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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寻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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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令解除后,施承光还来不及把蒋协拉出来揍一顿,施贵妃便宣他入宫。
走在宫道上,施承光料想到了信阳宫免不了一顿诘责,脚下的步子便拖沓起来,领路的内监驻足催促了他几回,纵使如此,已是辰时才堪堪走过一半路程。
路过一处宫宇,听见其中似乎传来嘈杂的喧嚷,走到宫门处还看到几个侍卫持刀立在殿前。
“这是何处?”
“回施公子,此处是飨宴宫,如今是雍朝来使的住处。”
施承光突然想起那天在宫苑里遇见的那位雍朝姑娘,自己当时没能知晓她的名姓。思及此处,他下意识地向宫内望去,不承想果真望见了前庭站着一位熟人。
荀云婉此刻已经起身,冷冷地看着底下闹腾起来的几人。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女扯着嗓子哀嚎起来:“姑娘天生命贵,不把我等粗鄙下人当人看也就罢了,可这盗窃的罪名奴婢可是万万不敢认啊!即便是太后娘娘在此,也不会肆意给旁人罗织罪状。今日遭逢诋毁已是百口莫辩,有怨无处诉,蒙受此等冤屈教人如何苟活于世啊!”
声音哀怨凄惨,如泣如诉,还有不少人跟着应和,动作神态比那看台上的戏子还要传神。
“请太后娘娘做主,请贵妃娘娘做主啊!”
一声接一声的喊叫穿透宫墙,仿佛真的有天大的冤屈,荀云婉眯了眯眼,眸中隐隐缭绕着杀意。
霎时抬头,却见宫门外步入一个玄色身影,荀云婉此刻正心头火起,刚想令人将其拦下,可庭前跪着的一些宫人反应更快,一望见来人便立刻活泛起来:“施公子,施公子请为奴才们做主啊!”
施承光刚走入宫门便被这一嗓子给吓了一跳,他惊诧地看去,却见数十双眼睛齐齐望向自己,其中也包括荀云婉。
“什么人擅闯飨宴宫?不经通报随意出入,属实无礼。”荀云婉极为不耐地一挥手,准备让侍卫将来人赶走。施承光闻言微微睁大了眼:“你不记得我了?”
迎着荀云婉疑惑的目光,施承光有些泄气地说道:“施承光——我们见过的,在一个月前的洗尘宴后,那时你还教训过我。现在记起来了吗?”
此刻荀云婉才作恍然大悟状:“哦,想起来了,想要行刺我朝公主却反被禁足的毛小子。一个月没见过,我都快忘了。”
每次嘴仗总是以他的下风告终——虽然只有两回,但已经足以打击到他的自尊。施承光扯了扯嘴角,随后看向前庭中跪了一地的宫人:“这是在做什么?一大清早便在这里闹腾,平白扰了主子们的安宁。”
“回施公子……”先前那个哀嚎的宫女欲先发难,却直接被荀云婉喝止:“再胆敢鬼叫,我让人割了你的舌头。”
不止宫人们被吓得噤声,施承光也被唬得呆了一瞬,舌尖处莫名传来隐隐的酸痛。
见无人再出声,荀云婉这才冷冷道:“有手脚不干净的恶奴盗了我的东西,我正在找贼人。不过这些家伙嘴硬得很,不知道他们的膝盖会不会也这么硬。”
“奴才们真的没偷,姑娘若是不信,遣人去奴才们的住处一查便知,何苦在此折腾呢?”
这话细听来其实挺没有道理,皇宫规矩森严,身为底层的宫侍,只能依靠微薄的俸薪与主子偶尔一点儿恩赏过活,维持生计以外的钱财要么孝敬给上司,要么寄往家里,真正攒下来的屈指可数。遭窃的饰物单只拿一件出来,可能就是一位普通宫女或内侍好几年的俸薪,如此情况之下,哪位宫人的身上突然多了昂贵的钗环簪饰,必然要遭人怀疑。
换而言之,即便有人胆大妄为去行窃,又怎么可能将其随意置于住所或带在身上,与其手里攥着一块烫手山芋,不如将其变卖换了银钱来得实在。现在去搜查,即便是将整个飨宴宫翻个底朝天也无用。
“真当我不知道你们的某些小心思?”荀云婉笑了起来,她并不在乎在这里同他们空磨时光,“不愿意说那便跪着吧,守义死节,全个名声不也很好?”
这下在旁边看戏的施承光也听明白了几分,正在两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宫中有令,不得擅自向宫外售卖皇宫物件,一经查证,俱交由掖庭宫处置。虽然明律如此,但宫内私下从事此行的也大有人在,失窃的物件若价值高昂,想必已被转卖出宫了。”
荀云婉看着他,声调微微上扬:“这么说,我注定要吃这个哑巴亏了?”
