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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忘川化雨顺应天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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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逾被带下去医治了,直到弟子们将青逾抬出去老远,正殿内依旧一片沉寂。
丰之静静地扫视了大殿一圈,忽然轻笑道:“事到如今,这位昱尊说话还是如此吞吐,问出一点便交代一点。我看旬尊还不如严刑拷打一番,问出的话恐怕还能更多些。”
青迟跪在地上怒极反笑:“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插手深泽神殿的私事!你一个外人,本就没有资格站在这里,还不快滚出去!”
丰之挑眉道:“哦?资格?你一介深泽神殿的罪人,在这里和我谈资格?”
旬尊轻咳一声,道:“论理,此事为我深泽神殿私事,审问之事自有我们深泽神殿的章程。这位小兄弟不如到偏殿坐坐吧。”
丰之却笑着瞥了千实一眼,并不答话,他的面前却凭空出现了一团蓝色的火焰,这道火焰虽只有红豆一般大小,热量却高得惊人,让原本凉风习习的大殿很快变得像火炉一样。
荀尊盯着火苗,惊讶道:“星火啸渊!你是牧星神族牧星台?”
跪在地上的青迟眼睛睁大了。千实险些也跟着露出讶然之色:这厮什么时候和神族扯到一起了?还是牧星神族?
牧星神族,三界之中最为神秘与古老的神族。虽然已退隐三界,地位却十分崇高。
而牧星台则是牧星神族的少主,此人更是隐世多年。和千实这种因实力低下而被迫隐世的情况不同,人家可是有真本事的。虽从未参加过仙界的宴请事宜,可这位少神在一千年前可是实实在在地参加过几大著名的战役。虽然此人总是选在天际云端处施法,叫人看不清容貌,可那燎原之势般的星火啸渊,却叫人见之难忘。
在三界动乱之时,这支神族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如今事关深泽神族一脉的安危,各大神族向来同气连枝,这“私事”在牧星神族面前就不能算是私事了。
内心翻江倒海了一会儿,千实闭紧了嘴巴,在一旁默默看丰之怎么扯。
丰之将星火收了回去,大殿渐渐恢复清凉,他一甩袖子,淡淡道:“此次外出游历,本不欲暴露身份。然则路过深宜峰时,却见深宜峰有黑气缠绕,有灭顶之势。当时正值仙魔两族交战,想必贵峰主事之人无暇顾及,事急从权,小神只得不请自来。不料刚一踏入神木林,就见神女陷入险境。小神不及多思,上前搭救之时不慎和神女一同掉进了幻境,这才有了此般诸多事宜。”
丰之说一句,荀尊的脸就黑一分。深宜峰乃仙族居所,福泽深厚之地,怎么就黑气缠绕了?怎么就有灭顶之势了?
然而对方是牧星神族,虽然低调,地位却绝不在深泽神殿之下。况人家原本就是以占星问卜之术发家的,质疑人家的观点,无疑是在自打嘴巴。
气氛有些僵持不下,千实只得上前道:“师祖勿怪,幻境里若没有万……牧星少神的相助,只怕千实现在已成了一具枯骨。”
丰之笑道:“还是称我为万石吧,比较亲切。”
千实:“……”
旬尊闻言,点头叹道:“万石公子不幸被我们深泽神殿牵连,又心怀大义救了我们神女,拨乱反正,实乃侠义心肠。”
千实无语了片刻,只得点头附和。
没办法,别说丰之给她下的缚言咒还没有消失,就算丰之没有给她下缚言咒,眼下这样的情景,千实也没有办法将丰之的真实身份给撂出来。她完全能相信,只要她说出半个字,丰之光靠他那一把苍焰扇,就能把整个深宜峰掀翻。
丰之坦然地接受了旬尊对他的溢美之词,道:“我和千实合计过了,幻境一事疑点颇多,绝不仅仅只牵连了两个神女一个仙尊这么简单。”
“哦?”旬尊锐利地扫了青迟一眼,道,“依你们所见,还有何疑点?”
千实从怀里取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双手递给旬尊:“师祖请看,这是谁的生辰八字?”
