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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资料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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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三十七年隆冬,宗人府。
四处屋檐结满冰挂,寒气针扎似的让人难以忍受,而东院一排连房却温暖惬意,火墙暖烘烘地冒着热气。
舒云抱着手炉坐在窗边看账本,手边放着一本空白账册,入神地誊写,时不时端起手边的枸杞茶抿一口。
毡帘掀开一条缝隙又很快合上,莲房站在门边烘干身上的凉意,取出斗篷里包裹的账册拍拍,见舒云穿着单衣坐在窗边立时变了脸色。
“舒云姑姑,您风寒没好全,怎么能坐在窗沿呢,若是着了寒,大冷天的多难受。”
舒云看着莲房圆润稚嫩的脸蛋,准确来说是莲房头顶上的生卒年月、人物生平的字样,笑笑,“我省得,账册拿来了吗?”
一提起这个,莲房就一肚子气,将毯子盖在舒云腿上,又试了手炉温度,这才气闷道:“奴婢向档案房的笔帖式说了,他却说账册一直都是思秦姑姑管着,这是宗人府的章程,非让奴婢在那里候着,等思秦姑姑看完送回来,不是奴婢想多嘴惹您不快,若不是他们先刁难,姑姑又怎会在窗沿吹了许久的冷风?奴婢实在不愿看着姑姑被欺负。”
舒云几眼看过账本,又在灯烛开支上添了一笔,这才抽空看了莲房一眼,“到底是镶黄旗人家的女儿,有心气很正常。”
舒云,应该叫赫舍里舒云,已经被穿越这种事锻炼得心脏强大,她原本好好当着社畜,却不小心踩中井盖掉进下水道,然后就成了镶黄旗的赫舍里舒云,在大冷天的从井里爬出来,高热半个月。
舒云以为自己死了两次,谁知在莲房的照顾下捡了一条命,还得到一个人事档案金手指。
由着莲房在身后塞了一个妆缎靠垫,舒云道:“这两日天寒,盯着点送去空房的炭,别让宫人克扣,尤其是瑚佳家的三个孩子。”
莲房应声,暗道自己好运,跟了个心慈的主子,“奴婢记得呢,您好像对瑚佳家的三个孩子特别关注,改日奴婢派人教导他们一番,教他们守些见贵人的规矩。”
舒云心道当然关注,金手指早就说了她来清朝的原因,瑚佳氏是个有福缘的人,出身低微,嫁给正黄旗都统的嫡子后连生三胎,夫妻感情一直很好。可惜瑚佳家牵扯到一起诅咒皇族的案子,瑚佳夫妇终身圈禁宗人府,住在特意关押宗室的空房里。
瑚佳氏没能撑过这个冬天,她将原本可以积累到下辈子的福缘全部用掉,来换取一个能够照顾三个孩子长大的陌生灵魂,而这就是舒云的使命。
她如今病着,还没清醒几日,可原本掌事的那位又屡屡找不痛快,舒云当然不能让。
就算为了护住三个孩子,她也要争一争话语权。
原本计划去见三个小孩子的计划只好先推后,舒云灌着枸杞茶,将宗人府柴、炭、烛、布料等开支全部理了一遍。
想到莲房称呼她为贵人,舒云觉得很好笑。
脑海中残留的记忆让她知道,原身今年刚刚及笄,本应该在家习礼,准备明年的选秀,镶黄旗赫舍里的名头足以留牌子的,可惜原身做兵部主事的阿玛触怒康熙,不知怎的,阿玛竟然将她送进宗人府,当了女司官。
其中居心,就在阿玛曾经说的话里,“阿玛害你没了通天路,那就再造一个登云梯,如今做宗正的简亲王嫡妻刚刚过身,加上玉牒到了修纂的年份,势必常去宗人府,你若是得了造化,那就是亲王嫡妻的身份,谁见了不说乖女有福气。”
舒云很想吐槽,真当原身在闺阁什么都不懂,进了宫未必会被阿玛的过错连累,好好混还是能出头的。
可阿玛的官位就不同了,在康熙心里留下恶迹,以后想往上爬就难了,这是打了卖女儿的心思啊。
舒云心里一阵恶寒,能当上宗人令的亲王,她见了怕不是得叫爷爷?只能说原身倒霉,摊上一个不着调的阿玛。
这边舒云心里转着念头,那边莲房细细给她上好头油,拿着篦子梳发,铜镜里映出舒云因病清减了些的秀丽面容。
“姑姑模样生的真好,瞧着白里透红,说句大不敬的,奴婢在梦里都还在欣赏姑姑的美貌呢。”
舒云在赫舍里家时养得水灵,明眸皓齿,顾盼生辉,闻言勾起红润唇角,“莲房每日都说好听话,我心情好,气色自然好。”
主仆俩人在暖烘烘的室内说着体己话,外面传来太监的叫门声,得了话后进来作揖。
“问舒云姑姑安,前几日镶白旗宁古塔氏的案子已经了结,宁古塔怀庆私盗族众财物,判处宗人府圈禁一年,现下已经带着人回了,舒云姑姑还请尽快安顿宁古塔怀庆。”
舒云这段时间也在恶补宗人府条例,还有近期的案子,这说的是宁古塔嫡支次子偷盗族人三千两银子,引起族人纠纷后逃至他乡,再次违反宗室无令不得出京的条例。
两罪并罚,这才判决宗人府圈禁一年的重罚。
莲房竖起眉毛,“我家主子还病着,怎么不去找思秦姑姑?”