“行此事必有风险,因而需要找好门路才行。我知道皇宫南面的玳圣门处是进行物件转卖的主要地点,普通的宫人一般会委托一位‘牙人‘去替他们进行商榷。小姐可以遣人去玳圣门处蹲守,待捉拿住‘牙人’,自然便可以找到窃贼。”
荀云婉向下扫了一眼,果真见有数人神色变得张皇不安,她看向静玉,静玉心领神会,带着几名侍卫正欲出门,施承光却叫住了他们:“虽然此事应由掖庭宫管制,但毕竟涉及雍朝来宾,你们可遣人去信阳宫告知施贵妃。”
静玉颔首称谢,没等她挪步,一个小宫女似是受不住膝盖的剧痛与心神折磨,抽泣着向前爬了两步,在荀云婉面前磕头:“奴婢错了,奴婢愿意说实话,求姑娘不要跟贵妃娘娘说,求求姑娘了……”
到底年纪尚小,还受不了此般搓磨,这小宫女一五一十地把飨宴宫主管内侍吩咐手底下的宫人趁静玉不留神的空当偷盗饰物的全程和盘托出,而失物早已被他们偷偷转运出宫卖掉了。
而行窃的起因,也不过是因为对雍朝人打从心底的敌视罢了。
“奴婢不敢有半句谎言,请姑娘明鉴。奴婢自知罪无可恕,不敢奢求原谅,但求姑娘饶我一条贱命。”
说完,又是一顿“砰砰”地磕头,主管内侍已经恨得咬牙切齿了,然而他自知理亏,根本无法为自己分辩什么。
荀云婉抄着手臂,抬起下颌点了两个侍卫:“把她指认的几个给我押到掖庭宫去。”
侍卫架起以主管内侍为首的几人,往飨宴宫外拖去,余下的人中有侥幸逃脱的方暗自松了口气,荀云婉又再次开口:“静玉,再遣人往玳圣门去,有漏网之鱼心存侥幸,但我不会轻易放过他。待捉拿了那些私自贩售宫物的贼人,也无需告知我了,直接交由廖使君呈报于贵朝皇帝。”
没承想这位雍朝女子如此不饶人,下首的人群中许多人已经面露惊惧。其实这样的事虽算不上多正当的营生,但暗地里早已进行了多年,宫中的大人娘娘们心里也清楚,只要不过分逾矩,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是荀云婉真的将其直接呈上乾阳殿,皇帝或许不会因为他们贩售宫中物件一事动怒,但是这样暗中的勾当被异国来使捅破,关系到燕朝的颜面,皇帝必然会大动肝火。
一时间,求饶之声此起彼伏,众人只道宁肯入掖庭宫受刑,也恳求不要禀明皇帝,还有人表示愿意奉献出自己攒下的家当去为荀云婉追回那些首饰。
荀云婉没有作声,冷眼看着底下人一个个呼天抢地,她又瞟了两眼一旁有些手足无措的施承光,狠狠拍了一下檀椅的扶手,嘈杂的哭闹声才渐渐止息。
“做贼之前,是不是以为每个人都会忍气吞声?有人认为我们初来燕朝应当有‘寄人篱下’的觉悟,可惜我一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荀云婉悠然开口,“那些违悖宫规的宵小之徒,我可以不上禀皇帝,暂且让你们逍遥一段时间,接下来,说话做事但凡有任何出格之举,就休怪我不通人情了。现在,可以滚了。”
众人如蒙大赦,颤颤巍巍地起身后纷纷作鸟兽散,待宫人们全部退下,庭中便只有荀云婉同施承光二人了。
施承光挠了挠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荀云婉先开了口:“今日之事,多谢你相助。”
“算不得什么。只是,你的那些首饰恐怕难以追回了。”
“早料到了,也没有追回的打算。”荀云婉的语气并无遗憾,“只是有人胆敢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让我心里不舒坦,那么我也要他付出代价。”
施承光抱拳施了一礼:“上回匆匆一别,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荀云婉。”
“我听说过,荀氏是雍朝资历颇深的世家。今日得见,实属幸运。”
荀云婉颇为意外地打量了他片刻:“我原以为你是个不学无术的骄横纨绔,不承想竟还有些见地。”
看起来她似乎仍对之前“行刺”的事耿耿于怀,施承光有些讪讪,这天好像聊不下去了。不过此刻荀云婉的心情稍好了些,面上的表情不若方才的冷厉:“难得再见,即是缘分。要不要喝一杯飨宴宫的茶?”
这时先前为施承光带路的内监先出声了:“施公子,咱们耽误的时间够多了,贵妃娘娘等了许久了……”
“我忘了!”施承光一惊之下一跺脚,立刻转身把那内监往外推着,“我们快走,姑姑原本就打算召我去听训,这下子又要惹恼她了。”
一边往外走,还一边回头向荀云婉高声喊道:“荀小姐,下回我再来向你讨茶水!”
“且慢!”
荀云婉叫住了他们,随后对静玉吩咐道:“替我向使君大人告罪,今日便不去拜见太后了,我随施公子一道去谒见贵妃。”
施承光惊讶地看着荀云婉款款走来,脚下一时没了动作,荀云婉径直走过他,在他耳边掠影般留下一句话:“再不走,仔细贵妃又将你关一月禁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