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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朝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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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临殿外。
应无恙早早来到宫门外候旨,却是足足等了两个多时辰方能入内。来到天临殿外候旨,如今又是将近两个时辰。他既在外头,便暗自留心殿内动静,只听里面不时传出叫骂之声。
颂誉皇帝荆日律稍解上衣,侧卧于王座之上。那王座长约两丈,宽、高约一丈,纯金雕琢,牙珠间嵌,端得是气派万千。两边各站两名侍女,给皇帝陪扇。
百官站于王座之下,分列两旁,唯独一人立于王座前面,此人便是内庭监总管兼掌都使宛儒林。他虽是男子却生得眉清目秀,让人过目不忘。而今他既掌控宫内各事,又手握皇城重兵,更兼皇帝特许朝堂之上侍立御前,自是一时权倾朝野,风头无二。
“这天气忒是热毒。张仲台,冰流城的冰块何时能运到宫里?”
荆日律让侍女托着他的头,仍在闭目养神,并未睁眼。底下一人听闻,赶紧出列。
“回禀陛下,臣正要奏报此事。”司器张仲台向小黄门递上奏折,道:“臣日前接到冰流城城主欧阳文启奏报,今洋流倒流,逆流行驶本是艰难,载冰帆船又突遇横风,中道翻沉,本月已无法送达,望陛下恩准,再宽限些时日。”
宛儒林接过小黄门传来的奏折,稍一过目便递给荆日律,并点了点头。荆日律此时已经睁眼,接过奏折,翻开瞧了一眼,坐立起身,突将奏折摔在地上,怒道:“依朕看欧阳文启分明是没运,尽找些翻船借口。宫内存冰用完之前若不运至,你跟欧阳文启提头来见朕。”
张仲台满头大汗,却不敢答应。宛儒林捡起奏折,交予小黄门放好。
“陛下息怒,欧阳文启懦弱,谅他也不敢作假。宫内存货我略有耳闻,不若宽他些许时日便是。”
荆日律冷哼一声,摆手让他处理。宛儒林得令,转身道:“司器大人,现命你下月初十前协调将冰运至九歌。你最好分批押运,否则误了日期,定斩不赦。”
“张仲台谨遵圣意,谢陛下和大人垂怜。”
张仲台连忙躬身答应,退了回去。财相孔顺见此亦出列,递上奏折。
“启禀陛下,今年南方各地先是大旱,接着大涝。南方诸城上表盼陛下清减赋税,以养民生息。”
宛儒林接过奏折,看了几眼便递给小黄门收好,并不交于荆日律。
“财相大人年俸多少?”
孔顺闻言愣住,不知其意,但稍微迟疑一下,便答道:“约莫一万两千石。”
“南方诸城一年赋粮是多少?”
孔顺见其又问,此刻却是没有迟疑,心中微微一算,便道:“臣按去年缴纳,粗算约莫六十万石。”
“减税可以,这得看财相大人愿意免领多少年俸禄咯,财相大人,你说呢?”
宛儒林一副调侃的语气。
孔顺没曾想他在这里等着自己,他自不肯不领俸禄,但又恐各城催逼,支支吾吾半天才挤出几个字:“这……这……不减赋税,恐怕诸城埋怨……”
“我可没说不减,是财相大人说不减,若诸城怨怒,该如何平复这是财相大人分内之事,我就不过问了,大人一定可得处理好了。”
宛儒林突然声色俱厉。孔顺碰了一鼻子灰,只得不情不愿入列,寻思如何回书安抚。
荆日律看得有些倦了,起身打了个哈欠,有些不耐烦道:“还有甚事要奏?”
权相曹嵘成忙出列,递上奏折,道:“启禀陛下,山河城刘之敬举仕之人已到殿外等候,是否宣入殿?”
