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拂过的世界》谒晚

9、第 9 章

　　迪伦没有追问下去。
　　术法长久以来一直被社会上层阶级所垄断着，会使用术法的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弟，而少有像迪伦这样的隶属于领主大人的骑士。其实，说是骑士，不过是荣誉称呼。充其量就是为领主大人所豢养的一条走狗，呼之即来，弃之即杀。
　　对贵族来说，迪伦这类有天分又忠诚的孤儿，是难得的，耗费资源对其栽培，更是少有的，而伊里安一看就不像是自己的同类。这些从他举手投足间的优雅、花钱时的洒脱以及对术法的理解深度上便可见一斑。因此，会术法的他仅有可能是某位贵族世家的子嗣。
　　若是缠着伊里安问这些问题，则颇有些探究他门第的意思。
　　而我只是领主大人麾下的一介骑士，有什么资格追问贵族的出身呢？迪伦想。

　　队列推进缓慢，过了好长时间才隐隐有向前移动的趋势。迪伦一面绞尽脑汁编着自己的履历，一边无奈地眺望着前方漫长的队伍，颇感煎熬。
　　还有不少人为着少排会儿队正四处攀关系——
　　“哦，亲爱的威尔先生，我的女婿，你原来在这儿呢，愿意让我排在你后面吗？”一位农民打扮的老人恬不知耻对排在迪伦边上那一队的青年说道。老人的皮肤晒得黝黑，他流着汗，语气也有些疲惫。
　　已经排在很前面了的青年抓了抓头发，有些为难。他没有立即答应。
　　“你看，”老人向青年展示额头上的汗水，“我忙碌了一个早上，等会儿还要去干农活，我真的没有时间排队了，你就让我排你后面吧。”
　　青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让出了身前的位置：“你排我前边吧。”
　　“凭什么？狗娘养的婊子，给我滚！”排在青年人后一位的中年男子粗鲁地叫骂出声，“你凭什么插队？”
　　“凭什么？就凭我女婿同意了！”老人也回骂，“你个杂种还敢骂我？！”
　　“岳父，岳父你别说了。”青年脸皮薄，低声地劝老人。
　　“不说？不说？我为什么不说！”老人喊得更大声了，赖在队伍里不肯出来。
　　那中年人也鲜少遇到如此厚颜无耻之徒，上前一步绕过青年，抓着老人的手腕就想往外拖。
　　老人死死不依，又一边喊：
　　“救命啊！欺负老年人了！欺我年老啊！”
　　迪伦看不下去，想上前去，却被伊里安拦下：“看，已经有负责人员去了，你就别去掺这一脚了。”
　　迪伦也看见了远处一位壮汉正向这儿靠近，便听从了伊里安的劝诫。
　　壮汉向见证人问明了真相，将老人拉离队伍，此事便告一段落。
　　迪伦移开视线，却又看见自己前方不远处——
　　“哎呀，您也……耶奈离……巧我也是呢……”距离有些远，迪伦听不真切，总之，也是一个要插队的人。
　　这人生着一副看上去便很精明的模样，一张嘴巧舌如簧。
　　他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迅速与周围人混熟，新闻故事张口就来，很快便博得众人的好感。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念着这本来就已靠近队末，多一个人不会差多少时间，但能排遣等待的苦闷，也就没人管他。
　　迪伦没上前制止，他直觉，若是打断这位精明的人讲故事，他会被那一整块排队的人仇恨的。
　　“这些事在主国也会发生吗？”迪伦叹了口气，向伊里安问道。
　　“当然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还以为这已经算很多了呢。”迪伦环视四周，不断有人动着歪脑筋想插队。还有人会主动招呼自己同伴过去插队。
　　“也不少了。”伊里安漫不经心道。
　　迪伦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不是来旅行的？”
　　“我现在不是正在旅行。”
　　“可是……”
　　“迪伦，”伊里安拍了拍迪伦的肩膀，语重心长得犹如一名老者，“旅行并不一定是游山玩水，也可以是探听一个谣言验证真假、追寻一件事的真相。”
　　旅行……不一定是游山玩水吗？
　　迪伦忆起小时候，领主大人也常带着少爷们出门旅行。每次他们回城堡，迪伦都会一脸歆羨地听他们描述旅途中的风景名胜，以及见识到了哪些新鲜的风俗。
　　“可是，旅行不就是该游山玩水、了解风俗人情的吗？”迪伦不解地问。
　　“不就是。”伊里安看着一双迪伦茶色的桃花眼中满满倒映着的自己，淡淡地笑了。
　　“于我而言，旅行就是让我轻松自在。过去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高强度的工作了。若是旅行途中不让我转转脑子，我不会感到自在的。”
　　迪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天真如迪伦，也在这一刻明白，伊里安一定是一位经历过许多许多事的人，而且这些事该是纷繁复杂、盘根错节的、难以被解决的。
　　“那你一定去过主国的首都吧？那里是怎么样的？”
　　“鹰城啊……”伊里安拖长了尾音，似是陷入了回忆，“那里一切都井然有序，百姓生活富足安康。”
　　井然有序、富足安康？领主大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难道不是一片萧条的景象？”
　　“你是不是在骗我？”迪伦瞪大了眼，质疑伊里安话里的真假，“你来自主国和特纳边境的边境，你是不是根本没去过鹰城？”
　　“萧条？那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现如今鹰城的生活一片安好。”
　　可领主大人一直说，鹰城萧条破败，人民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被当今统治者压迫欺凌。
　　见迪伦还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伊里安娓娓道来：
　　“十二年前，纷飞的战火几乎毁灭了整座城市……”
　　迪伦想到了三天前所做的梦，梦里的鹰城是一片生灵涂炭。烈火席卷了整座城市，说是人世间的地狱也不为过。
　　“可以说，整座城市除了红枫宫，一切都被夷为了平地。”
　　“之后，人们重建家园——清理废墟，搭建房屋，恢复劳作。”
　　“也就几年时间吧，大家渐渐能吃饱饭、乃至现在生活稍有富庶。”
　　“你一定在骗我！”迪伦固执地说道。
　　“但迪伦，我为什么要骗你？”若是以往，伊里安不会有所谓别人怎么想，因为没必要什么情况都事无巨细地向他人解释。本着“误会就误会，爱信不信”的原则，他安然走过了这些年，应付了无数人。但现在迪伦如此怀疑，伊里安就很想告诉他，让他相信，自己没骗他，真的去过鹰城。
　　骗人不就是图一个利。“在这件事上骗你，对我有什么利益吗？”
　　“迪伦，你若还是不信，我可以带你亲眼去看看，眼见为实。”
　　迪伦沉默了一会儿。
　　确实，他还没去过鹰城，也不知道鹰城到底是怎样一副模样。
　　可是领主大人，他应该…一定不会骗我的。
　　又可是伊里安，也没有理由骗我啊。
　　为什么两人说法不一样呢？
　　他左右为难，有些烦恼，又有些丧气。
　　想要确定这些事，看来真的如伊里安所说，得去一趟鹰城。
　　“那这些重建，都是奥斯汀做的吗？”迪伦低着声问道。
　　“不都是。”伊里安的嗓音低沉浑厚，富有磁性与让人信赖的可靠感。
　　不都是？“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不是奥斯汀一个人的功劳。”
　　“哦…”
　　“奥斯汀一个人再强大，也无法以一己之力建设整座鹰城。鹰城如今的欣欣向荣，是所有参与者齐心协力的成功。”
　　“那你觉得奥斯汀是个贤明的君主吗？”
　　伊里安直觉，迪伦不断问这些问题，仿佛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
　　“不敢随意评判，只能说，起码好过上一位吧。”
　　话锋一转，迪伦又说道：“奥斯汀登基的时候好像还有个故事来着。”
　　“好像…挺神奇的……”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整理着自己一切有关鹰城与奥斯汀的印象。

