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拂过的世界》谒晚

20、第 20 章

　　两人回到费博纳城时，已临近傍晚了。
　　把马儿们安顿好后，迪伦步履匆匆，往城主府的方向走去。
　　远远地，他没有听到如同往常那般轻快的琴声。
　　难道他走了吗？之前明明一直都在…迪伦想道。他有些紧张。
　　他慌忙加快了脚步，行至多次看到那名琴师的地方。
　　果不其然——只见一片虚空。
　　他不在。
　　这条街道并不宽敞，街坊在一片吆喝声中收摊，热闹得很。不少大人们交流着一天的收获；母亲备好了饭菜呼唤自己的孩子。
　　房屋烟囱的上空盘旋着袅袅炊烟——到处是一片安宁喜乐的景象，这一切都一如往常。
　　人来人往，步履或轻快或沉稳，却没有人张望过迪伦所在的角落，更别提为其驻足。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那欢快琴声的空缺，没有人注意到，一名儒雅的乐师离开了这条街道。
　　明天再来看一次吧。迪伦想道，他可能回家了，或者去其他地方了。
　　但之后，两人连着好些日子去了几次，都没见着人影。
　　“难道他真的走了？”迪伦有些慌张地自言自语道。
　　这条线索要断了吗？
　　他有些无措地看向伊里安，伊里安正看着琴师待过的角落，托腮沉思，不知想到了什么。
　　也许我应该找人问一问。迪伦转回头，暗自想道。
　　他一连问了边上的几间铺子，都没有得到令他满意的答复。
　　“难道是托勒兄弟先我们一步，发现了画中男子的身份？可直到拿走那卷画前，他们都没发现以油覆盖的那一层。应该不会是他们…那难道是，还有其他人看过那张画，发现了其中的玄机？”迪伦开始进行分析。
　　正想到一半，三个青年的大声闲聊打断了迪伦的思绪。看模样，他们是刚从城外劳作回来。
　　“喂喂喂，你们听说了吗？最近那托勒兄弟心情很不好，还为此还差点骑马撞死了一个人呢。这几天遇上他们可得要绕着点儿走，免得落上什么麻烦。”
　　“啧，可能生意又亏损了吧。”
　　“哈哈哈哈，那他们也是活该。”
　　“是啊。”
　　“没错。”
　　迪伦朝伊里安望了一眼。显然，是他拿走那副画卷的行为惹恼了那两名贵族。
　　“喂，你们两个…”一个年老沙哑的声音在附近响起。
　　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头，他收拾完自己的鱼摊，正朝着迪伦和伊里安的方向走来。
　　“看你们在这儿徘徊了几回，你们是来寻那个会奏琴的东方人的吧？”
　　他在迪伦身侧停下，迪伦能闻得到他的身上的鱼腥味。
　　“是的，请问先生您知道他的下落吗？”迪伦询问道。
　　他忽然有些庆幸，好歹有人关注到了琴师的踪迹。
　　“他啊…”老头眯了眯眼，看向天边红得灿烂的晚霞，缓缓道，“他走了。”
　　“他走了？去了哪里？”迪伦急切地问道。
　　总算有人知道他的行踪了吗？
　　可接触到老头平静淡漠的眼神，迪伦忽然意识到那个“走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样吗…”迪伦摸了摸头，“这么突然。”
　　“突然？呵呵，突然？”老人似乎觉得这词有些可笑。
　　“不突然。他早该走了。”
　　“他在人世间受了这么多鞭笞、侮辱与非难；他早该走啦。”
　　“……”
　　活着不好吗？
　　对老头的话，迪伦虽不能理解，但也能觉察其高深，便也没贸然反驳。
　　“先生您这么说，是因为知道他的一些事吧？”
　　“他的事？他的事我不清楚。但你看他的脸，那一道道伤痕，深浅不一，形制不同，都是些陈年旧迹，那是在不同时期被人活生生划出来的啊…”
　　“这世间不少人毁容、残疾后便疯魔了，寻死觅活的。原因无非是失去后的落差与他人嫌恶的目光。他……呵呵，我的摊子离他近，每天看一遍，他的脸也记住了。想想，若没有那些划痕，他原本该是个多俊俏的男儿郎啊。”
　　“你们也听过他的琴吧。那是东大陆的乐器。虽然我不通音律，也能听得出他琴艺高超。”
　　“有此容貌、凭此技艺，他本该可以过得上好生活的，却因为那脸上的划痕…唉…他就像那天上的鸟雀，本可自在翱翔，却被人剪了翅膀，囚于笼中，再也无法回归天空。”
　　“他还一直演奏这么欢快的歌曲。真是……”说着，老头的眼角隐隐有了泪光。
　　“老头子我活了六十余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活在这世上，孑然一身，无亲无故，无钱财无住所。你说，他这一走了之，何不快哉。”
　　“他已历经人世如此风尘。你说，这人间对于他，还有什么可留恋该留恋的呢？”
　　“神明…早该把他接走了。”
　　老头子像是要把沉淀在心中多年对他的悲悯发泄出来、一吐为快一般。
　　迪伦也被感染上了几分忧愁。