小黄门此番奏折却是没传宛儒林,直接递给荆日律。荆日律坐起身来,左右忙过来整理好仪容。宛儒林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说尚有遗憾,便是新人举仕独由皇帝一人说了算,他自然知道这规矩是为何。若非这规矩,他此刻也不能站在御前了。
荆日律整装待毕,宣应无恙进来。
应无恙踏入殿内,便觉殿内金碧辉煌,流光溢彩,不敢抬头直视,跪下参拜:“草民应无恙,蒙山河城城主刘之敬举荐前来,叩见陛下。”
荆日律身躯向前,右手托住下巴,道:“免礼,起身抬头回话。”
应无恙方才起身抬头,却看见皇帝直勾勾打量着自己,颇有些不知所措。当然,打量他的自然不止皇帝一人,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除了一人,便是宛儒林。宛儒林此刻虽面朝前方,但却双目斜视,将皇帝细微表情尽收入眼。一抹不易察觉微笑,从宛儒林嘴角划过。
荆日律合上奏折,开口道:“刘之敬举荐你,说你形神兼备,文武双全。你自己倒是给朕说说,可有什么本事?”
形神兼备?这个词应无恙觉得怪怪的,但皇帝问话,他自然不会揪着这些个辞藻。
“城主之言多有谬赞,不过草民自幼博览群书,熟读兵法,且兼修武艺,却是不假。是以,文武皆略懂一些。”
“既如此我便试下你的武艺,也让众卿解解乏。裴厉,你来跟他比划比划。”
殿下一人应声出列,此人亦是长得眉目俊朗,但跟宛儒林却是不一样,恰是一刚一柔两种。侍卫送上两柄剑,两人各自拿起站一边。群臣怕伤着自身,均已远避。
应无恙见裴厉一脸冷漠,方欲客套施礼,却见裴厉一剑刺来,忙闪身回挡。裴厉却并不留手,招招致命,让应无恙猝不及防,左支右拙,好几次差点丧命。他还以为只是寻常的御前比试,点到即止,如今看来却是一不留神,非死即伤。
应无恙收回心神,加紧防守,堪堪挽回颓势。裴厉愈打愈快,应无恙也只能跟着愈防愈快,两人你来我往,剑舞飞扬,衣袂飘飘,殿上道道残影。
裴厉飞身上前,剑随腕转,随后脱手而出,力劈而下。应无恙不敢托大,退后一步,双手举剑相挡。锵的一声,应无恙手中剑断为两截,剑气未息,生生将应无恙外衣划破。
应无恙暗道好险,若非先前退后一步,便已血溅当场。裴厉手向前一伸,脱手之剑重归手中,复挽过一道剑花,剑再脱手飞入一旁侍卫手中托着的剑鞘,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众人暗自叫好,唯独那侍卫吓出一身冷汗。
“裴卿的脱手剑当真出神入化。”
荆日律忍不住站起身来,拍手鼓掌。裴厉看了一眼断剑,并不答话,只是躬身施礼,退到一边。
应无恙交还断剑,躬身谢罪道:“草民不才,有负圣恩。”
荆日律却摆摆手,道:“你能在裴厉手下支撑许久,且也算全身而退,可见也并非夸夸之才,不错。”
宛儒林一缕失望闪过,也陪笑着道:“应无恙,裴大人号称剑术无双,手下亡魂无数。今日也是手下留情,你方可活命,还不多谢裴大人。”
应无恙暗道方才他可没半点手下留情,但还是向裴厉施礼道:“谢裴大人手下留情。”
裴厉虽然得胜,哪怕得皇帝也不吝夸赞,但脸上依然冷冷的,并未理会。
门外侍卫突然传报,南离有使者前来。百官骚动,荆日律脸上瞬间寒了下来。宛儒林唤道:“传进来。”
不多时,侍卫便领着一名使者进来。然而那使者进入殿中却不跪下,只是向荆日律躬身行一简礼。
曹嵘成斥自然察觉荆日律面色愠怒,便出言斥道:“堂下何人,见了陛下还不跪下。”
“南离周盈,奉主公之命前来,使命未成,恐辱使命,未敢下跪,请陛下见谅。”
曹嵘成怒道:“放肆,南离全境皆陛下封地,离恨天是要造反不成?”然而周盈却只是轻蔑瞧了曹嵘成一眼,并不作不理会。
“离恨天派你来做什么?”