　　队伍缓慢推进，太阳在不知不觉中已移到了西边的天空。两人终于排到了距店铺几米远的位置。
　　“不容易啊。”伊里安抱着手臂散漫优雅地站着，笑着感慨。
　　迪伦则如梦初醒一般，往前看了一眼。是的，他们距离托勒家族的店铺已很近了。
　　“糟糕，我还没想好该怎么介绍经验。”迪伦懊恼地挠头。
　　之前想其他事想得入神，都忘了眼前迫在眉睫的事。
　　我能有什么经验呢？
　　他想起了之前在城堡中的生活，似乎乏善可陈。
　　“下一位！”
　　管家的呼唤声传来，迪伦与伊里安走上前去。
　　“两位先生好，我是托勒老爷的管家约翰?格林。”
　　“您好，我是迪伦?奈特。”
　　“伊里安?雷根。”
　　管家略有不满地扫了伊里安一眼。
　　“你们的职业是探险者吗？”
　　“我不是。”
　　“不是。”
　　“那你们过往都有些什么经验呢？”
　　似乎没有。
　　迪伦硬着头皮道：“我在城堡里学过些知识，能绘制出不错的地图，对大陆上的地理空间很了解，我想这是很利于藏宝图的寻找的；同时我们两人都是属于风的术法师，可以借风打探消息。”
　　管家点点头，不置可否。
　　“那雷根先生呢？”
　　“我是金豹冒险团的成员。这是我的徽章。”伊里安说着，从口袋中拿出一枚金色的徽章。徽章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豹子，它金黄色的身体上有着棕色的斑纹。
　　管家显然吃了一惊，随即控制表情，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恭敬地说道：“原来您是金豹冒险团的成员，失敬失敬。”
　　他又看了迪伦一眼，脸上的笑容比之前柔和得多。
　　“劳烦二位在日落时分再到此地，届时我会向各位选者展示藏宝图。我们会提供藏宝图的复刻卷，不必再麻烦各位带纸与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