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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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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个宫女站在四合院内,由莲房介绍她们的日常工作。
“宫女洒扫空房都是在一日的午时至申时,之后填报损单子,除此之外也不曾有别的活计。”
舒云一眼看去,只有五个宫女的资料卡显示今夜死亡,看来不是宫女住所失火,而且火势未必很大。
可莲房住在东院耳房,也会受到牵连,若不是知道东院服侍的宫女太监都活蹦乱跳的,她还以为今夜失火的是东院。
舒云垂眸,葱白指尖扣在青玉盏沿,任由细雪沾湿睫毛,正想着,传来一道细亮的女声。
“舒云姑姑好气魄,身子刚刚见好,就赶着训诫宫人,若是让旁人瞧了,还以为是我故意躲懒,劳累舒云姑姑呢。”
两个太监抬着软轿进来,坐在上面的女子约莫二十余岁,弯眉薄唇,高高的颧骨自带生人勿近气场,一身玫红绣金缠梅枝外褂张扬无比,正是之前的司官,如今的银库主事,思秦姑姑。
舒云微微颔首,“本想着招来几个宫女探探路,倒是惊扰了姑姑。”
说话间,她看了思秦的资料卡,没有显示今夜死亡,倒是带了不少宫女太监的人命,至于克扣下来或是收了他人的财物更是列了长长的单子,什么东珠珊瑚,点翠钿子应有尽有。
但也不存在恶意纵火的罪行。
思秦还不知家底在舒云面前掉光了,阴沉地看了舒云一会,示意太监将软轿移到屋檐下,“不惊扰,这些宫女鬼精着呢,我也是怕舒云姑姑刚刚病愈,心力不足,能撑一把是一把。”
只怕撑腰是假,怕她收拢人心,这才特意来盯着吧。
舒云只笑笑,不戳破她的心思,示意那几个资料卡显示异常的宫女上前。
“昨日洒扫时,都有谁申领柴炭?”
“回舒云姑姑,未曾有人。”
舒云回忆起账本上的柴炭支出,既然无人多领,那必定是暗中积攒,可账目波动也没有差错,究竟错在哪了?
思秦拖着懒懒的调子,“看来舒云姑姑对账本不熟悉,这才想着找人问,可姑姑也不能乱投医,档案房的人心里门儿清,你问这些宫人,等于问墙头。”
舒云故作惊讶,“是吗?难怪我瞧着炭数虚浮,空房现下用着九间院子,一日八两炭,折成银子不过五贯铜钱,可账册上写有三两银子之多。 ”
思秦面色微变,倒是没再说话,她今日来也是想着让宫人看看,以舒云的资历不足以和她抗衡,只要能够收买宫人阳奉阴违,舒云不足一提。
可如今舒云竟好似瞧出猫腻来,当着众人的面提了她贪墨的炭钱,思秦闹了个没脸,冷哼一声,“天真。”
舒云瞧着查不出火灾起因,便挥手让她们散了,思秦也没心思演戏,借口伤口受风疼,回了。
等回到屋里,莲房捧来茶盅,“姑姑从空房回来就心神不宁,奴婢也想替姑姑分忧。”
舒云摇头,万千思绪盘在心头,又不能说出来,只好借口练字挥退莲房,在纸上梳理线索。
‘今日大雪,空房大多潮湿,很难起大火。’
‘起火源暂未查明,怀疑灯烛、柴、炭。’
‘死者有宫女,莲房,莲房在东院,为何会在火场?’
电光火石间,她想到那三个孩子,如果莲房是跟着赶去救火的自己,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她打开账册,找到三个孩子的申领记录。
康熙朝对宗室大多宽容,三个孩子的罪名下缀着一条,‘圈禁宗人府五年,代为抚恤。’宗人府也会发放纸笔,前日他们刚刚领了两百张麻纸。
舒云重重勾上一个圈,叫来莲房,塞给她一条厚貂皮外褂,“去守着瑚佳氏的院子,我总觉得今晚不太平。”
莲房立刻放下活计,交代一个宫女熬药,临走时又被舒云叫住。
“夜里打起精神,丑时我可是要派人去看的。”
莲房应声,“姑姑放心吧,今晚奴婢住在那里,保证不会有差错。”
舒云还是不太放心,瑚佳氏的三个孩子中,大哥儿与二姐儿是未获罪时出生,一个十岁,一个七岁,加上古人早熟,两个孩子都到了定性的岁数,应该不会如此粗心。
但眼下她只有让莲房盯紧。
思秦刚进屋子就甩了花盆底,一把将桌子上的东西扫到地上,哪里还有刚才虚弱的半分模样?
屋里的宫女跪了一地,不敢出声,思秦见状更加愤怒。
“一个个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往日没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你们捞好处,如今倒帮着外人埋怨起我来了,那赫舍里氏不过是个小姑娘,哪里就做的了宗人府的主,不过是她阿玛给简亲王相看的续弦,人家奔的是嫡福晋,还真以为她会管你们死活?”
显然,思秦不打算捂着,宫女立刻附和,“姑姑息怒,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是啊姑姑,大事要紧。”
思秦渐渐平息怒气,喝完一盏燕窝才问:“宁古塔那边准备得如何?”
