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稿大集合》春日枝

12、校园纯爱(二)

　　四月的初雨来得又大又急，雨珠在透明的窗面翻滚，掩住外面晦暗阴沉的天幕。

　　江明一中的下课铃骤然在寂静的校园内响起，各班的教室门口瞬间被鱼贯而出的学生围了个水泄不通。

　　明亮温暖的高二1班教室里，其余学生散了大半，余下三两个因为大雨，而不得不驻留在教室内等待雨势变小。

　　谢芝珂趴在座位上，百无聊赖般用手指撩动着自己的额发，一小撮浅棕色的卷毛在他的手指上循环地缠绕散开。

　　他正在用余光，悄无声息地仔细打量着左边距离他只有两个座位的身影——

　　那是一个少年，侧脸弧度漂亮至极，眉眼清俊，正低头整理着桌上的书籍，修长如竹节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动作着。

　　暖色的灯光自教室顶部洒落，给他整个人都笼上了一圈金色的光晕，本就白皙的皮肤在光晕的照耀下像是在闪闪发光，宛若昆山片玉，色正芒寒。

　　在谢芝珂悄悄打量的同时，他脑海中的系统正在用雌雄莫辨的中性电子音发声——

　　【世界剧情线正式开始，请宿主完成第一个感情进展剧情点:雨天共伞。】

　　系统开始催促：“宿主，你怎么还坐着不行动啊？！”

　　不同于系统的焦急，谢芝珂姿态慵懒，似乎对这次任务早已胸有成竹。

　　“急什么？不就借把伞吗，难不成主角攻还会拒绝我？”

　　拒绝这件事在谢芝珂看来，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

　　毕竟他穿进来的这本书，是一本以暗恋线为主的甜宠文，主要讲述的是主角受谢芝珂暗恋同班学霸陆寒宵，并与其相识相知最后共度一生的故事。

　　他身为异世界而来的穿书者，不仅手握剧本，主角光环护身，而且还有系统为他提供助力，攻略土著主角能有什么难度呢？

　　谢芝珂信誓旦旦地起身，走向陆寒宵所在的位置。

　　但是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谢芝珂站起身的那一刻，陆寒宵整理书籍的手微不可察地轻顿了下。

　　第五次了。

　　距离他被困在这个雨天放学后的下午，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长时间。

　　在四十五秒后，谢芝珂就会开口向他请求蹭伞，而在他拒绝之后，时间线就会重新回到眼下的这一刻。

　　像是一个只能依照原定情节走下去的剧情点，不容许其中的主角对此有任何更改。

　　一如陆寒宵心中所想，谢芝珂从座位上站起身，朝他所在的方位踱步而来。

　　陆寒宵沉眸看着他的脚步，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一瞬，但也只有一瞬。

　　答应吗？

　　不答应的话就无法摆脱循环，这是他早就已经验证过的猜想。

　　精致漂亮的少年微微低着头走来，从陆寒宵的这个视角望去，恰巧能看见少年洁白双颊上那两抹浅淡的晕红，像初夏时未成熟的苹果，透着暗恋心事的酸涩。

　　谢芝珂在距离陆寒宵只有半米的地方站定，双手紧攥着自己白色衬衫的衣角，将其揉搓成带着褶皱的形状。

　　陆寒宵整理书籍的动作未停，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谢芝珂的到来。

　　“陆寒宵。”

　　谢芝珂轻唤了声他的名字，咬字清晰，轻快的语调中带着一抹紧张的滞涩感。

　　陆寒宵将最后一本书放入书包里，将书包拉链拉好后，这才抬起头凝视着眼前的谢芝珂。

　　清冷淡漠的眼眸不带丝毫情感，无尘似不晓人情的谪仙。

　　漂亮的少年因为这样的直视，暗地里为自己打气般地深吸了两口气，殷红饱满的唇瓣轻启：“外面雨下得好大，我…没有带伞，可以跟你共一把伞出校门吗？”

