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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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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亮。
迪伦睁开眼,却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
“唔……”
阳光垂直于窗户照下,只在地板上洒下一根细细的白条,恰巧落在迪伦脸上。
他连忙翻过身,与伊里安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伊里安穿戴整齐,背靠墙壁坐姿随意地拿着一份报纸正看得热乎,听见迪伦初醒的呢喃,抬头正看向他:“小骑士醒了?”
迪伦没理他,慵懒的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
很遗憾,他没能延续那个戛然而止的梦境。
屋内壁炉的火已经熄灭了,只剩下焦黑的木条以及他放在边上的因潮湿而无法燃烧的细枝桠。他看向窗外:太阳已经高高在头顶上挂着了。
糟糕,睡得太久了。
迪伦迅速起身,穿戴整洁后,收拾完行囊,向伊里安道别后,不待他回答,便叼着急匆匆出了门。
他先去马棚牵了逐风。
可不能再像昨晚初到那般怠慢任务下去了,今天一定要探索到些有用的情报。他边走边想。
近期由于领主大人人手不足,加上这任务比之于其他大事无足轻重,便仅仅派遣了迪伦一个人打听信息。他一个人要想做出点成绩来,得费点劲儿。
时间已临近中午,昨夜酒馆中与他持相同目的的人早已先行一步出发,他也不能落下了。
简单看了下指示牌后,迪伦辨清路径,便上马向费博纳出发。
费博纳位于纳特正北方,是几天前有关皇帝奥斯汀的谣言传出的地方,也是迪伦此行的目的地。
它正要夹紧马肚策马奔腾时,伊里安忽然挤过来,笑嘻嘻地说道:“小骑士,不一起走吗?我可以告诉你些你想要的消息。”
伊里安笑得灿烂,立体的五官在阳光下亮暗分明。
新雨后,天气放晴,空气中逸散着新鲜的泥土的气息,伴和着鸟儿清脆的鸣叫。
一切都是那么清新与美好。
在日中太阳的照射下,他犹如一面镜子,将所有耀眼的光线反射到迪伦眼底,只是那几束美丽的光芒过于闪耀,刺得迪伦几近不敢与他直视。他强作镇定,努力把目光聚焦在伊里安身上。
他还是失神了片刻。
顷刻间他又回过神来,在心底暗暗赞叹他英俊的同时,立刻做出了决断:
“不了,我们,就此别过。”
迪伦赶了一天路,从正午到傍晚。
落日时分,他总算来到了静湖畔。这是费博纳西南边的一潭湖泊。水面波光粼粼,能看见隐约的彩虹。
迪伦骑马也有些倦了,便翻身下马,饮马河边,背靠树桩稍作休憩。
纳特国雨下得本就少,更别提这类倾盆大雨。而昨夜上天降下的这场甘雨,不是对人类的偏爱,而是对万物的恩惠。
附近的泥土里有好些蚯蚓,成群结队、盘曲虬结。雨后的虫子也格外的多,东一截、西一团,在草丛间蠕动着。
逐风在水边正喝得欢。迪伦看着它,淡淡地笑着。它已经跟了迪伦近七个年头,他早已视它为亲人。
七年前,它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日,军官带着少爷们、其他领主家的孩子和如同迪伦一般被收留的孤儿们到森林熟悉地形。军官讲解着不同树木的特点以及藏身的技巧,正想说些行军旅中的趣事,就被一只小马驹的忽然闯入而打断。
那时的逐风还与那个10岁的小孩一般高,浑身上下沾满了泥浆,只露出了一双乌亮的眼瞳,它看上去都没法独自站稳,身躯随着林中的树叶在风中摇摆,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它的腿部和背上有些伤痕,推测是某些凶猛的野生动物留下的痕迹。淤泥从他的背上、腿上滴落,惹得少爷们四散而逃,懒散训练的被收留的孩子们也避得远远的,就连仆人们都嫌弃它肮脏,指着它粗鲁地谩骂。
只有迪伦,出于对生命对怜悯以及对马的渴望,走上前去……
迪伦忽然有些渴了。
逐风,把水袋给我。
迪伦把消息蕴藏在风中,吹向逐风的耳畔。
逐风听话地转身,来到迪伦身边,屈下膝来。
迪伦只抬了抬手,便取下了水袋。他满意地拍了拍逐风黑色的鬃毛以示感谢。
逐风忽然向迪伦身后警惕地看去。
接着,背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好巧啊,小骑士。”
“嗯,很巧。”迪伦颔首问好,也不与之多寒暄。
脚步声靠近,伊里安走到了迪伦跟前。他的粗麻衣衫有树林间穿梭的痕迹,许多地方被划破了口。
奇怪,没有坐骑的他是怎么赶上自己骑马的行程的?