捶着腿的宫女回答,“说是让姑姑今晚把西大门的守卫松一些,事成之后再送来剩余的八百两银。”
思秦冷笑,“宁古塔还真是有意思,把人坑进宗人府也不放过。”
不过那又如何,能给赫舍里找麻烦,她乐见其成。
舒云不停在纸上写画,期间又招来各处的太监问话,无一与今晚的大火有关。
此时已经是酉时,舒云捏着发酸的指节出神,难道要将空房的犯人全部筛查一遍吗?
她打心底排斥,毕竟康熙朝规定,宗室可以折俸赎罪,除非是犯了危害国体、打杀人命、忤逆人伦的重案,否则不会圈禁宗人府。
谁也不知道打开门会发生什么。
接替莲房的宫女轻声询问,“舒云姑姑,外面雪更急了,要不奴婢给您加一层棉被,免得夜里凉。 ”
舒云猛然被点醒,暗道自己还是小看了古人的心机,难怪逻辑链无法闭合,天寒地冻的,不可能平白无故走水,既然宗人府不具备走水的条件,那么放火的人就是是从外面进来的。
如今除了自己,能使唤门房的,只有冬果儿思秦。
“荷书,你去找人通知倒座房的太监,盯紧两个偏门的动静。”
舒云头脑飞速运转,思秦在宗人府经营多年,这次又必定花大价钱收买宫人,如果她是思秦,就会让刺客伪装成宗人府的人混进来,再悄无声息地放一把火。
这样一来若是得逞,罪过算在她身上,若是失败,思秦也可以举报刺客立功。
一切天衣无缝,可惜她的人事档案系统专治代签打卡。
西门外狂风卷雪,一个太监模样的人贴着墙根摸到门环,警惕地环视一圈,见没有守卫发现,才叩响门环,三短一长之后,门开了一条缝。
那人和另一个太监汇合,两人摸黑向空房处走,全然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拐角,两个太监对视点头,一个继续跟随,一个转回去报信。
“走水啦,快来救火啊。”
雪片纷扬落下,空房南院却黑烟滚滚,舒云乘着软轿过去时,宁古塔怀庆穿着被雪水浸透的棉衣,面无表情地看着挣扎的太监。
“怎么回事?”舒云看向宁古塔怀庆。
“回舒云姑姑,此人夜里潜入我的屋子,企图打昏我行凶,不料反而惊醒我,接着他放了一把火,多亏我及时跳过窗户,才没被困死。”
舒云看向那人的资料卡,直到得知他的籍贯,生辰才算心里踏实,“此人并非我宗人府之人,都虞司校尉来了吗,此人涉及宗室安危,又与人相勾结,暂付都虞司审理,待明日禀明宗正,再做安排。”
“是。”
舒云看向宁古塔怀庆,虽说她提前布了人手阻止火势蔓延,但资料卡显示他今晚安全的真实原因,绝对是刺客太草包了吧?
事情都处理完,舒云这才看向莲房,和她身后的三个孩子。
莲房牵着几个穿着褐色棉袍,头上戴孝的孩子上前,“姑姑恕罪,他们的住处离宁古塔怀庆太近,奴婢不放心,才......”
舒云抬手制止,接过宫人手中的羊角灯,照亮几个孩子戒备的表情。
“你就是瑚佳容泰吧,听你额娘说过,应该是圆脸的,如今瞧着更秀气些。”
暖绒光亮下,三个孩子眼睛亮了一瞬,而被抱着的小男孩约莫三岁大,下巴瘦尖,葡萄似的眼睛睁大,映着舒云含笑的面容。
紧接着,那双眼睛蓄满泪水,小嘴一扁,趴在姐姐怀里大哭出声,“我要额娘。”
“你为什么要惹哭我弟弟?”
瑚佳容容,就是七岁大的二姐儿,顿时像只刺猬一样,竖起浑身的刺,大眼睛里的怒气简直要喷出来。
一直沉默的瑚佳容予低声喝止,“容容!”
随后向舒云行礼,“弟弟妹妹不懂事,还请姑姑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容予替他们向姑姑赔罪。”
舒云此刻打量三个孩子的衣着,不怪瑚佳氏不放心,三个孩子身上的棉衣都带有破洞,笨拙地打着补丁,有的地方走线简陋,棉絮积到一处,简直是处处透风。
她不打算此时留他们,看向容泰,将包着蜜枣的帕子递过去,“姨母觉得容泰会喜欢吃甜食,提前准备几颗蜜枣儿,记得一天只能吃三颗,不然会有神仙偷走容泰的牙齿。”
“你是故意提起来的,你不是好人。”容容抱着容泰后退。
莲房气不过,“你这小丫头,心思哪来的弯弯绕?知不知道今晚是姑姑挂念,我才。”
她的话说到一半,就被舒云打断。
“不吃便算了,早些送他们回去,今夜也不必留宿。”
舒云直起身,一瞬间收起笑意,恢复稳重干练的模样,“点几个兵丁,将思秦身边的宫人关进空房,任何人不得接近。”
至于容容所说的,故意提起额娘惹哭弟弟,舒云却是认的。
就像现代替同事接小朋友放学,总要说一句和爸爸妈妈是一个单位一样,只有亲近的人当作话题,才能拉近距离。
哪怕这不亚于重新撕开几个孩子的伤口,她也不得不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