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拂过的世界》谒晚

30、第 30 章

　　“你怕什么？”感受到手臂传来的压力，伊里安低声调笑道，嗓音沉沉的，好似有着蛊惑人心的魔力，“你看，他这不是四肢健全地坐在我们面前？”
　　“谁怕了？”迪伦像被踩住尾巴的猫一般，气恼地甩开伊里安的手臂。
　　管家没有太注意到两人间的交流，或者说，他完全沉浸在曾经那段可怖的回忆中。
　　“万幸，那棵树有个树洞，而我个头小，恰好能钻进那树洞里去。”
　　“我没犹豫，侧身直接钻进了那个洞里。”
　　“那树洞脏啊，里面还有股难闻的味道，令人作呕。但我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强忍着，尽可能减少自己露在外头的部分。”
　　“我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走过来了，在这附近巡逻；我甚至能看到他们的便便大腹在我眼前方挪动，我不发声，我只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那日月光暗淡，他们应该是没看到我，见没什么异常便回去了。”
　　“之后，我一直躲在树洞里，树洞里有些奇怪的生物，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我只能捂住嘴，捂住嘴…不发声。直到，听到外面有惨烈的叫声。那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比任何声音都让人心碎。我见附近没人，忍不住探出头去看了一眼。然后我看到，我的朋友，那些与我年纪相仿的孩子们，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到最后，有些孩子甚至都没有力气喊疼了。我在树后面看着，他们被府邸里的仆人单手扣住脖子提着，扔去喂狗。我也不敢走，走了就有被发现的可能，就在那儿听了一个晚上，直到他们处罚完毕，天快亮时才偷偷溜了回去。在那以后，他们那又尖又响的叫声，在我心里…持续好久的时间，得有几十天那么长。就算没有真实的声音，那些惨叫也会在脑海中回响。”
　　“那段日子，我怕极了，那可怕的场景天天浮现在我脑海中，像魔咒一般…就连我如今有时想来都会做噩梦…我那时怕到白天吃不下饭，晚上睡不着觉，每天干活都无精打采的，被仆人们训了好多次。后来，我慢慢想通了一件事，若是我不想被这么折磨、不想死亡的话，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一心一意地留下来，为弗罗曼家族做事，成为他们的走狗。此后，我也就断了逃跑的念头，成为了弗罗曼家族的看门狗。”
　　“我无疑是幸运的。弗罗曼家族并没有把淘汰的条件告诉我们，因为他们想要的不是被吓出来、被强迫得来的忠诚，而是真情实意的顺服。而了解了他们目的的我，处处顺从着他们的引导。他们见我听话，也为我提供食宿…我也认了义父。义父对我不错，也算是让我感受到了父爱…”
　　“总而言之，最终，我活下来了。”
　　“弗罗曼家族挑选下人一向是用这种方式——从各地搜罗来无依无靠的孤儿，经过层层挑选，在观察期中一旦他们有表露出不忠诚的迹象，便将他们统统折磨致死，在扔到外头喂狗。”
　　“而实际上，在这片大陆上，这么做的家族也有不少…”
　　“他们…根本没把人当人。”迪伦气愤，但也生出无力之感。他只是领主大人手下的一介骑士，没有金钱、权力、地位，改变不了现状；但…若是辅佐领主大人，助他发动革命并获得成功了的话，这些一定可以被改变的！而那时——如果自己能活下来的话——作为领主大人最初的拥护者之一——应该也能分得一些赏赐吧，这样，自己有了钱权势后，也可以为这片大陆的逐渐变好作出一点贡献吧。
　　“可能站的地方高了，看底下的人，也就如蝼蚁了吧。”管家感慨。
　　“……”
　　“也说了这么多了。你们愿意帮我吗？”
　　迪伦露出了为难的神情。而且，听完这些，他私心里也实在不愿为这个家族做些什么了。
　　“求求你们了，二位，我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体力也不支了，今日还必须忙于拆墙的事…”
　　“我可以给你们看艾薇小姐与安娜女士的来往信件，以及艾薇小姐的日记。也会为你们提供这几日的食宿，还会给你们一路奔波、带来族谱消息应得的报酬…哦，这个不论你们是否答应我都会给你们的…”