小太监当即额头触地,“都是奴才没眼见,扰了姑姑清静,可昨儿个思秦姑姑巡查时扭了脚,奴才不得已。”
“罢了,”舒云捧着手炉起身,“总不好让她带伤出门。”
“可是。”莲房不忍心。谁不知道思秦平日都是坐软轿出门,早不伤晚不伤,偏偏在大冷天伤了脚,怕是把人当傻子耍了。
莲房有些担忧地看着舒云,暗道思秦姑姑不好相与,暗地里下绊子,舒云姑姑不过是个刚出闺阁的贵族千金,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呀?
舒云倒是觉得能出去透透气也好,天天待在暖房里,她有些上火。
从箱笼里挑出一条灰鼠皮披风,将手炉揣进袖套里,舒云踩着花盆底出门。
一路上的宫人无一例外,头上都顶着资料卡,就像他们重新回到故纸堆里。
到了宗人府正门,一队甲胄小兵押着宁古塔怀庆。
舒云接过他们递来的手令,确认此人正是宁古塔怀庆,点点头,“知道了,人已带到,诸位辛苦了。”
莲房上前分发银锞子,得了几句吉祥话,舒云作为司官的工作就要开始了。
先吩咐宫女洒扫空房,点上炭盆驱寒气,再带着宁古塔怀庆去典籍厅登记,申领炭、灯烛、棉衣等生活用品,这一切都必须有司官亲自监督。
“喂,能不能多给点灯烛?我带了书。”宁古塔一直跟在舒云后面,突然瓮声瓮气开口。
他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不料舒云认同,“宗人府日子枯寂,能带点书修身养性也好。”
她看向宁古塔头上的资料卡,“你是宁古塔嫡支次子,已经中举,倒是个有学问的。”
有趣的是,宁古塔的恶迹上显着偷盗族众财物三千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显得格外突兀。
就好象被人填上去的一样。
舒云心里有了猜测,该不会资料卡只能显示有文字记载,或者被众人认定的恶迹吧?
看来还是要弄清楚宁古塔的事情。
她在灯烛分发栏上多填两支,送他回了空房。
不比东院暖房的宽敞,空房都是独院,低矮的屋子冷清,院子满是积雪,舒云看着就想起瑚佳氏的三个孩子,有点物伤其类。
“莲房,瑚佳氏走了之后,有人看过那几个孩子吗?”舒云朝着最东边的院子过去,打算看看那三个孩子。
莲房摇头,“没有,他们父母都是瑚佳家族,只不过瑚佳氏属于偏远旁支,除了族谱上挂个名,几乎成了布衣百姓,便也没人来过。”
见舒云眉心一皱,面色冷淡,莲房赶忙道:“不过奴婢有空就去看他们,都是很聪明的孩子,大哥儿性子沉默,但是照顾弟弟妹妹很上心,两个小一点的哥姐儿也都是好模样,姑姑见了定会喜欢。”
舒云心里明白,宗人府不缺看银子待人的宫人,瑚佳氏家中没人来打点,几个孩子的处境可想而知。
正说着,对面来了几个桃红宫装的宫女,正提着水往宁古塔怀庆的院子去。
舒云随意地看了一眼她们头上的资料卡,顿时脸色一白。
她连忙转身,看向莲房的资料卡,脸上仅存的血色也褪去。
莲房见她面色不对,慌了神,正打算问是不是着了风,头疼病又犯了,却见舒云撒开她搀在臂弯的手,大步往前走。
“马上通知所有负责洒扫空房的宫女,半刻钟后到东院。”
她的人事档案系统平时只能看到生卒年月的年份,月份和死因无法查看。
除非有一种情况,那个人即将死去。
刚刚那三个宫女,包括莲房的资料卡,都标注一行醒目红字。
“卒于今夜丑时三刻,死因,宗人府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