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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谁羡千古帝王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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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咸盈一时间怔愣在原地,半晌才磕磕绊绊道:“怎会?兄长并非睚眦必报之人,平日不拘小节,颇有君子之风…”
兰玉叹息道:“世道怕是要变了。咸盈,先不论容歌之事,你可要离开这京城否?”
唐咸盈抿了抿嘴,缓缓摇头。
兰玉道:“你被禁足,想来是被刻意断了消息。宫中这几日应当发生了什么,但你我却毫不知情,我父亲疑心有他,故此番我前来,也有提醒你小心之意。我知你无意皇权,然…”
唐咸盈道:“我知你意。千古帝王家,哪个不是血雨腥风的紧?可…”
兰玉叹息了一声,不再继续言此,只是道:“容歌兄一事,你我还要再做商议。兰府此番难以动作,你行事亦需小心谨慎…我知你二人兄弟情深,但世事难料,人心不坚…”
唐咸盈沉默半晌,最终却扬起一个笑脸来,他平日的洒脱似乎又回来几分,朗然道:“兰玉你无需忧心,你我这般风流倜傥,定然能把容歌兄救回来!”
“…你这厮又来胡言乱语!罢了罢了,你所言也有理…”
两人又再鲜红的宫墙之下商议了半个时辰,兰玉便目送着唐咸盈飞檐走壁,离开了这棵垂柳。
他再度叹息一声,黯然道:“你这浪漫的性子…这人世间太过锐利,真叫人忧心…”
他缓缓走着,走进了京都的十里长街,此地原本繁华,白日车水马龙,入夜万家灯火,小贩与商人再街边吆喝,糖葫芦和糖人几步便能看到一个,此刻却一片寂静。
兰玉脸色一变,心中一阵警铃之声响起,他加快脚步。
到了兰府门前,他却未曾看见繁复的屋檐,也未曾看见平日里忙里忙外的侍女小厮,映入眼帘的却是官兵乌黑的甲胄。
唐咸盈踩着宫墙,回到了清王殿处。
两日里他提笔写了不少东西,以便能将容歌救出牢狱,但第三日时,蝶儿却急匆匆跑来,杏眸里噙着泪水,泣道:“王爷,王爷!我今儿个听宫人说,兰国公倒了!连兰玉公子也…”
唐咸盈手中的笔啪一声掉落在地,他先是道:“一派胡言!兰国公侍奉几代帝王,忠心耿耿,怎会…”
但下一刻他豁然起身,道:“我去找皇兄…这究竟是…”
他如同行尸走肉般到了清王殿门口,却被侍卫拦下了。
“清王殿下…在下不能让你离开,这是太子殿下的吩咐。”
唐咸盈认得这人。
此人名为王螭,是唐鹤的贴身侍卫,原本作为暗卫,神出鬼没的紧,此番却在明面上,令唐咸盈不由得有几分生疑,但此遭他非去不可,于是心中几个念头盘旋,最后弥漫到嘴边:“可否告知我各中缘由。暗卫长亲自监督我禁足,此番盛誉我可未曾享受过。”
王螭当即行礼道:“属下不敢逾越。”
唐咸盈素来不喜以势压人,但他知晓宫中规矩最为森严,于是继续道:“既然如此,便让我去寻皇兄。”
王螭道:“属下不敢。”
唐咸盈神色一动,心中焦躁之气愈发浓郁,他不顾重兵,执意要往外走,门口官兵见状却无人敢拦,而就在他刚踏出门时,那道声音却飘然而至。
“盈儿。”
“…皇兄!”
唐鹤面色柔和,他缓步朝着唐咸盈走来,抬手驱散了门口的侍卫。
“你不是好奇么。既然如此,盈儿,随我去一趟刑部,见见你那知己,可好?”
