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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我将死去(十四) ...

  •   高敬文早就醒了,可她不敢乱动,她不清楚自己怎么又睡到朱胜忠怀里去了。
      男人胳膊环着小孩睡得正香,他睡容也还挂着褪不去的疲惫,高敬文不想打扰朱胜忠休息只好再把脸枕回他肩部,她只要抬抬脖子,鼻尖就能碰到对方胡茬钢针一样杵着的下巴。
      外面天光初放,高敬文躺着的角度能看见对面被白雪覆盖的建筑物,一扇玻璃窗把冷空气堵在窗外,她还是觉得冷,忍不住颤了一下,同时又吸入一大口朱胜忠身上古怪的气味。
      白衬衫脏得没眼看,焦油尘土血汗酒精混合成独属于男人野性霸道的体味,高敬文倒不是嫌弃对方,她只是觉得这味道呛人。
      朱胜忠闷哼一声就要醒过来,高敬文赶紧闭上眼装睡,其实她还在纠结自己钻他怀里的事。
      “高敬文。”男人声音有点哑,他动了动胳膊,“醒醒。”
      小孩慢悠悠睁开眼,男人的脸近在咫尺,她一激灵拉起他的手忙拱到一旁,心脏狂跳别过脸不敢看他。
      “朱胜忠,我不是故意的!”她怎么就忘记了朱胜忠说不许她跟他亲密接触的事情呢?要是刚才把他弄醒也不至于这么尴尬。
      “故意哪样?嗯?”
      朱胜忠伸了个懒腰,表示不懂。
      “我……我睡着了就忘了你说的话。”高敬文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心一横道,“对不起,我不该趴你身上。”
      “睡都睡了,说这个有啥用?你还记得额说啥不?”
      “啊?”高敬文回过头,“不是吧?你不会真的要为这事跟我打一架吧?”
      “嗯。”朱胜忠大手一扯就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我睡着了哪里知道?都怪你,谁让你像个火炉,这不算数!不算数!你要敢打我一下今天我就跟你拼了。”
      高敬文话音刚落就被看上去很不高兴的男人紧紧抱住,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一字一句清晰如雪后刮过原野的风。
      “你让老子抱抱。”
      小孩睡着后说了梦话,朱胜忠发现她不仅平时话多,梦里面也如此。高敬文一会说冷一会叫哥哥抱自己,睫毛颤个不停直直扫进男人心里,他干脆把这人搂到怀里用军服裹起来,哄娃娃睡觉般轻轻拍着,就差变成老父亲给她哼首摇篮曲了。
      “谁舍得打你啊,笨死了。”
      “不就是你这个呆皮吗?你打我算少?”
      高敬文虽然嘴里骂着朱胜忠,手却慢慢攀上他的腰,她不知不觉已经对他产生了依赖感,他的话要听,他的好要记,他做的事都对。
      “朱班长,我想跟你说句话。”小孩乖乖顺顺,在男人的许可下笑眯眯道,“你臭得像掉进茅房的鸭子。”
      “你个狗崽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你松手别碰我,你再碰我就找杨排骂你!”
      高敬文推开朱胜忠,他们都相互背过身子谁也不看谁,俩人的友谊小船说翻就翻。
      日本人暂时没了动静,但这并不是好兆头,不行动很可能是为了发起更大规模进攻做准备。
      守军已经超出预估的抵抗时间,这场雪来得太早,老话说瑞雪兆丰年,但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多少有些讽刺,524团几乎是穷途末路,他们这些士兵还有机会看得到往后吗?
      “白茫茫的,还没死就给咱这些人披麻戴孝了,天要亡老子啊。”
      老铁腮帮子被子弹打穿,吃点东西都不容易,他拐拐旁边的林扬,又指着窗外一个吊在电线杆上的白点问:“娃娃,那人之前喊滴啥啊,吊死了也没个人收尸。”
      林扬摇头,他看过去,被吊死的人挂那两天了,一场雪落下来冻在他身上,宛如一个挂在半空的白面口袋。
      “你管他喊滴啥,死也死了,说那多废话没有用。”
      羊拐从烟盒里摸出烟,他想了想又多掏一根,“瓜怂,接着。”
      “嗬,烟是你的命啊,命根子也给老子?”