　　像是为了印证这一句话的真实性，谢芝珂始终低垂着的头，在这一刻终于大胆地抬了起来。

　　他清亮的琥珀色瞳孔里蕴藏情意，连唇畔的酒窝里都像盛满了蜜糖。

　　窗外的雨声渐大，闪电以耀眼的白光划破乌云密布的天际。

　　拎着班级垃圾桶经过走廊的谢泠，余光从身侧的窗户望去，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透着浓情蜜意的温馨画面。

　　滴答雨声的自然交响乐，明亮温暖的教室，精致漂亮的男生，与他喜欢的清俊少年。

　　一切美好的微小因素，勾勒出了青春中最为令人向往的一面。

　　谢泠停住前行的脚步，视线紧紧锁住谢芝珂的身影。

　　他扣着垃圾桶边缘的双手不自觉地收紧，指部关节在光薄的肌肤下突出发白。

　　只要见到这般样似纯洁天真的谢芝珂，谢泠的负面情绪便会如涨潮的海水般，将他禁锢地仿若窒息。

　　累积了一整天的垃圾秽物，此时不断地散发着极为浓重的恶臭味。

　　其余值日的人早已在放学时便走了个干净，四个人的活全都落在了谢泠一人身上。

　　难闻的气味在他身侧萦绕着，让谢泠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人生，恶心的就像身侧这桶垃圾，只会在见不得光的暗沟里腐臭发烂。

　　他站在窗口，静静地看着教室里两人共处的一幕。

　　谢泠看出来谢芝珂的神情不似平常，反而带着一股难言的羞涩。

　　是在向对方告白吗？

　　他暗自揣测着，旋即将视线挪到谢芝珂对面的少年身上，却只能看见少年清俊的侧脸。

　　谢泠开始带着些许恶意地想，希望少年狠狠地拒绝谢芝珂的告白，最好是让谢芝珂也体会一下失望的滋味。

　　但他又好像在心里，已经预知到了两人的最终结局。

　　那结局必定是美好圆满的。

　　毕竟，谢芝珂想要得到的东西，永远都会如愿以偿。

　　距离隔得有些远，谢泠听不见里面两人交谈的声音，只能透过窗口清楚地看见他们的一举一动。

　　......

　　明亮的教室里，现在只剩下了谢芝珂与陆寒宵两人。

　　而自谢芝珂的声音落下后，这一侧小天地便仿若陷入了僵冷之境。

　　陆寒宵神色未曾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始终沉默看着眼前的谢芝珂。

　　被他盯着的谢芝珂开始陷入了尴尬，他唇角的弧度都快勾僵硬了，眼前这攻略对象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我刚刚的纯情少男形象没有表演好吗？”

　　“没有啊，宿主刚才的表演棒极了，简直将一个陷入暗恋难以自拔的人物角色，演绎得入木三分！”

　　“那怎么攻略对象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而就在谢芝珂欲哭无泪之时，陆寒宵终于有了动作。

　　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修长身姿在灯光的照耀下，在地面光洁的瓷砖下投射出一道长长的身影。

　　悦耳的声音在静默的教室里响起，“你没带伞？”

　　“...嗯。”谢芝珂应答得有些迟疑。

　　陆寒宵闻言长睫微颤，眸色转为透不进光的幽沉。

　　寒玉般修长的手始料未及地，落在了谢芝珂的颈侧。

　　与细腻指腹接触的地方，传来了微微的凉意，让谢芝珂陡然颤栗了一下。

　　还是不甘心啊，真的只能任人摆布了吗？

　　片刻后，陆寒宵向前微微俯身，凑到谢芝珂的耳边：“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的视线通过这个动作，成功落在了谢芝珂的颈部——
　　光洁白皙，透着生命的蓬勃活力。

　　一切的循环都只因这个人的主动借伞而起，所以，眼前的谢芝珂或许是打破循环的关键所在。

　　陆寒宵置在谢芝珂颈侧的大拇指开始来回摩挲，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妄图掌控他的人生呢？