荆日律起身走将下来,寒声问道。
周盈拱手道:“周盈此番前来有三件要事。第一件是南渊、海湾二城近年来耕地沙化愈加严重,请陛下降旨永久减免两城半数赋税;第二件是今年夏秋以来,南方旱涝严重,主公希望陛下恩准南离赋税暂缓缴纳,等明年收成好再一并上缴;第三件便是南方炎热,主公希望借芦泉阵驻军,就近的山河、明月二城可提供些许军粮。”
话音未落,百官便骚动起来,纷纷谴责南离欺人太甚。荆日律气得脸都绿了,但他却没有说什么。
“陛下,离恨天狼子野心,欺人太甚,不可助长其气焰,陛下拒其所求便是!末将愿领兵将其擒来谢罪!”御骑将军华伦率先发声,其余武将皆附议。然而方才还怒不可遏的权相曹嵘成此刻却没吭声,其余的文官,看宛儒林没表态,也只是窃窃私语。
荆日律此刻已经走到权相身边:“曹嵘成,你意如何?”
曹嵘成知道荆日律不喜兴兵,但是此间南离要求又是过分,且使者殿上无礼,他不知道荆日律会不会改变主意。于是他此刻被点名,半天支吾着道:“额,臣……臣不知,或由陛下定夺。”
周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冷笑不语。荆日律突然一脚踹向曹嵘成,道:“废物!”曹嵘成猝不及防,摔倒在地。
又忽锵的一声,荆日律拔出侍卫腰刀,一刀将周盈头颅剁下,顿时鲜血飞洒。周盈头颅滚落在地,脸上仍带着冷笑。这突如其来的操一幕,让所有人都惊呆了,旁边的胆小文官吓得瑟瑟发抖,纷纷躲避,以免被血溅到。
曹嵘成本荆日律就离得近,当即吓得怪叫一声,慌忙爬到一边。荆日律所为亦大出宛儒林所料,只见他不禁脸色发白,喉咙发干,掏出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汗。
“呸!”
荆日律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朝着周盈尸体吐了一口唾沫,将刀递还给侍卫。然而那侍卫此刻也是吓傻了,呆呆的没反应。
“拿着!”
荆日律一声怒吼。侍卫吓得几欲跳起,终于回魂,哆嗦着接过了刀。
宛儒林率先反应过来,示意小黄门将尸首抬出。百官皆惧不敢言,殿内很快安静下来。应无恙看着地上那滩血迹,暗道当真伴君如伴虎,又想起殿外候旨时耳闻以及坊间对于皇帝的传言,开始怀疑自己此番入仕是否应当。
“应无恙,你方才也看到了,离恨天欺朕太甚,你既说熟读兵法,若是用兵南离,当用何策。”
荆日律突然开口,竟以此为考。应无恙正寻思皇帝暴躁无常,恐非明君,此刻忽被问起,思忖一二,心中便有了答案。
“禀陛下,陛下既斩来使,当先行安抚。愚以为可先答应其三个条件,然后暗中调兵设伏,此为缓兵之计。离恨天以兵强自娇,讨要芦泉驻军,其意在染指三河流域。芦泉镇乃山河城属地,凤泉河流经凤凰山脉处为一线悬崖。若离恨天敢屯兵芦泉,悬崖口为其必经之路,只要派人守住两侧悬崖,让军粮无法通过河流运输,此为断粮之计。粮草既断,芦泉之兵便成困兽,此时不宜与其争斗,宜坚壁清野,集结兵力固守城池,待其乏力之时,在群其攻之,此为疲敌之计。三计连施,可挫南离,南离若败,其心不稳,则各城可以逐一收服。”
“有条有理,说得不错。”荆日律面容有缓,便向百官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臣觉得应无恙说得好,此计可成,臣愿领军击之。”
华伦抢先出列道,其余将官多有应从。
“将军若去,有几成把握取胜?”