他毫不见外地摸了摸迪伦的马,评价道:“是匹良马。”
“嗯。”逐风被夸赞了,迪伦与有荣焉。
“它叫什么?”
“逐风。”
伊里安愣了愣,随口问道:“按着逐火取名的吗?”
“逐火?”迪伦没听说过。
“你连我们皇帝陛下的名马都不晓得。”伊里安拍了两下逐风,也依着迪伦靠到了树桩上,双手作枕,看向远处的残阳,“仔细看,它和逐火还有几分相像,四只蹄子也都是白的,不过颜色倒是要浅一些。”
“它很有名吗?”迪伦一向对于谈论马的话题没有抵抗力。
“是啊,当初,奥斯汀就是靠着逐火才攻下的特里。”
“这么厉害?”迪伦瞪大了眼。
迪伦被论马这一话题勾起了兴趣倒是出乎伊里安的意料。他这副好奇的模样印在伊里安有些浑浊的眼底。
在这一刻,他才真正像一个符合他外貌年龄的少年。
伊里安故意卖着关子,头向后仰靠在木桩上,缓缓说道:“嗯。”
“那是怎么攻下的?”
“哈哈,那可说来话长。”伊里安扭头看向迪伦,狡黠地眨了眨眼,“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我们先入城,边走边聊。”
好奇心驱策着迪伦,他没多考虑什么,便点头答应了。
要是发觉不对我可以立刻离开他。迪伦想道。
两人一马,就此向远处的城墙走去。
边走,伊里安边向迪伦描述着当时的场景。
话说当时……
奥斯汀和赫拉特两人与奥格恩各率军在特里对峙。
初日进行短暂的交锋后,双方都伤亡惨重,于是各据山野,等待支援。
奥格恩军毕竟是防守的一方,支援一天便从后方赶到。据观测,他们计划休整一宿后反攻,一举收复失去的领土。
侧方也不安定。两人率领的革命军已深入地方战线,若是友军没有牵扯住对方的军队,也有从两翼包抄过来的可能。
无边际的夜空下,奥斯汀和赫拉特看着远方黑影集聚,不由得忧心忡忡。
两人刚结束一场振奋澎湃的演讲,为将士们勾勒出了胜利的轮廓线。其效果也很不错,现全军士气高涨。
“奥斯汀。”年迈的赫拉特有些痛苦地闭上了双眼,“还是没能联系上支援吗?”
“没。”
“派出的五支小队也没有传来信息?”
“很遗憾,还没。”奥斯汀喝了杯水,试图压下内心的烦躁。
他看向天边,一轮明月高悬在空中——夜已深,距离天明也不远了。
赫拉特抬头,遥望青黑色的夜空。今夜月明星稀,虚无缥缈的云朵围绕着一轮皎月。他自觉无望,扭头看向年轻的后辈。
奥斯汀的侧影英挺,面容坚毅,看上去淡定自若——要是咬得发青的嘴唇没有暴露他内心的焦躁的话。
这苦命的孩子今年不过十八岁,却和自己一样,身领万马千军。
那意气风发,天纵之才之类的词,说得就是他吧。
他不该止步于此的。
“这场会战双方实力悬殊。一会儿我会领军冲锋在前来鼓舞士气。”
“要是以后遇到我夫人和儿子,还请你多照顾。”
“奥斯汀,你还年轻。”
“到时候,可别恋战,该……”
“阁下,您在说什么呢。”奥斯汀听不得这些话,皱起了眉头。
“奥斯汀,我们有什么办法……?”赫拉特叹气。一阵寒风吹过,赫拉特的声音消逝在风声中。
赫拉特一直是革命军中举足轻重的领袖人物。他对这场革命永远充满了信心,他总是用尖锐而富有激情的话语鼓舞着其他将军与后辈,尽力支持着革命的延续。他从不言放弃。奥斯汀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
奥斯汀忽然想到了什么:“我…我可以去找他们,给他们带路。”他越说越自信,仿佛看到了转败为胜的曙光。
“我一定会在天亮前把他们带过来的。”青年的语气铿锵,如初出炼炉的利剑,能斩去一切困难如削泥。
他的激昂热烈的言语,配合他挺得笔直的胸膛,有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赫拉特没多言语。
“阁下,事不宜迟,我先出发了。”奥斯汀快步走向逐火,翻身上马。
他骑到属于风的术法师休憩的帐篷边,对内喊了一声:
“丹尼,克莱默,跟我走!”