　　“虽然这个家族做了不少恶事，但不代表他们的后代也会，也许…那位继承人以后会成为一个很不错的人也说不定，我一定会亲自教导他的，不让他走上弯路。”
　　“我也不希望让艾薇小姐含冤而死，还有其他许多贵族少爷小姐们……还有，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这份族谱会在托勒兄弟手上；还有安娜女士，你们对她这么在意，为什么托勒兄弟散播的传言会提到安娜女士，这些你们都还没弄清楚不是吗？这些，我敢肯定，一定都与这张族谱有关！”见迪伦踌躇不决，管家劝说道。
　　确实。迪伦想，本以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流言，只需要去一趟费博纳，几天的时间就能把来龙去脉探听清楚，回报给领主大人。却没想到其中牵扯到了这么多些事情。
　　我现在想快点离开，一是得快点向领主大人报告进程；二则是我身上带的盘缠不够。迪伦权衡，但既然管家愿意提供住宿与膳食的话，第二个问题便解决了。至于第一个问题……还需再思考一下。
　　“艾薇小姐含冤而死，这怎么说？”伊里安淡淡地问道。
　　“对啊，你为什么会判定，艾薇小姐的死不寻常。”这句话，迪伦也注意到了，但被管家之后所说的事带偏了思路，一时忘了询问。
　　“因为艾薇小姐，她曾在某一次远行回来后性情大变，随后还在日记中写‘逃不出去了’，并且早早叮嘱我，若是她不幸离开，得把她和安娜葬在一起。同时，她的死法与当时其他一些少爷小姐的死法完全一致。”
　　“……”
　　见伊里安仍是一副随意无谓的表情，管家便把主意打向了迪伦：“先生，您是骑士吧。您践行着善良助人的美德吧，您真的忍心看着这些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吗？”
　　“我……”
　　“够了。”伊里安的声音低沉而威严，让迪伦联想到高居上位的贵族，“这些事请让他自己决定。”
　　管家沉默，等待迪伦的答复。
　　我果然还是不能容忍这样的存在啊。迪伦想道。虽然贵族们总是趾高气昂的，但是，那些死亡的贵族中应该也不乏像安娜女士、勃尔林登家族那般善良、值得尊敬的正直之人吧。
　　“我……还是想帮忙。”迪伦说道。
　　至于向领主大人汇报目前进度这件事，先找个驿站给他传封信吧。迪伦盘算。
　　“太感谢您了！”管家激动道，“我这就为您把艾薇小姐的日记与信件拿来。”说着，像瞬间年轻了二十岁般蹭蹭蹭三下便跑上了楼，好似怕他们会反悔似的。
　　迪伦低头，开始思考该如何给领主大人写信汇报。该不该提到伊里安呢？他会不会是领主大人计划的一个变数……？
　　他忽然想到，刚见到伊里安时，管家的反应。是吃惊，吃惊于他与奥斯汀、安娜小姐长相的相近。当时自己有猜测过他是否会是奥斯汀的亲戚。那么——
　　伊里安究竟是不是奥斯汀的部下或眷属，这还是得问个清楚，才好做个了断。
　　“你…”
　　“你…”
　　二人同时开口。
　　迪伦愣了一下。
　　“你先说。”伊里安谦让。
　　“你是奥斯汀的属下吗？”迪伦问出了口。他的心跳在这一瞬间加速。这算是试探吗？这么怀疑他，会伤他的心吗？毕竟，自己之前有明确提出过对奥斯汀行为的不赞同。他会伤心吗？他伤心了又该怎么办？他可是，我的恩人啊。要是他真的是……我又该怎么办？迪伦心如乱麻。
　　“不是。”伊里安回答得认真。他这张英俊的脸，难得收敛起笑容，直直看入迪伦的瞳孔之中，有着莫名令人信服的力量。
　　伊里安应该也不屑于撒谎吧。迪伦想，他看着也不像是撒谎的样子。那他说的，应该是真的。
　　“你不是都做过术法检测了吗，还不放心？”见迪伦神色紧张，他半开玩笑道，脸上又恢复了以往轻松自在的笑容。
　　“可如果你是他亲戚的话……”迪伦红着脸说出了怀疑。他忽然想就转身就走，既因他怕听到答案，也因他实在不想如此直接地怀疑伊里安。
　　“放心，我不是奥斯汀的亲戚。”伊里安摸了摸迪伦的手，安抚道。
　　“好，我相信你。”迪伦笑了，一双桃花眼一弯，眸光流转，茶色的眼瞳摄人心魂。
　　他发自内心地感到喜悦。
　　太好了，他想，伊里安不会站在我的对立面。这真是太好了。
　　“那你想问什么呢？”迪伦笑着问道。他想到之前伊里安似乎有话要说。
　　“我想问的是，吉尔伯特?巴萨特伯爵交给你的任务，是不是搜集安娜小姐的信息？”伊里安开口，“随口问问，不会答也没关系。”他的表情淡淡的，有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
　　迪伦看着他，僵住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