闻言,青迟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握紧了拳头。
旬尊接过一看,皱眉思索了半晌,摇头道:“这张八字的主人已有一千余岁了,至于是谁,嘶……倒是看不出来。”
千实道:“千实斗胆猜测,这是我自己的生辰八字。”
旬尊愕然:“你说什么?”
千实对旬尊行了一揖,清清楚楚道:“师祖,这上面,写的是我真正的生辰八字,是以我如今并非只有十六岁,而是一千零二十岁!”
旬尊被震惊得倒退一步,喃喃道:“你在胡说什么……”
千实道:“幻境之中,我曾入过息华姐姐真正的记忆,在她牺牲的前一年里,我就已经在神木林出世了。那时,我清清楚楚地听到,息华姐姐给那名婴孩取名为千实!而那时候,青逾师伯,青迢师叔都在深泽神殿,也都知道我的存在,为何时至今日,大家却一律认为我是十六年前出生的?只怕师父蒙蔽的不止我,不止深泽上下,还有整个三界!”
这一番话如石破天惊,惊得荀尊连退了两步,而青迟跪在那里,忽而低低笑了起来:“蒙蔽你们的不是我,这是上苍的旨意!是上天不忍息华香消玉减,是上天赐予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不过是顺应天命罢了!”
他这一番话不但令千实和旬尊震惊,连丰之的眉宇间也微有动容。旬尊紧紧盯着青迟,沉声问道:“你所谓上苍的旨意,是什么意思?”
青迟仍是跪坐于地,神情却是越来越坚定。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又像是沉疴难起的病人,他脸上原本依稀可辨的愧色在此刻尽数褪去,露出蔑视一切的狂笑。
他的声音嘶哑而得意:“息华战死之际,天上下起了一场雨,那雨下得又大又急,战场上所有人都被淋到了,除了我。”
此刻大殿内目睹过千年前大战的,除了青迟,便只剩旬尊了。他沉吟片刻,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又好像带了浓重的困惑,良久,旬尊道:“一千年前的仙魔大战,现如今想来,依旧历历在目,何曾下过一场大雨?”
青迟哂笑道:“是,不单单是您不记得了,其他人也通通不记得了。当时我抱着息华的尸身,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是您在雨中为我撑起了一把伞,我才没有忘记。师父你看,这就是天意,是上天支持我这么做的!”
丰之皱眉道:“那雨究竟有什么不同之处?”
青迟看向丰之,眼底莫名闪过一抹讥讽之色:“那是忘川之雨。”
旬尊惊问道:“忘川河虽然位于丰都,可怎会化作雨水洗涤所有人的记忆?”
丰都,正是一千年前仙魔大战的战场。
丰之抱着手臂,定定地回望着青迟。他并没有漏掉刚刚青迟看向自己的神色,那是一种站在暗处里审视和嘲笑的目光。
而对方在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后就移开了眼睛,继续道:“当时仙魔两族交战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这时海妖一族也出来横插了一脚,把海水引来,将仙族的阵法冲垮。眼看族人将要被围剿殆尽,息华当时用身体化作阵眼,将神木林的封印召唤到丰都,一时间,海水全都流进了神木林阵法下的深渊之中,连带着魔尊九曜,和海妖王岳海傲宸,所有的敌人,通通坠入了神木林的深渊。”
旬尊点头道:“不错,当时确然是这个情形。”
青迟道:“大概是战火激烈,海水倒灌,引得此地的忘川之水动荡,从而化成大雨。而雨水落入山川河流,庞杂的水系里的支流互相交融贯通,久而久之,大家就都受到了那天忘川之雨的影响,渐渐地都忘记了和千实有关的事情。”
千实只觉后背有一层细细的汗:“忘记和我有关的事情?竟如此神奇?”
“不错。”说话间,青迟的视线又不经意间扫了丰之一眼,又落在了千实身上,“那场大雨过后,所有人都忘记了你的存在,没有人记起神木林又迎来了一位新神女,你的前尘往事,全被忘川之雨冲刷干净了,就连你曾经的……宠物,也通通不认识你了。”
千实微微一怔:“我以前还养过宠物?”
眼看话题要扯远,旬尊忙道:“你说的这忘川雨未免也太诡异了些。怎的单单就忘了千实一人,其他的都没忘?”
