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夜临》无念之念

8、第8章 云望

　　云之所望，缥缈不定，这是云望城名字由来。此城立于斜跨大陆的风雪神山中段山脉东侧附近，遥望远处群山雪漫，云雾翻涌，又地处高寒平地，下观峰峦叠叠，水气升腾。雪山融水，汇聚而来，于城郊断水云台倾泻而下，一分为二，化作灵水、望水二河，绕山远去。

　　百余年前，云翁城乃是东西商路中东陆的最后一个城邦，从神山脚下的断龙山阙进入后，穿过神山山脉便是西陆。故而曾经这里不单是军事重镇，还是东西大陆商贾云集之地，显赫一时。

　　后来发生了血煞之祸，天衍皇帝下令封掉断龙山阙，东西大陆便从此被风雪神山隔绝，云望城也因此风光不再，日渐冷落，曾经高原之上的明珠，终化为寒地里的一颗烁石。

　　时至夜深，闫忘忧来到云望城中一静僻府前，抬眼看了下牌匾上面的“寒径雪庐”四字，抖了下身上的落雪。这里跟炎热的九歌完全是两番境遇，常年寒冷，他虽功力深厚，亦是厚衣加身。

　　闫忘忧轻叩门环，不多时便有人开门。

　　“雷音尊使。”

　　开门之人一身黑衣着装，袖口绣着一个红色的轮回图案，看清来人忙躬身施礼。

　　“教宗歇息了没？”闫忘忧问道。

　　“还未，正在里面跟隐先生说事。”

　　来人说话间已经把门关上。

　　“带我过去。”闫忘看了眼周围，只见院内映着雪辉，不需掌灯也可看清物路。

　　来人喏声领路。两人穿过一道弯折小路，来到一间静雅居室。

　　屋内围着火炉坐着两人，一人须发微白，约莫五六十岁，眼睛炯炯有神，身着月白色长衣，披着一袭灰色雕裘，此人便是往生教教宗风不朽；另一人则是从头到尾被一件玄黑色罩袍包裹，罩袍还连着兜帽，即便是在屋内那兜帽也戴在头上，那人脸上还带着黑纱面具，只露出眼睛口鼻，让人看不清长相，这便是往生教最神秘的人物--朔月使隐先生。

　　“不出隐先生所料，忘忧果真今晚到了。”风不朽见闫忘忧到来笑道。

　　“碰巧蒙中，实属侥幸。”隐先生陪笑道。

　　两人似乎在他身上开了个玩笑。

　　闫忘忧进来向风不朽躬身施礼，向隐先生笑道：“隐兄既然能猜到我何时来，那便也能猜到我此行结果咯？”

　　“阎王爷办事，哪有小鬼敢阻拦？自然是马到功成，此事却是不需猜测。”隐先生说完，与风不朽相视一笑。

　　阎王爷一称化名而来，又兼年轻时闫忘忧下手绝不留情，手下便送一绰号。闫忘忧也不理会，时间长了众人便都已知晓，时不时便被风不朽等拿来调侃他。

　　“我若真是阎王爷，还真不欲多取性命。”闫忘忧怀中掏出一个盒子和一封书信放在桌上，有些黯然道，“沈临声已行往生律，不料他夫人肖雅也殉情死了。”

　　风不朽推过盒子给隐先生，拿起那封书信，上面写着八字：往生悔过，使徒忏笔。信已开封，风不朽打开，只见上面写着寥寥几句：

　　教宗圣明，使徒沈临声私取玉溟石，犯本教铁律，今玉溟奉还，愿行往生律法，自行了断。妻儿无罪，非本教中人，感激教宗，网开一面。无往不复，生生不息。使徒沈临声忏笔。

　　“既已行律，此事便了。只是可惜少了个商贾好子，九歌商会安排妥了吧？”

　　风不朽看过之后，将信抛入火炉之中，火炉随即窜起一阵火焰，很快又复归平静。

　　“已经安排妥当，暂由尤胜掌管。后续看何人合适，再行派遣便可。”

　　闫忘忧带过一把椅子，围着火炉坐下。

　　“尤胜忠良，但缺变通。可掌一时，不可掌一世，回头再看谁人合适吧。”

　　风不朽对这人选并不满意，但仓促之间只能先这样了。

　　“我倒是看到个苗子，教宗可以看看能否任用。”

　　闫忘忧往火炉加了一颗炭，将墨枫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风不朽和隐先生听完却是不语，神色也不太对。

　　“闫兄此举却是走了步危棋。”隐先生有些担忧道。

　　闫忘忧说完便觉两人脸色不对，又听隐先生这话，便请教隐先生。

　　隐先生解释道：“姑且不论此子真实身份如何。他将自己乱臣之后身份告诉闫兄，闫兄便将其收入商会。一个收藏乱党的商会，在他心中会作何想象，闫兄可知？”

　　“我倒未曾往这方面想，只道此人既有把柄在握，是聪敏机灵之人，又兼熟悉商会，便可为我所用。”闫忘忧有些懊恼，“没曾想到此中道理，怪我大意了！”