赫拉特目送他渐行渐远……
在那一刻,他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他老了。
丹尼和克莱默驾驭着风跟上奥斯汀。
奥斯汀言简意赅,阐明了此行的意图,便向援军信号最后一次发出的地点赶去。
援军当时传递了两个信号——迷路与尝试。之后任凭奥斯汀与赫拉特如何让土元素的术法师通过联络仪发送信号都杳无音讯。
林间迷雾笼罩,目光所及皆是白蒙蒙的一片。
高大的树木隐藏在一片雾气中,似人而非人。整片森林安静得瘆人,偶尔能听见水滴掉落的声音,清晰而有回响。
奥斯汀渐行渐慢。
“克莱默,你们能探信息吗?”
“不能。”丹尼摇头。雾太大,借高处的风看不清低处的情况,地面上的风则被迷雾遮挡。若是耗费精力驾驭整片山岭的风,且不说若援军不在此山中,可能探寻到一半就会把两人力量全部用尽。雾天风小,驾驭风元素本就是比寻常更耗体力些。
奥斯汀沉默。援军到现在还没来,只能说明他们的尝试失败了。既然如此,他们应该最可能,会在发出最后一次信号的原地等待。
他在脑海中努力回忆走过的路程,估算距离。他们已经走偏了许多。
他这才发现,自己把领路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援军的那名首领,好歹是名上校。若是这条路真的那么好寻,他怎会走不出这片山野?
他抬头,望向夜空。今夜的月亮与平日里一样圆,无悲无欢地高悬于空中,犹如一个薄情的旁观者,冷眼看着原野上双方结集的军队。
难到我们就要命亡于此了吗?奥斯汀想着,握紧了双拳。
还是快回去吧,多一个人也多一份战力。何况我还是术法师……
逐火忽然动了动耳,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想着他可能饿了,奥斯汀打算让他填饱肚子再折返回去。
隐隐约约,他听见了远处似有谈话声。
喜悦猛地冲上奥斯汀的头脑。他急忙唤身后两人跟上,奋力朝那个方向赶去。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他在一片大雾中冲刺。风与树林被三人远远甩在身后。
谈话声越来越清晰。
越靠近,他越是笃定——
是援军!
“奥斯汀大人?!”
正愁着如何走回正路的援军上校看见冲破迷雾赶来的三人,惊喜万分,一把上前扶住了因快速冲刺而有些烦恶心的奥斯汀。
奥斯汀喘着粗气,头发有些乱。在林间快速骑马,周围杂乱无章的树枝也刮破了他的布衣,他的脸上还有淡淡的红痕。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调整状态,简单地寒暄后便令援军开始行军。
全军很快收拾行装,跟上。
丹尼和克莱默在前方带路,戴尔上校在后方与奥斯汀交流局势。
“丹尼,这路好像不对吧。”克莱默犹豫着停下。
“怎么了?”紧随其后的奥斯汀发问。
两人沉默。
最后,丹尼开口:“大人,我们好像迷路了……”
“连个路都带不好!”戴尔气急,挥手就要打丹尼。
奥斯汀制住了他扬起的手。
“戴尔阁下,当务之急是找到原路。”
“找到原路?怎么找得到?!”怕扰乱军心军心,戴尔压低了声音怒道。
“我的逐火也许认识路。”奥斯汀拍了拍逐火的头,沉下心来与它通灵。
林间清风拂过。前方的雾浮动了两三分,走在前方的众人屏息,凝视着闭上双目与逐火交流的奥斯汀。
这片山野还是那么沉静,似是要用这岑寂将所有入侵者吞噬。
末了,奥斯汀睁开眼,逐火则往回走去。
“奥斯汀大人,这能信吗?”戴尔踌躇着,没立即跟上。
时间紧迫,此仗的成败兴许就在一念之间——
是相信逐火?还是相信两名手下?
“也没其他办法了吧。”奥斯汀苦笑着回头。月华自头顶倾泻而下,将奥斯汀的整张脸都照的苍白。
这孩子有些瘦,看骨架还没完全长开,月光下的他看着虚弱。但就是这样一个孩子——
戴尔想起奥斯汀的过往,回忆他以往的决断,咬了咬牙,还是下令跟上了他。
“奥斯汀阁下,我相信您的判断……”
前往的路途有些遥远,逐火带着大军一路行过无数片草木。
天边渐渐泛起一抹鱼肚白,顺着一丝天光,援军与大军进行了会师。
援军的前方,行着一人与一马。
…
少年人的心还是很容易被收买的,更何况伊里安将这故事讲得精彩,像是亲历过似的。这一席话下来,迪伦听得开心,警戒心也少了一大半。隐隐有将伊里安划入知交范畴的趋势。
“十三年前…那我现在还能见到逐火吗?”
“也许吧,你可能会在某个城市、某片山林见到它。”
“不是进皇宫吗?”
“哈,不是。”
“逐风也能像逐火那样识路吗?”
“马皆识途。所以得看你能否成为奥斯汀那个水准的术法师和逐风沟通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在天完全被夜幕笼罩前,二人抵达了费博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