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拂过的世界》谒晚

29、第 29 章

　　“之后，正如弗罗曼夫妇所言，勃尔林登家族失去了他们的封土，被贬为了庶人。”
　　“在那之后，艾薇小姐还跟安娜小姐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来往，但两人的关系之后也渐渐淡了……”
　　“当我再一次听到有关勃尔林登他们的消息时，已经是安娜小姐结婚的时候了。她的婚礼办得简陋低调，大概只有双方的家人参加。”
　　“呵呵，据传言，当时安娜小姐的家族遭到灭顶之灾，原本追求安娜小姐的男人一夜间全都一散而去；只有唯一一个男人，还坚持着对她的爱慕。”
　　“安娜小姐答应了他的求婚。她看重他的真诚，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褪去一切世俗的荣华富贵，可以与她白头偕老真正的爱她的人。这是艾薇小姐告诉我的，应该写在安娜小姐寄给艾薇小姐的信件中。况且，你们也知道，勃尔林登家族是一个古老而富裕的家族，安娜小姐以及勃尔林登夫妇都是不辨五谷的贵族，那时他们的家产也所剩无几了，迫于生计，她也必须嫁出去。可到结婚之后，她才发现，她嫁的丈夫与其他追求者别无二样，爱的也是她曾经拥有的的家族、财富、荣誉与地位。他仍坚持求婚，只是因为消息闭塞，不知道勃尔林登家族遭受了皇帝的责难与贬谪罢了。”
　　“说来感慨，世事无常。谁知道这么一个强盛的家族，会在一瞬间分崩离析、走向没落；而要是那些看上勃尔林登家族财产与地位的肤浅男人们知道，安娜会诞下如今的新皇帝奥斯汀，那时候会不会挤破了头脑要向她求婚呢？”
　　老管家边说着，边缓缓呷了一口茶水。
　　“而安娜小姐结婚之后的事，你们，或者说全大陆的人都知道了……”
　　听到这里，迪伦心情沉重。
　　“为什么？为何这世道如此不公？叛逃的管家出自这么善良高尚的家族，而只会落井下石的弗罗曼家族却……”迪伦一时为勃尔林登家族气急，这话可以说是说得毫不客气。
　　虽然他恨奥斯汀，但在他眼中奥斯汀与勃尔林登在某种程度上是割裂开来的。
　　况且，勃尔林登家族确实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家族。
　　老管家倒也没因此而恼羞成怒，极力为弗罗曼家族辩护。或者说，他讲述这个故事时略带有的偏向，就已经表达了对自身主人的某些不赞许。
　　迪伦看向伊里安，想寻求他的赞同。
　　但只见伊里安沉默，神情有些不自然。
　　“原来是这样……”伊里安沉声道，“我倒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事。”
　　“这也正常。”管家淡淡道，“毕竟，这些都是发生在几十年前的事情，知道的人已经不多了…以前的那些人啊，在革命后，死的死残的残，你们问我，可算是问对人了…”
　　“其实，关于安娜女士以前的事，我家小姐这还留有部分日记与与她来往的书信。艾薇小姐以前和安娜女士关系很好，从她的笔记中你们也许能了解到更多的信息。不过，这些都是艾薇小姐的私人物品，我是断不能给你们看的，除非……”
　　对于安娜女士，对于勃尔林登家族，迪伦已经有些不忍心再了解下去了。他怕接下去他所要接触到的故事，会更让他心碎，让他伤感——就像初次听到当今暴君奥斯汀的所作所为那时一样。但考虑到这是领主大人托付的任务，迪伦还是问了出口：
　　“除非什么？”
　　“除非帮我找到这份族谱。”
　　“……”迪伦没有立刻回复。一方面，他不想再在萨沙耗上许多日子了，他还得把路上的听闻讲给领主大人听，向他交差；另一方面，再待下去，他的食宿也是问题——他的钱财已经不多了。
　　况且，为什么这么自私刻薄的家族，却还有忠心的管家帮忙维护呢？他又要这族谱干什么用？而真正该被守护的勃尔林登家族，那管家却自私地逃走了…这些事，安娜女士应该都告诉奥斯汀了吧，难怪会养成他那暴虐的性格。这么想来，弗罗曼家族也是让现如今全大陆陷入水深火热境地的罪魁祸首之一。不过，他现在还没想明白的是——
　　“那你为什么还要留在此处？在这里留了十七年，你在等什么？他们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
　　“你又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于族谱呢？”迪伦不解，问出了口。
　　“哎…”老管家喝了一口茶，苍老的面孔上浮现出苦笑的神色来。
　　“那是因为，我听说艾薇还留有一个后代，而这个后代，被她记录在了族谱上，所以，如果要让弗罗曼家族重新振兴的话，这份族谱是至关重要的。”
