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佰]天地无恙》赐剑咸阳西

16、我将死去（十六）

　　这是一个不美好的故事。
　　高敬文的人生就像摔坏的八音盒，无数个漫长又死寂的夜晚，仅剩的信念勉强维固她支离破碎的灵魂。
　　朱胜忠红着眼把小孩断断续续的话语拼凑起来，他不愿相信，可那些疤和她的不惧死无一不在向他揭示某个丑陋的真相。
　　她是在骗他。只因生理初潮就被欺负的女孩其实是她自己，被坏男人撕烂衣服的也是她！十多岁的丫头被同伴以羞于启齿之事辱骂攻击，那个年龄段最歹毒残忍的打击莫过于此，她们编排出荒谬的言论侮辱她。
　　裙子那么好看，缀着柔软轻盈的细纱，女孩子有穿裙子的权利，而恶魔却把阳光下裙裾飞扬的小孩拖进地狱。
　　母亲说是她的错，同学说她有罪，施暴者总是一脸无辜和惘然，想不通轻轻划开一道对方怎么就血流不止。他们都向往未来，却为何能狠下心毁灭另一个人的人生，披着光鲜的皮囊，却做着连撒旦也为之不耻的事情。
　　男人不清楚对方的底细，他同样也不知道这个丫头都经历过什么，他想她一个有钱人家的孩子总不会惨到哪里去，可当小孩亲手把那些伤口撕开给他看，他陷入五雷轰顶般的惊愕和震怒中。
　　“我是脏的，洗不干净，疤也好不了。”
　　高敬文明明在笑，却让人感受不到丝毫笑意。
　　她决定告诉朱胜忠她的一切时就做好准备，他若是嫌弃她那样更好。她要把这人恶心个彻底让他不敢想起自己，永远都不要想起她才是最好。这样她就算死了他也不会难过，他更不会在冲桥时为了救自己搭上性命。
　　“那个时候我只有十六岁。徐兰兰说得对，我的灵魂坠落到地狱里了，所有人，所有人都叫我去死，行尸走肉一样活到现在，我撑不下去。”
　　高敬文不敢看朱胜忠，她想他现在一定后悔对一个脏了身子的人好吧，他应该感到恶心吧，吃她吃过的东西，抱着她睡觉…说到底都是她不好，她不该招惹他弄脏他。
　　“朱胜忠，不，还是叫你朱班长吧，对不起。”
　　朱胜忠相信高敬文遭遇了不好的事，但他不相信她真的被人那样，如果是真的，她怎么什么都不懂，怎么还敢把他惹得全身是火？她难道就不怕他也对她做出禽兽不如的事吗？他不相信。
　　“他真动你了？”
　　这话太过露骨，小孩被吓住，她犹豫不决的样子让朱胜忠心里有了底。
　　“你是怕拖累老子才编出这么套鬼话吧？”
　　撤退时双方一定会交火，那时他们没有还手余地，那人次次战斗冲在前头，很难说不会中招。
　　她出事朱胜忠豁出命也要救她，所以他知道小孩在骗他，故意亮出污点好让他落荒而逃，不会丢命。
　　朱胜忠听完那些话后不是因为高敬文所谓的脏了而生气，他生气的原因是她那个不管事还打小孩的娘，高敬文这么可怜却除了哥哥没人再关心她。
　　他怒那个洋人害得他跳楼害她一身疤，不过最让他感到愤怒的是那人瞒着他不愿意告诉他。
　　她的心事就是这些不该是她这个年纪承受的痛苦，就像她不该出现在战场上一样。
　　“你他妈走路腿都还是夹着的，你告诉老子你让人糟蹋了，编谎话前不打草稿的？”
　　高敬文羞怯悲愤的表情足以证明朱胜忠没说错，她的确是想吓走他所以故意说严重，她挣脱了，代价是满背的疤痕。
　　那个人没有玷污她的身子，却跟所有指责她的人一起玷污了她的灵魂和思想。
　　“我没有……”高敬文抬头，眼睛里早蓄满泪水。
　　朱胜忠走上前扶住她肩膀，“你没啥？莫再骗老子，老子现在就把你办了，你说你不是雏儿，是不是老子试试就知道。”
　　“不要！”小孩吓得挂不住眼泪，她扁着嘴哭起来。
　　“由不得你。”
　　朱胜忠存心吓她，他把人提起来丢在沙包上，径直跪下去，手也去扯她腰带。
　　“反正你不是黄花闺女，睡一下又能咋样？”
　　“我是我是……”高敬文抓住对方的手，哆哆嗦嗦道：“我是！朱胜忠，你不要这样，我骗你的你别这样。”
　　“老子就知道，非得这样你才说实话。”
　　那人只是哭，好像他真的把她怎么样了。
　　怎么之前就没发现她除了发疯外还是个爱哭鬼呢？朱胜忠叹了口气，他把人拉起来要她看着自己，这人衣衫不整，他又给她理了理衣服。扣子没扣好，他想给扣上，手才碰上去高敬文就拉住他的袖子，“不要这样。”她在求他。
　　“你傻了吧？给你扣个扣子而已，想啥呢，额是那样龌龊的人？”
　　朱胜忠看她又掉眼泪于是缓和了语气，他啥没见过，一点疤一些说不出口的事就能吓退他？那不可能，他不在乎她之前的任何事情，她是被伤害的那方，错不在她。
　　“你傻成这样咋没让人捉卖掉？打个仗而已，就算额不喜欢你也会保护你啊，大家都是战友，打仗把中国人都打成亲人，你还怕拖累亲人？”
　　“我不想你因为我送命。”
　　高敬文怕的是这个，她这几天成熟了很多，她喜欢朱胜忠，她想他活着，但他是个血性汉子，如果她活不成，他又会做出何种疯狂举动？
　　人生处处充满意外，只不过有的是惊喜，有的是已经腐烂的甜蜜，一朵被踩烂的黄色郁金香，等待她的将是凋零消失。
　　“你不要管我了。”
　　她不会拉着别人陪自己去死。
　　七月没死之前，这个男人跑去教小孩怎么教训人，他蹲在那里把自己那些心得滔滔不绝倾囊相授，凌乱的额发遮住眼睛，却遮不住当时他眼里泛滥的笑意。
　　那样的眼神是暖的。
　　阳光笼在他身上，初春的旭阳融化冰霜，他是温暖的，是纯净的。
　　她不能把他拖进住着妖魔的泥沼，她不能毁掉这片净土。
　　“冲桥你跟着老子死不了，老子拖也把你拖到租界去。”朱胜忠揩掉小孩挂在腮上的泪珠，“有委屈说出来，你不是挺能说的吗？啥都行，你莫藏着掖着。”
　　“我还能说什么？该说的都说了。”
　　“你没啥要说的那老子来说，你莫把那些事挂在心上，它过去了，你还是你，还可以去晒太阳去逗猫，人要学会看开放过你知道吗？往前看，总会有啥好玩的事在前头等你啊。”
　　朱胜忠挠挠小孩下巴，她那么脆弱的一朵小花，却硬生生把自己往野蛮生长的荆棘发展，他叹气道：“水烧热了，等大家洗完，你也去洗洗。”
　　高敬文点点头，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同时又在为接下来的事担忧。
　　她还是忍不住开口，“班长，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啊？”
　　“说。”
　　“你不要死，活着，一定要活着。”
　　朱胜忠应下来，“额答应你，不管多难额都会活着。”他活下来才能去看看有她在的南京啊。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失言啊。”
　　“知道了，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