　　“不若除之以绝后患？”

　　隐先生眼睛看向风不朽，征询风不朽的意思。闫忘忧闻言心情复杂亦看向风不朽。

　　风不朽方才听完便默然不语，此刻又站起身来在屋内低头走动思索。

　　思忖片刻，风不朽停下脚步，慢慢坐下，似已有决断：“方今天下，良才难求呀。我方才逐一思索本教中人谁可曾前往九歌掌控商会一脉，却发现沈临声之后无人可堪商会大用。如今看来，也只好行火中取栗之举了。”

　　顿了顿，风不朽又接着道：“这人在商会多年，过往也未做仇怨之事，他入商会多半是为师仇。他既念师恩，可见非绝情之人，若能以之感其心念，化其怨念，再好不过。聪敏之人，多有抱负，我通城商会乃天下第一商会，便可供他施展，为我所用。我教既然要显露天下，便急需招揽人才，若是发现有些糟粕之徒，再除去便是。”

　　闫忘忧听得不甚明白，问道：“教宗的意思是……”

　　隐先生接话道：“以情动他，解其怨念；以利诱他，动其心志；既用也防，以观后效。”

　　风不朽对隐先生之言颇为赞许：“你倒是总结得好。不错，便是这个意思。回头我到九歌倒是要亲自会下此人，看是否堪当大任。”

　　闫忘忧听闻，墨枫之事看来终究不算是个坏事，便也舒了口气。

　　隐先生此刻打开桌上木盒，只见里面放着一颗黑色石珠，周围散发着氤氲的寒气。

　　这便是玉溟石！

　　隐先生眼中有光，手指曲张，玉溟石便悬浮于隐先生手掌之上，稍微注以内力，那寒气便奔流扩散，四溢开来。

　　风不朽不修武学，此刻便觉更加寒冷，忍不住拢了拢身上衣裘，继而问道：“此物途生波折，好歹取回，这样后面方能归还。明日便以此石作法即可？”。

　　隐先生收回内劲，玉溟石落回盒子，道：“没错，万事俱备只差这个了。”

　　风不朽点点头道：“如此东西你拿回去，明日早做准备吧。”

　　隐先生将盒子收入袖子，便欲离开。

　　闫忘忧突然叫住他：“隐兄，我突然想起件事来。我曾见隐兄使过一个名唤八悬镜的招式，没记错吧？”

　　隐先生听闻，不知其意：“没错，此招乃我师门绝技，一脉相传。闫兄发现有何不妥吗？”

　　闫忘忧徐徐说道：“我前往沈临声家中取玉溟石，与其子沈少书交手，他便是使的这一招式。我问墨枫，他说乃是十余年前一名唤水羽先生的人传的，先生可认识此人？”

　　隐先生眼中闪动，也是奇道：“水羽先生？这倒是奇怪了，我从未听说过此人，不知是否是我那师门祖上暗中有其他隐情。此事多谢闫兄告知，我待有空隙，后续好生盘查一番。”

　　闫忘忧本是好奇，见隐先生不知，便也作罢。

　　隐先生既已离开，风不朽见闫忘忧仍坐着，未有离开之意，便道：“你这一路风尘仆仆，若是无事，便早些回去歇着。”

　　闫忘忧看了一眼，突然问道：“教宗可知我在沈临声府上见到了什么？”

　　“沈临声经营这么多年，他府上若有些稀奇的东西也正常，我如何得知你见到了什么。”

　　风不朽哑然失笑，但看他表情又不像说笑。

　　“我在他府上看到一个跟雪凉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丫头。”闫忘忧不再打哑谜。

　　“你此话当真？”风不朽笑容瞬间消失，手中杯子仿佛烫手一般差点掉了。

　　“错不了，但她比雪凉幸运，脸上无疤。我试探了她的手脉，跟雪凉一般为炎火之脉，又问墨枫她的年龄，虽跟雪凉相差些许时日，但念她从小流落街头被沈家收养，生辰模糊不清也是正常。”

　　闫忘忧一脸认真，并非说笑。那日之后，他曾暗中到沈府打探确认过。

　　“如此说来，雪凉还有个胞妹。不知那孩子如今过得怎样？”风不朽沉吟道。

　　“那孩子随沈家姓，单名一个叙字。这孩子目前过得倒舒心，沈少书待其甚好。若不然，我也就将其带回来了。”

　　闫忘忧看起来内心稍有安慰。

　　枫不朽沉吟片刻，幽幽说道：“当年我只顾着带雪凉离开，没想到却是遗漏了她。雪凉明日应该便到，此事你我二人知即可，先不必让雪凉或他人知道。时机成熟，我再跟她说吧。”

　　闫忘忧点了点头，听闻雪凉明日便到，脸上露出喜悦之情。风不朽看他脸色，已然看穿他心思。

　　“我说隐先生为何猜你今晚必回，原来你这连夜赶回，便是为见她。”

　　闫忘忧笑而不语。

　　夜既已深，风雪再临整座高山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