　　“而至于我为什么还留在这里…这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请讲。”这是安娜女士的故事讲完后，伊里安的第一次发声。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有些难以抑制的悲哀。
　　“最主要的原因是，弗罗曼夫妇于我有救命之恩。”
　　“我是个孤儿，儿时长得瘦弱，一看就不是干农活的料，很小就被父母抛弃了。后来，我在这里被弗罗曼夫妇抚养大。是他们为我提供了食物与住宿，让我远不至于被饿死，得以存活。可以说，我这一条命都是弗罗曼夫妇给的。”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鸟兽间尚有情义，若我就这么一走了之，岂不是连禽兽都不如。虽然弗罗曼夫妇收留我的初衷并不好，但从结果上来说，我毕竟在这做宅邸中安稳幸福地生活了许多年，过上了以前完全不可想象的好日子，这份幸福，是弗罗曼家族赐予我的。”
　　“所以，他们收留你的初衷是什么？”伊里安敏锐地抓住了老管家话里有些奇怪的措辞，“还有，你不是老管家的儿子么，你十五岁时，他都还活着，怎么会是孤儿？”
　　“……”老管家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目光下垂，看着茶水的中心。
　　半晌，他说道：
　　“您真是好敏锐的洞察力。不愧是金豹冒险团的成员。”
　　“他是我的义父，”他又叹了口气，“这件事是弗罗曼家族的秘辛，不过事到如今，告诉你们也无妨。”
　　“之前不是提到了勃尔林登家族那位趁火打劫的管家么？其实，勃尔林登家族与弗罗曼家族虽同为历史悠久的贵族家族，但在对家族的管理方式上天差地别。比如，佣人的来源与挑选。”
　　“勃尔林登家族会雇佣那些没有工作、无家可归的人，救助他们、任用他们，为他们提供工作，另一方面也可以增加社会的稳定，减轻矛盾。他们便是抱着那么善良的初衷的…甚至，听说安娜女士临死前都不曾后悔过以往选择下人的决定。‘若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雇佣他们的。’安娜女士是这么对我家小姐说的，‘也许是我们的管教方式的错误，才酿成了大错；也许这只是很偶然的一次事件，并不是所有任用居无定所的人，结局都会如此。我从不认为，践行美德是一种错误。’”
　　“而弗罗曼家族选择下人的方式则残忍的多…”
　　管家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是想起了些很不好的回忆。
　　“那时，我和其他许多孤儿一起被老管家——也就是我的义父——带走，到这儿接受管教。”
　　“总共大概有二三十个孩子吧，我记不大清楚了，晚上住在一间屋子里。后来人越来越少。我们都以为他们是溜出去了，从此就自由了，一直很羡慕。”
　　听到这里，迪伦已经有些不淡定了，他有了些可怕的猜想。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咽下一口茶水。拿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
　　“莫非……”
　　管家撇了他一眼，冲他点点头，肯定了他恐怖的猜测。
　　管家继续道：“有一次，我和几位朋友受不了白天训练的苦痛，终于鼓起勇气打算逃出去。我们原本约好晚上一起翻墙逃走的。”
　　“可那一天，我恰好因为突然肚子疼，便迟到了一些。我到时，他们已经丢下我，先走了。”
　　“我也正是因此，恰好逃过一劫。现在想来，真是凶险。”
　　“而当时的我还不知道，只是心里有点怨恨他们丢下我，便沿着计划好的路线走了过去。走着走着，我隐约听到了鞭子抽动的声音，以及管束我们的那些仆人的怒骂声。可他们怎么会在那条路上？！”
　　“总之，我先躲在了一棵树的后面，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之后，我听到了我那些伙伴的名字。我想悄悄探出头去看他们一眼，却忽然踩到枯叶，枯叶发出了脆响…”
　　“他们自然注意到了，便分出了人朝我这个方向走来。”
　　迪伦听得紧张，不自觉想抓住些什么。他抓住了伊里安的手臂。
　　“当时我那个紧张啊，现在想来还真是我一生中离死亡最近的时间。”
　　“我慌忙环顾四周，可周围是一片草坪，根本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