　　真想打开看看。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朵旁敏感的皮肤，带来自头皮传来的轻麻电感。

　　明明是情人间亲密低语的姿态，却无端让谢芝珂顷刻间产生了彻骨的寒意。

　　恍若置身无人之境的冰地雪原，被雪原上最为凶猛的野兽用绿幽幽的瞳孔锁定一般，让人察觉到了极为深刻的危机感。

　　谢芝珂猛地往后退了半步，离开了陆寒宵的掌控范围，面色带着些许惊恐地望向眼前的陆寒宵。

　　陆寒宵将手收了回来，神色淡然地缓缓站直身子。

　　系统在他脑海中有些疑惑地发问：“宿主，你怎么了？”

　　谢芝珂没有理会系统，他强行压住心中因恐惧顿生的逃跑欲望，为了完成任务，强作镇定地对着陆寒宵开口说：“当然是真的啊！”

　　说完这句，他又状似懊恼地敲了下自己的脑袋。
　　“早上出门的急，我一不小心就阿姨备好的伞落在家里了。学校门卫管得严，司机也进不来，只能在校门口等我。”

　　“所以，只能麻烦陆同学让我蹭下伞了。”

　　谢芝珂在原来的世界中是一名演员，专业素养良好。

　　即使他方才被陆寒宵奇怪的动作吓得不清，但在发话时，却还是将一个倔强不放弃的暗恋者演得十足十的到位。

　　幸而陆寒宵没再继续做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举动，定定看了他几秒后，将放在课桌上的书包单肩背起，拿出了桌里的伞。

　　他淡声对谢芝珂说：“那走吧。”

　　既然不能反抗，那就只能顺势而为。

　　听见陆寒宵同意的话语，谢芝珂迅速忘却了眼前这人上一秒带给他的强烈压迫感，朝陆寒宵展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果然，剧情是不会产生任何意外与更改的。

　　两人一前一后朝教室门口走去。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站在教室窗口处的谢泠，可谢泠却在他们踏出教室的那一刻，听到了一阵怪异的机械音——

　　【恭喜宿主完成第一个剧情点：雨天共伞。
　　目前攻略进度：2％
　　攻略目标陆寒宵好感度：0】

　　恍若一道白光乍现脑海，谢泠下意识地以为是幻听，可那道声音却又清晰无比地在他耳边映现，证明着它曾真实存在过。

　　谢泠瞪大眼睛，朝前方逐渐离去的谢芝珂背影望去。

　　他好像在那一刹那，抓住了一丝什么。

　　怀着不甚明朗的心绪，谢泠想追上谢芝珂的步伐，再仔细聆听那道古怪的声音，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可他的脚步才刚下两级台阶，单薄的肩胛处突然传来了一股势不可挡的推力，将谢泠整个人往下狠狠地推去。

　　不知名的力道来得猝不及防，谢泠略显瘦弱的身躯在阶梯上滚了两圈，摔落在了楼梯拐角处的平地上。

　　身侧的垃圾桶随着人一并滚落，腐臭的垃圾散落在谢泠的身上，干净的校服上顿时沾满了漆黑的污渍。

　　剧烈的疼痛传遍全身，谢泠躺在地上缓了几秒，用不断抽搐的手将身上的垃圾逐一拂去，而后艰难地直起身子。

　　他身上穿着春秋的校服，上半张脸被过长的黑色额发所遮掩，看不清具体神色，只见得他挺直的鼻梁与紧紧抿起的殷红唇瓣。

　　谢泠感觉到有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额角滑至眼侧，顺着面庞滴落在地，在他身前很快地汇聚成了一小摊鲜红的血迹。

　　他朝楼道口探了一眼，发现谢芝珂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

　　谢泠抬起手，捂住流血的伤口，冰冷的双眸顺着台阶而上，望向站在顶阶最前端的男生。

　　“谢泠？抱歉啊，方才下楼太急，没太注意前面有没有人。”