见唐咸盈脸色苍白,唐鹤抬手拂上他的额头,柔声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唐咸盈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仿佛再也迈不动双腿,只能缓缓开口,艰涩道:“…不曾…”
刑部,天牢。
兰玉这两日几乎褪去了一层皮,原本是玉面郎君、京城的风流才子,万千深闺千金的梦中情人,此刻却浑身血污,青丝散乱,那双俊俏的多情眼此刻还泛着一丝光芒,却不知何时会归于沉寂。
两道脚步声传来,在充满哀嚎与悲叹的天牢里格格不入。
兰玉原本麻木的心却突然揪紧了,他不知为何一阵心慌,仿佛最后一丝盼望也泯灭了。
直到他看见唐咸盈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跪在他的牢狱门前,那双带笑的桃花眼几乎要落下泪来时,他几乎带着恨意看向了身后的唐鹤:“…你这…”
“盈儿,你不是想问为兄个中缘由么,”唐鹤在他身后笑道,“兰国公意欲刺杀太子,此番罪名,足矣满门抄斩。”
唐咸盈已经有些口不择言,他脑子已经有些混乱了,只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皇兄,皇兄,臣弟求你了,兰玉定然不知此事,他…”
唐鹤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盈儿这是在教唆为兄以权谋私么。更何况皇兄前日伤及肩部,若是再偏上三寸,怕是性命休矣。”
唐咸盈哽咽住了。
但下一刻他的下巴却突然被一只白玉般的手箍住了,力气大的很,他只得顺着力道,抬头看向唐鹤。
唐鹤神色冷漠地仿佛寒冰,吐出的话语也淡漠无情:“说起来,盈儿,你可知是何人袭击我?其一便是父皇留下的轩辕卫。何人能调动轩辕卫?父皇,以及除却太子之外的皇子们。可你看,唐离前几日染上风寒,昨日不治而亡;几位公主也早已出嫁,能动用这轩辕卫的可就只剩你一人。盈儿,你我兄弟情深,我本不愿追究此事,想来只是有人利用你罢。”
唐咸盈被迫看着他,待到脑子里消化完这些话,当即便瞪大了双眼,嘴唇开开合合,低声道:“皇兄是…是在说…是我派人杀的皇兄…?这怎么可能,我怎么会…”
唐鹤抬手抱住了瑟缩的唐咸盈,声音却又柔和了起来:“怎会。想来是兰国公仿造了你的印信,才能调动着些兵马罢。”
兰玉声音冷然:“一派胡言。”
“哦?是么。那兰公子,你可曾拿过盈儿的印信?”
兰玉眼睛紧紧盯着他,一字一顿道:“绝.对.不.曾。唐鹤,你究竟要做什么?”
唐鹤此刻却是笑吟吟的了。
“盈儿,莫怕。皇兄知你舍不得兰玉公子,我家盈儿伤心成这样,皇兄也于心不忍。”
唐咸盈被紧紧箍在唐鹤怀里,几乎动弹不得,但此刻他却略微挣扎了一下,原本清朗的声音一片沙哑:“还请…皇兄明示。”
兰玉心中却突然一紧,他一瞬间想到什么,却不敢置信,于是他抬头看向了正对着自己的唐鹤。
唐鹤仍然在笑,两人目光相对,兰玉的心中瞬间一片冰凉,他在受刑时都含着几分风度,此刻却顾不上了,只能拼尽全力喊道:“唐咸盈!别…”
……
“嗨呀,听说了么!那位风流倜傥的清王殿下,看着不慕名利,潇洒的紧,其实还是个想当皇帝的主儿!”
“听说了!居然联同兰国公刺杀太子殿下,当真是疯魔了!”
“这清王也真是狼心狗肺!据说他母妃死的早,这些年可一直都是太子殿下在照拂他,现在倒好,做出这等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事!”
“嗨,这事儿不久以后,先帝驾崩,太子殿下明儿个可就是皇上了!”