      “滚!”羊拐跟老铁不对付,要不是看他受伤指定再塞麻袋里打个半死,“得了便宜还卖乖,狗日的。”
      林扬看俩人拌嘴他默不作声嚼着干粮,眼睛一转又看见坐在不远处的高敬文,她在那里啃苹果,可能是冻牙所以吃起来龇牙咧嘴。
      这么冷的天谁也不愿意往肚子里搞些寒凉的东西,但高敬文突然想吃苹果,苹果亦等于平安果,只是离平安夜还早着呢,她没缘由的想多吃点,心里也渐渐起了不好的感觉。
      林扬走过来递给高敬文半块饼子,他往边上一坐,倒也不见外直接问:“姐,你懂日本话吧?”
      高敬文一口饼一口苹果口齿不清反问林扬怎么知道的,少年说护旗时她骂过开战机的日本人,顺便还说她记性差。
      “这几天这么乱谁记得那事啊,我是会一些。”
      又冰到牙,高敬文把苹果放到一边小声骂了句脏话。
      “本来就没长牙,吃这玩意,就不怕再也长不出牙?”
      朱胜忠不知何时来到面窗的两个小孩身后,他拿起啃了半边的苹果毫不客气地咬下去,他看看林扬,接着视线移向高敬文,“没有牙狗崽子就咬不了人了。”
      “啥?”林扬不明白朱胜忠的意思,他不了解这个长官,老铁也叫他不要惹这人,他后知后觉这话不是说他而是说一旁脸黑如锅底的高敬文。
      “你这个猪头!”高敬文丢过一记眼刀。
      朱胜忠笑了笑,他不再激她,也不管她高不高兴非要挨着她坐,高敬文则是对方进一步她退一步,没几下就被挤到墙角,她索性也不理那人。
      小孩一生气就把火撒在手里的饼上,一口咬掉大半,吃急了噎到男人就给她拍背缓解。
      林扬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他长了眼睛,明显这俩人有戏,其实他也喜欢高敬文这种性格的女孩子,娇娇弱弱的姑娘多没意思,吼一声就吓哭了。
      “姐,那个人,那天喊了啥啊?”林扬想起正事。
      高敬文拉下朱胜忠搁在背上的手,她定晴看了看少年说的人后,摇头道:“不知道,当时到处都在爆炸,我没听见。”
      “那他真的是日本人的奸细吗?”
      之前日本人扬言三个小时之内攻下四行仓库,战事惨烈有目共睹,南岸百姓于愤怒中把一个站在人堆里大声喊着日语的男人吊死,他们认为这个人是乔装打扮后混进租界的日本兵。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高敬文叹气,“不过我觉得他应该不是日本人,几个月前的卢沟桥事变就是日本人借口士兵失踪挑起的。如果那个人真是日本兵,就那样赤条条挂在那里,日本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搞不好要强行进入租界。”
      “进你个头,租界是洋人的,日本人有那胆?”
      朱胜忠一巴掌拍到高敬文头上,但想想她的话,也觉得她分析的挺对。
      “日本人还有啥不敢的?”林扬当然是接着高敬文的话站她那边。
      高敬文朝少年竖起大拇指又扭过头看朱胜忠,她冷笑道:“外国人也不见得靠得住,一个国家不靠自己的政府和人民倒对外邦寄予厚望,洋人打北平那会儿,他们干的事比鬼子好不到哪去。”
      “行,老子不跟你扯啥政治,多念几年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朱胜忠又伸手薅高敬文头发,乱糟糟却有棉花般的触感,他在心里可劲夸着丫头,边对林扬吼了声,“你学着点,都是学生,咋半句有用的话也说不出?你书读哪去了?”
      “学什么啊,有这功夫还不如养精蓄锐,时间不多了。”
      高敬文说完不再管朱胜忠如何,她就地一躺,周围嘈杂也阻止不了她思维跳跃,她想着无数好的坏的难忘的事情,总觉得好像到了该放下的时候。
      “你咋又没精神了?”男人问道。
      高敬文不说话,她闭上眼不理朱胜忠。
      本来朱胜忠还要再跟这人掰扯几句,但见她脸色不好只好先压压想说话的冲动,他陪在她身边,闲下来掏出本子画画。
      这次该画啥呢?朱胜忠咬着笔头思考,他瞥了瞥不知道睡着没有的高敬文,灵感如泉源,这次就画坐在路边吃糖葫芦的小女孩吧,后头加上教堂。
      不过朱胜忠很快否定加上教堂的想法,她不喜欢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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