　　刻意压成温柔腔调的男声，自楼梯顶阶上响起，随后响起的便是三两少年的哄然大笑。

　　为首的这个人叫林然，与谢泠一同就读于高二7班。

　　父亲做煤矿生意发家，是不折不扣的暴发户背景，在遍地皆是权贵豪门的江城一中里备受鄙夷，集结了一群处境相同的人在江城一中为非作歹。

　　在学校这个小型社会里处于弱势阶级的他们，往往就喜欢通过欺辱比他们地位更加卑下的人，以此来获得满足感与征服欲。

　　而作为不被谢家承认的，无依无靠的私生子谢泠，无疑就成为了他们的最佳选择。

　　毕竟江城一中的学生人人皆知，谢家继承人谢芝珂最为不喜的，就是他这位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无论谢泠在学校里如何被欺辱霸凌，谢家的人永远都只会乐见其成。

　　“然哥，你跟这个贱胚子道什么歉，没摔死是他的运气，就算摔死了...那也只能证明他活该命绝于此啊，哈哈哈哈哈。”

　　“是啊，就算他今天死在这，那又如何呢？谢家指不定还得感谢你替他们除了个祸害。”

　　领头的林然走下阶梯来到谢泠身前，迎着谢泠的冷视用鞋挑起了他的下巴。

　　白色的球鞋显然十分受主人喜爱，被爱护的极为干净。

　　“谢泠，你可别轻易就死了，你要是没了，这一中我都找不到乐趣...”

　　话音未落，一只沾满血迹与污秽的手紧紧地扣住了鞋主人的脚踝。

　　谢泠手腕使了巧劲，将林然整个人单脚往前拖曳。

　　林然丧失平衡的身体霎时往后仰倒，后脑勺直接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剧烈的疼痛感让他呻-吟出声。

　　他身侧的两人因这突发-情况，一时间有些怔愣，反应过来后，首先便是手忙脚乱地将林然搀扶了起来。

　　被扶起来的林然捂着后脑勺，怒不可遏地大叫：“我-操-你妈，谢泠！你是不是找死？！”

　　没有了外力阻拦的谢泠艰难地站起了身，见到眼前三人狼狈的情形，毫不掩饰地冷笑出声。

　　“抱歉，手忽然间就不听使唤了。”他抬手将流至眼角的血迹拭去，在指腹间仔细感受那一抹温热，“看见疯狗就想揍。”

　　林然见状愈发愤然：“狗-日的玩意儿，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谢泠勾着唇角依旧在笑，没有理会他们的骂语。

　　“妈的死疯子！”

　　林然显然被谢泠的笑容刺激狠了，不再顾及他们还身处校内，拽起谢泠的衣领，将他整个人狠狠往墙壁抡去。

　　谢泠不甘示弱地抬脚朝林然的小腿踹去，这一脚用了他十成的力道，踹过去的瞬间，林然便发出一声惨叫，单膝跪倒在地了。

　　往日里的谢泠很少反抗，因为他知道反抗并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益处，反而会招致来更大的麻烦。

　　但今天，他的心情因为方才那道古怪的声音感到异常烦躁，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欲欲跃试地想要冲破屏障，将世界的真相摊开在他面前。

　　因着纷繁的心绪，忍耐欺辱对此时的谢泠来说，成为了一项不可能完成的挑战。

　　但他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源源不断地流血，让他感到头昏脑涨的。

　　寡不敌众间，他稍不注意就被人彻底擒住了双手，不得反抗。

　　林然只觉得这辈子就没受过这么大的耻辱，疯狂的怒意涌上心头，反而让他发热的脑子清醒冷静了些许。

　　他从地上站直身子，怒极反笑，唇角勾出了一个带着血腥味的笑容，用手掌拍了拍被他人禁锢住的谢泠的脸。

　　“谢泠，你说，我今天要是把你打死了，谢家的人会不会来给你收尸？”

　　楼道里的监控摄像头在尽职地闪着微弱的红光，林然抬起眼皮望去，对身后的两人吩咐。

　　“走，把他带去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