茶馆众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聊。众人为太子殿下鸣不平,痛斥清王不识好歹,禽兽不如。
翌日,登基大典。
唐咸盈已然是罪臣,本是不能以王爷之姿参加这等盛会,但唐鹤却偏生要他在场,于是他只得穿了一身素衣,站在唐鹤的身后几步远,耳中影影绰绰听得旁人的谩骂。
无非就是狼心狗肺、不识好歹、大逆不道、欺君罔上这些词罢了,他这些时日已经听麻木了。
唐鹤说,你认罪,兰家便改为流放,容歌也能逃过一劫。
他说好。
至此声名狼藉,万劫不复。
管弦雅乐,黄钟大吕,万民称颂,唐鹤在前方傲然地接受了这一切。众人称他仁圣,不计前嫌,千古明君,流芳百世。
唐咸盈在队列之后垂着眸子。众人唾弃他不仁不义,笑他不成大器,心胸狭隘,说他定会遗臭万年。
登基大典之后,他要被流放到西北边疆去,而兰玉则被流放至西南边陲,容歌则被放去了东南蛮荒,三人至此天南海北,再难相会。
西北路遥,他坐上京城的马车,离开了这座城池。
走之前,唐鹤坐在龙椅之上,召他进宫来道别。
唐咸盈跪在兄长面前,行了三拜九叩的君臣大礼。
唐鹤笑了起来,抬手示意他平身,一边叫人赏赐了些金钱宝物下来,柔声道:“此番路途遥远,加之蛮荒之地,盈儿可千万小心。经此一别,恐怕再难相见…”
唐咸盈应了一声,最终下定了决心一般,抬头看着兄长苦笑:“我知皇兄看的是天,念的是地,望的事星汉灿烂、日月之行,记挂的是世间万物、天下苍生。”
“我则见识短浅,只看见这皇城里亭台楼阁,看那江南烟雨、诗酒美人,心中只容得下寥寥数人尔。”
“陛下,我门前桃花树下共有三坛【故人来】,本想与您共饮长醉,现在看来倒是盈…痴心妄想。”
唐鹤神色略微一动,但最终却是石沉大海,归于沉寂。
蝶儿自荐,非要与他一同流放去,唐咸盈推拒几次,知道这丫头重情,也便答应下来。
两人在马车离颠簸流离,不知走了多远的路。
途中遇到山匪拦路,唐咸盈下马时,那些个匪徒哈哈大笑,看着蝶儿调笑道:“小娘皮可莫要这麻秆夫君了!哥哥们膀大腰圆,任你挑着,咱们困觉去!”
车夫和两个侍卫被这几十个山匪吓的说不出话来,唐咸盈却长叹一声,道:“当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
蝶儿笑道:“我知下句!柳暗花明又一村。”
几个呼吸之间,马车周围一片腥风血雨。唐咸盈垂着眸子,斩下一片死人衣角,擦干了自己的剑,一旁的蝶儿抽回匕首,催促车夫和侍卫道:“愣着做甚?马未惊,人先惧!难道要王爷亲自驾车不成?”
车轱辘这才缓缓转动起来,拖拽着两道血痕。
西北大漠荒凉壮阔。
风沙扑面,笳鼓悲鸣,凉薄悲壮之气弥散天地。
唐咸盈被秘密发配至此,得了个闲官的身份,俸禄不多,但也清闲,唐咸盈这个名字几乎已被磨灭,除了蝶儿和他,没人再知晓这个称呼。
他现在名为江凉,是一名边地闲官。
“江大人,江大人!”
蝶儿拉着他在集市上转,他看见了一对玉镯和一双银环,不由得念及京城繁华,但转念一想,此地之壮美亦是京都不曾有。
“唉!这位大人,买些吧,买些吧!”
“看看这香瓜葡萄,甜的胜过京都蜜饯!”
“看看这香桃红枣,甜的胜过糖蒸酥酪!”
唐咸盈奇道:“咦,我倒要看看。”
于是他买下一串葡萄,洗净后尝了一口,更奇道:“咦,是真的。莫说京都蜜饯,那些个如意糕、合欢汤、珍珠翡翠汤圆,皆不如这葡萄香甜。”
蝶儿惊讶地尝了一口,一时哑然。
唐咸盈笑道:“这么一来,你我倒是得了不少口福。想来容歌兄也有这般奇遇罢!毕竟那一骑红尘妃子笑…”
蝶儿接道:“无人知是荔枝来!琅玕美玉般的果子,若是有机会,真想再尝上一次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