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南月慢》言鞠姬

87、归期已至

　　谢纶花了几天的时间拟好了案件的卷宗，他真如荀云婉说的那样，在卷宗里捎带上了枕亭郡太守。

　　荀云婉笑他最后还不是听了自己这个恶人的谗言，把人家参了一本，谢纶懒得辩驳。他后来顺着陈顺女儿这条线索，调查到太守身边的亲眷竟真的有过仗势欺压民众的行径，甚至借太守之名敛财收贿。

　　谢纶几乎下意识地认为荀云婉必定是知晓的，可她从未透露分毫，仿佛有意让他自己查出来。究竟是不是想让他一人承担可能造成的后果，并不好说。

　　等谢纶拟好了呈递的奏疏，荀云婉也定好了归期，在回去的前两日，她专程约见了谢纶一回。

　　谢纶似乎对此有过预料，等荀云婉到了理事堂，谢纶已经屏退左右，摆上了茶水。

　　“这应当是这些时日，县令大人对云婉最客气的一回了吧。”

　　“看来荀小姐对我的作为耿耿于怀，只可惜在下只是一介人微言轻的县令，不知该如何做才能让您息怒。”

　　“在大人心里，我这睚眦必报的性子怕是怎么都抹不去了，真是令人扼腕。”荀云婉垂眸看向手里茶水中微漾的倒影，“您不必费心想着我们此后还要如何维系往来，等回到华安后，最好不再有过多交集。”

　　“这就是荀小姐要的‘报偿’吗？”

　　“是。”

　　“我明白了。”谢纶知道，荀云婉是打算跟自己划清界限了，而那本参了枕亭郡太守的奏疏，无论最终的结果好坏与否，都只会由自己承担。

　　“既然如此，承诺便成了，不过我还是多嘴问一句，这么多年都清正廉明的县令大人真的做好准备利用谢家的权势去应对朝堂的洪流了吗？”

　　不出所料，面对她这有些辛辣凌厉的问题，谢纶沉默了一会儿。

　　“不知道。”许久之后，他竟意外袒露了心声，“但我有在意的人，无法保证在朝堂争斗中能绝对独善其身。”

　　“你有这样的想法，我其实还挺欣赏的，太常大人近来似乎对谢家的前途颇为忧虑，若是您能回去，想来他老人家也能宽慰些。”

　　“可我并不是为了……”谢纶皱了皱眉，片刻之后却也没解释什么，“还有一事，在我心里一直记挂了很久，今日斗胆问一问荀小姐。”

　　荀云婉颔首示意他问，谢纶道：“你到兴邺县来是端文给我来信，而你又帮助我这个谢家人，荀小姐是否与谢家有什么瓜葛？”

　　“若我的问题冒犯到荀小姐，还请见谅。”

　　“嗯，人们曾道谢县令上任后便几乎与华安的本家断了联系，如今看来，所言倒非虚。”荀云婉狡黠地笑了，“看来你并不知道，你面前的人曾与你的五弟有过御赐的婚约。”

　　她如愿看到眼前的人露出震惊的神情，随后靠在椅背上，悠闲从容地等着谢纶回神。

　　“所以你是为了端文才……”

　　“不，不，正相反，我巴不得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谢纶露出了有些迷惑的表情，荀云婉也不耐多解释什么：“你们谢氏若是能更进一步，有利于摆脱陛下让荀谢两家互相制约的现状，总而言之，你能在朝中升迁，于我也算有好处。”

　　默然片刻之后，谢纶竟感到一丝轻松，若是荀云婉真的没有缘由地帮他，他反而会感到其中有蹊跷，但既然她有自己的思量，那么双方各得其所，才会使这场合作更加透明。

　　“不管怎样，我还是得向你道谢。听闻荀小姐再过几日便要启程了，在下便预祝一路珍重。”

　　“承您吉言，云婉也祝愿您青云万里。”

　　*

　　荀云婉一行人动作很快，与谢纶交谈过后两日便已整装待发。

　　在此之前，她并未再去杏林阁，也没有告诉施承光她的归期，就这样快速启程了。

　　等回到华安时，已是六月的初夏。

　　荀府的人对于荀云婉时常外出早已习惯，只当她又得了荀中书的什么指令去办，唯一知晓她此行目的的荀珂竟也没有过多询问，问了是否顺利后便不再管了。

　　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华安没有什么变化，唯一在城中引得民众们茶余饭后闲谈的只有岁末时征南将军将带领将士凯旋。

　　陆贻攻下绍中后，雍朝皇帝便又派遣了几支军队，以便陆贻能平息各处动乱，他也的确不负皇命，原先随着两国战争而四处涌现的盗匪反军如今也基本被平定了。

　　不出意外，征南军将会在除夕之前归朝，皇帝已然下令，年宴将会与庆功宴一同操办。

　　荀云婉暗自算了算时间：“若是征南军已经启程，至多三个月便能回到华安，与年宴一道，岂不意味着得再等几个月才能为征南军庆功。”