青迟忽然低垂了眼帘,先前的得意之色褪去,低声道:“还有讷言。”
旬尊一怔,继而明白了。刚刚千实的叙述中,确实是出现了一个叫讷言的姑娘,只是对于这个名字,旬尊一样没有丝毫的印象。
而讷言,是青迟曾经互许终身的姑娘。
旬尊叹了口气,问道:“那位讷言姑娘后来怎么样了?”
青迟顿了顿,道:“她忘记了我们之间的过往,战争结束后,她回了十六洞天。”
旬尊听罢,挥了挥手道:“这些已经成了过往云烟,前尘既断,就别再强求了,免得出现第二个息华。”话到最后,已隐含告诫。
青迟低声道:“是。”
丰之抱着手臂,冷笑道:“听旬尊这口气,莫不是要保?”
因着丰之亮出来的身份,青迟失去了驳斥的底气,跪在原地颓丧地等待着属于他的判决。
大殿内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荀尊心里有一丝不快。
若千实的师叔青迢在场,此时他一定会跳出来喝道:“呔,凭你是谁,竟敢在我们深泽神殿里大放厥词多管闲事!”这样一来,旬尊就能再一次出来打圆场,顺势将牧星台这尊大神请走。然而此时青迢并不在场,气氛就这么紧张了起来,没有一个出来转圜的人,旬尊不由暗暗后悔。
千实低下头,不忍看旬尊的表情。
不远处一堆破木板成了转移视线的借口,那是不久前青逾劈坏的案几。据说这案几是从遨莱岛重金抢购的,十分难得。木板上的水迹基本干涸,旬尊走上前,将破桌板拎起来看了看,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水渍,叹了口气,方道:“万石公子稍安勿躁,此虽为我深泽内务,然毕竟牵连到了阁下,深泽必定会给出一个交代。”
说罢,一阵灵光闪过,原本七零八落的木片重新组回了案几的形状,和之前的一模一样,连一丝裂痕都没有留下。
丰之轻笑一声,道:“那我就等着贵殿的交代了。要知道,深泽出了这样偷天换日的大事,我们牧星一族断断不能坐视不理。”
案几修复完,旬尊脸上的面容终于舒缓了几分,道:“一定一定。”
“那么,”千实缓缓道,“一千年前,师父是如何让我陷入昏迷,并沉睡千年的?”
不知是否跪得太久了,青迟整个人微微一晃,整个人陷入疲惫的边缘,在千实的注视下,他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一片冰凉。
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只能避开她的视线,道:“并不是我让你陷入昏睡的。那时你随息华上了战场,却被魔界掳走,你被他们封入冰棺之中,陷入了沉睡。而息华因你的沉睡,恢复了原来的法力,这才有了与魔族的一战之力。我也是在那时候才知道,神女之间的力量,是此消彼长的。所以,在忘川雨过后,我去魔界把你带了回来,让你成为息华的续命药。”
犹如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千实顿时觉得浑身冷的厉害。原先的冷汗已湿透了她的衣衫,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
心中的思绪像杂乱的丝线,搅得她心烦意乱。她忍住朝丰之看的冲动,决定抓住眼下最该抓住的那一条丝线,问道:“你找到我之后,为什么直接不杀了我,好给息华姐姐换命?”
青迟道:“杀了你,神木林难保不会再出来一个新神女,到时更麻烦。还不如让你继续沉睡,待我搜集到足够的易华草,到时再换命不迟。”
原来如此。易华草若没有神女滋养,极难长成。难怪每次课业没考过时,青迟总会罚她种易华草,原来竟是做这样的用途。
丰之冷眼站在一旁,一股异样的感觉袭遍他的周身。他皱眉抬起手,发现他的指尖竟在不停地颤抖。他抬眼朝千实的方向望去,发现一滴滚烫的泪珠,从千实干涩的眼眶中流出,丰之的心口忽然闷痛起来。
千实一字一句地问:“那么,在当时,是谁掳走了我?”
一双朦胧的泪眼却转而看向了他。丰之心中一动,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忽地在他的心底蔓延开来。
在极度的寂静中,青迟的声音在大殿清晰地回响:“当年的少魔君,如今的魔界之主,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