有条理地解释道：“世界固定剧情点不可更改。例如雨天共伞，就是你与主角攻陆寒宵逐渐相识的第一步，这个步骤不可或缺。但剧情点之外的发展，世界规则无法干涉其中。”

　　谢芝珂心中对系统产生不满，系统话中的意思，就是除了关键剧情点，其他的部分还得靠他一个人独自奋斗。

　　没有料想到这个任务，其实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样轻松，谢芝珂的眼里快速地闪过一丝阴霾。

　　他压下心中的杂乱思绪，表面依旧无懈可击地完美微笑着，状似难掩失落地说：“好吧，那你回家的路上，记得注意安全呀。”

　　陆寒宵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下颌轻抬，望着前方说：“到校门口了。”

　　两人的脚步就此停下，谢芝珂依依不舍地朝陆寒宵说了声“再见”，坐上了谢家来接他的豪车。

　　陆寒宵站在原地，挺直的背脊像是风雨中伫立的一棵白桦。

　　他看着谢芝珂乘坐的那辆黑色迈巴赫，朝马路尽头驶去，眼底是一片晦暗不明的深色在流转。

　　方才碰过谢芝珂脖侧的手指，后知后觉地传来一阵令他感到极为不适的粘腻感。

　　陆寒宵低下头来，望向自己的双手，漂亮的眉峰微微蹙起。

　　朦胧的细雨中，他独自举着伞，转身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一楼的厕所门口有两个洗漱池，左边那个已经被一道身影占据了，陆寒宵没太在意，径直往右边那个走去。

　　他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淋在手上。

　　陆寒宵低头认真揉搓着自己的右手指腹，像是上面覆了层难以去除的污垢。

　　而他身旁站着的，正是刚从厕所里艰难走出来的谢泠，此时正在洗漱台前弯着腰，用冷水不停拍打着自己的脸部。

　　直到脸上沾染着的污秽被一并洗清，他才抬起头，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

　　谢泠抬起眼，朝洗漱池前的镜子望去。

　　他用视线仔细地划过身体的每一处伤口，毫无遗漏地将它们都牢牢印刻在心。

　　他得记清楚伤口的位置，以防下次报复回去的时候打错了地方。

　　看完伤口，正当谢泠收回视线时，余光恰巧注意到了镜子里的另一道面容。

　　清冷俊美，有点眼熟。

　　谢泠扭过头，仔细打量了对方两秒，回想了片刻后确定：这是谢芝珂那位命中注定的爱人，也是小说中的主角攻。

　　京城四大家族中首富陆家的继承人，即使在豪贵遍地走的江明一中，也是身处金字塔顶端阶层的人物。

　　容貌清俊，性格疏离淡漠到了极点，唯独谢芝珂是他人生中的例外。

　　谢泠从镜子中凝视着陆寒宵，声线带着些僵冷，“你和他...在一起了？”

　　一想到他在被殴打的同时，谢芝珂正在和对方甜甜美美地谈着恋爱，谢泠的内心便忍不住地涌上一阵阵的冷意。

　　陆寒宵正在低头认真揉搓着右手，空气在两人之间沉寂了几秒后，他这才确认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

　　陆寒宵没有理解清楚谢泠的话，抬眼看去，“什么？”

　　“你和谢芝珂，在一起了？”

　　谢泠蹙眉说出这个名字，吐出的每一个字眼，都仿佛在污染着自己的舌头。

　　陆寒宵本无意回答，但是抬起眼的瞬间，他在镜面中望进了一双眼睛——

　　眉眼像是由世界上技艺最好的画家，拿工笔勾勒而出的漂亮精致，弧度优美，眼周泛红，似春日里盛放的桃花。

　　但此时这双完美至极的眼睛里，没有光，充溢着的是一片黑压压的沉郁。

　　陆寒宵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心微不可察地被触动了两下。

　　而正是这丝微渺的触动感，使他鬼使神差般地给出了回答。

　　“没有。”

　　谢泠站在原地，颇感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没有？为什么陆寒宵没有像梦中那样对谢芝珂另眼相待？谢芝珂的攻略计划是失败了吗？

　　想到这里，他鼻青脸肿的脸上，抑制不住地勾起一个笑容。

　　谢泠顾不上清理伤口，拖着残躯跟在了陆寒宵的身后。

　　“谢芝珂刚刚是跟你表白了吗？你没有答应吗？为什么？我刚才明明看见你跟他一起撑伞离开，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因为家世跟性格的原因，鲜少会有人这么不知死活，跑到陆寒宵的面前来聒噪吵闹。

　　他被身后跟着的少年那一连串的追问逼得不厌其烦，停下脚步冷声反问了一句：“你喜欢他？”

　　“怎么可能？！”

　　谢泠的表情像是听到了这辈子最为可笑的话语，面色颇为滑稽地怔愣在原地。

　　“那我与谢芝珂在没在一起，跟你有什么关系？”

　　谢泠对他的话充耳未闻，还是不死心地继续追问那个问题：“所以你不喜欢谢芝珂吗？”

　　陆寒宵微皱眉头，大发慈悲地给了谢泠一个确定的答案：“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