堂上一人质疑的声音此刻却响了起来,便是宛儒林。
“这个,这个……”华伦却是说不出来,想想道:“大概八成吧。”
“将军可跟离恨天交过手?”
“未曾有过。”
“未曾有过只听一席之话便说有八成把握,将军莫不是把俩军交战当成儿戏吧?”
宛儒林道咄咄逼人,那华伦不善辩驳,只气得脸上胀红,大声道:“自然不是!这胜败兵家常事……”
“所以将军觉得即便输了也无妨,是吗?”
“你强词夺礼!我不跟你说了。”
华伦见辩扯不清,便不答话。宛儒林冷哼一声,转而对众将道:“诸位又有几人跟南离交战过的?胜率几何?”诸将见华伦被打压下去,便无人再吱声。应无恙本有心辩驳,但看宛儒林如今在朝野之上肆意打压,自己若出头便多半惹来麻烦,便不多言。
曹嵘成见宛儒林已表态,便附和起来:“禀陛下,臣亦觉得宛大人所言在理。应无恙方才所言皆纸上谈兵,不知南离兵强。不久前南离败烈阳军,拿下三岔口,可见其势不可挡。若公然与南离开战,即便胜了他依旧可以据守四城,于他无损,而陛下则多费军粮;如若败了,那各城恐怕争相归于他麾下,到时候九歌危矣。”
“那你说怎么办?”
荆日律哼了一声,看向宛儒林。见这两人一唱一和却是有些不满。他方才激起的斗志,被这两人泼了盆冷水。
宛儒林躬身回道:“禀陛下,南离战事宜从长计议。至于使者之事,事急从权,不如这样了了吧:使者周盈殿上口出狂言,宫廷卫陶哲怒斩之。陛下怒其冲动,斩首送还南离谢罪,使者所请之事,只回还需斟酌便可。”说完,眼光看向一人。
武官中一人闻言吓得跪倒在地:“陛下饶命,臣冤枉呀!宛大人,冤枉呀!”
荆日律听闻看向那人,未置可否。不过他到底还是心动了,杀来使本就是为泄愤,若真跟离恨天交战,莫不像曹嵘成所说那样,迫不得已倒还罢,现如今听得还可周旋,他便又不欲兴兵了。
“这廷卫杀使之言,离恨天如何肯信?”荆日律问出了他的疑虑。
宛儒林却笑道:“莫说离恨天这等人,寻常人也不信。然而这事却不需他信,只需给个交代。离恨天借地屯兵本就是睁眼说瞎话,又岂需让陛下信服?离恨天不言破,说明他还不想撕破脸。陛下若不想撕破脸,便也给他个交代便是,他又岂敢多说什么。”
应无恙心下暗道,这宛儒林当真狠毒,而皇帝看样子居然是默认了,这两人当真狼狈为奸。
那宫廷卫陶哲听闻,当真心里凉透了,跪在荆日律身旁不停喊冤。荆日律心下不耐烦,将他一脚踹开。
宛儒林斥道:“你喊什么冤?不是你杀的难道是陛下杀的吗?来人,将人犯陶哲拖出去。”
陶哲心如死灰,突地起身拔出上前侍卫的腰刀,挥向宛儒林:“宛贼,我先杀了你!”
咻的一声,一支弩箭射穿陶哲胸口。陶哲举着的腰刀掉落在地,身体也向前倒下,一动不动。群臣再次骚动。应无恙本能看向箭来的方向,然而阴影处什么也没看到。
荆日律心下烦闷传谕按宛儒林说的办,并派人送使者尸体回南离,便径直离开,宛儒林宣布退朝后跟随入内。
权相曹嵘成离开时,瞪了一眼应无恙,冷笑一声,并不言语,直接走了。应无恙有些茫然,不解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