　　荀致曦点点头，他招荀云婉坐到自己旁边，压低声音道：“其实不久之后还将有一大事，只不过朝堂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宣扬。

　　“什么？”

　　“尤伽的三王子将会在岁末入京，同我朝订立盟约。”

　　雍朝以北的北疆，大片的草原，是游牧民族的国土，自高宗始，雍朝与北疆便常有冲突，大大小小的战争不断。直到魏琅登基后，双方爆发了最激烈的一场战事，雍朝的镇国将军周宣和北疆的大王子皆在此役中战死。

　　此战雍朝惨胜，北疆则是元气大伤，大王子死后，北疆内部因局势不稳分割为由原北疆国主统治的尤伽与分裂出去的毗仑两个部族，双方因争夺要地矛盾尖锐，原定的国主继承人二王子也因一次兵败身亡。尤伽在与毗仑的争锋中处于劣势，逐渐往南部退让。

　　也许是形势不容乐观，如今的尤伽在几近绝境的情势下，不得不向曾经的敌人雍朝低头求和。

　　荀云婉听他这样说，立刻明白了，这一回的除夕夜宴恐怕不只是一次节庆那么简单。而陛下让征南军的庆功宴延迟至除夕夜宴，兴许也是想借机对来朝的尤伽人以威慑。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已对皇帝的用意心知肚明，荀致曦继续道：“尤伽的老国主已年迈，如今膝下唯一还有望继承王位的也只有三王子了，而此次进京，尤伽很可能想通过联姻来缔结盟约。”

　　与外族联姻，便要让公主或是从宗室里挑选出的适龄女子作为和亲者，皇帝的兄弟姊妹并不算多，适龄的女孩儿更少，若要为尤伽三王子选一位王妃，兴许还真要费一番功夫。

　　荀云婉顿了顿，问道：“此事应当不会落到四公主头上吧。”

　　荀致曦没有立时回话，短暂的沉默让荀云婉的心略略一沉。

　　“婉儿，你须得知道自行的揣测与最终的定论往往是存在差别的。”

　　“我明白的，兄长。”

　　“我知道你同四公主之间情谊颇深，但这事你万不可干预，倘若真到了那个地步，你站在四公主身边，便势必会得罪其余的宗室。”

　　荀云婉沉默着，却也认可。

　　回到自己房中后，荀云婉坐在窗前，既不看书也不作画，只望着外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朝玉进房时便看到这副画面，她悄悄问站在一旁的静玉：“小姐这是怎么了？看起来兴致不大高。”

　　“方才去见了大公子，回来后小姐便是这副模样，我原以为是他们二人起了争执，但看小姐又不像是发过火的样子。”

　　“你们两个，在咬什么耳朵呢？”

　　荀云婉的声音把两人惊了一下，静玉推了朝玉一把，随后一起走到荀云婉跟前。

　　朝玉伏到荀云婉的椅背上，笑眯眯地问道：“奴婢方才以为您心情不佳，哪敢擅自同您搭话，自然得是小姐您先唤了才过来。”

　　荀云婉瞥了她一眼，默不作声，正当朝玉摸不着头脑时，却见自家小姐一下子将手伸向自己腰间，拽着一只香囊凑近了看。

　　“小姐！”

　　朝玉一时震惊，却也不敢躲开，怕扯着荀云婉。她眼睁睁看着小姐打量了片刻之后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随后悠悠道：“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小姐，没想到您还会背这样的诗。”

　　朝玉的面颊泛红，但嘴上依旧不饶人。荀云婉放开香囊，看着朝玉小心翼翼地整理，她蓦地说了一句：“看你这样，其实我还挺开心的。”

　　朝玉一顿，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荀云婉又接着说道：“你一直是个聪明的丫头，只要你真心实意地觉得他对你好，那么他应当是一个很好的人。”

　　朝玉怔愣了片刻，她微微垂头，往日灵动的声音稍稍低了下来：“小姐这么信任奴婢吗，不问问他是个怎样的人？”

　　“你跟我也久了，只要学到我十中之一的精明，我就不会担心你。”荀云婉一边调笑，一边站起身，方才那郁结的心绪似乎一扫而空。

　　“看来小姐只有拿我寻开心，心情才会好起来。”

　　不理会朝玉的嘀咕，荀云婉道：“因为回来迟了些，今年又错过了四公主的生辰宴，明日你们随我出府去挑些物什作贺礼，等到乞巧进宫时我去同殿下解释。”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也去看看姐姐和景槐。”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