　　回到客栈，迪伦直接倒在了床上。劳碌奔波一天，这时的他方才感到疲倦。
　　辞别老头后，那份忧愁还久久盘桓在迪伦心头。
　　“伊里安，你不悲伤吗？”见自己边上的伊里安神色如常，正翘着腿看报，迪伦忍不住问道。
　　“悲伤什么？”伊里安目光不离报纸，翻了一页。
　　“……”
　　“你是指那琴师吗？”伊里安后知后觉道。
　　“你很难过？”
　　“我只是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悲伤的。”迪伦干巴巴道。
　　闻言，伊里安沉默半晌，放下了手中的报纸。
　　他也照着迪伦的姿势，躺下。
　　两人对视着，彼此的瞳孔中盛满了彼此的脸庞。
　　伊里安忽然笑了。
　　他伸手轻拍迪伦的头，道：“悲伤，是好事…”
　　“不像我，已经很难悲伤了。”
　　当经历过人世间痛彻心扉的悲欢离合、大起大落的沧海沉浮，再碰到这些事时，便已经很难悲伤了。就像有人曾见过波澜壮阔的海洋；再看溪水奔腾时，只觉溪流恬淡宁静，并沉溺于这份恬静，享受内心的安宁。
　　对这一切，他只是看惯了，也就淡看了……
　　“啊？”迪伦瞪大了眼。他茶色的瞳孔映照着伊里安的脸，澄澈得透亮。
　　看着这双美丽的眼睛，伊里安不知怎的忽然有种想吻上去的冲动。但他终究没这么做，他只是伸出手，轻柔地摩挲迪伦的眼角。
　　迪伦的皮肤即便历经过不少风吹雨打，仍有属于少年人的稚嫩。伊里安的手指轻抚过他眼角的美人痣。
　　看着伊里安一副出神的模样，迪伦感到有几分不自在。
　　“喂，你到底几岁啊？你已经是个老头子了吧，年龄怕是要比刚才那个老头还大吧。”他装作语调轻松，随便说了些什么，试图缓解这微妙的气氛。
　　“我看上去有这么老吗？”伊里安收回手，语调委屈，看着有些受伤。
　　见他还是不肯正面回答，迪伦也不欲与之多纠缠。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找弗罗曼家族吗？”再在费博纳待下去好像也没有什么必要了，况且这里客栈的价格还有些贵。
　　“弗罗曼家族？不用找，我知道他们以前的领地在哪。”
　　“在哪？”
　　“在西面的萨沙，靠近卡洛特群岛。”
　　“这么远？那我们岂不是几乎要跨越整个大陆？”迪伦惊道。
　　领主大人交代任务的时候，迪伦从未想过自己会要去那么远的远方。
　　他自小在城堡内长大，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北面普兰图的国都吉恩。而现在，他被突然告知要前往萨沙…从这里到萨沙，几乎是四倍于从国都到吉恩的距离。
　　要不就这么回去吧？迪伦想道。既然领主大人交代要探查的是奥斯汀的母亲——安娜女士的事。现在已经清楚，藏宝图与安娜女士无关；那封感谢信多半也是凭空捏造的。他们都与弗罗曼家族有关。而安娜女士又不属于弗罗曼家族，这弗罗曼家族，自然该是无关紧要了。
　　那这趟旅途，不如就此终结吧。
　　就是有些舍不得离开他。
　　思及此，迪伦内心空落落的。
　　迪伦内心想的什么几乎是写在脸上的。伊里安一眼就看出了迪伦心中的犹豫。他说道：
　　“弗罗曼家族是一个很古老的家族。诚然如艾薇女士在画上所写，他有几百年的历史。他们家族的人，行事都比较低调；家族中有严苛的族规。不过如今门衰祚薄、族人凋零。”
　　“艾薇女士是这个家族的最后一名成员，儿时常与安娜女士往来。长大后，两人的关系渐渐淡了…”
　　听到这里，迪伦眼睛一亮。
　　伊里安装着没注意到迪伦神情的变化，压着唇角边的微笑，继续说道：
　　“…现在，这个家族里只剩下一个忠心耿耿的管家，而且还下落不明。”
　　“他们的封邑在鹰城之战后被奥斯汀分配给了另一个家族。我们现在去的话，应该能找到他们的陈迹。”
　　“我了解的就是这些。”
　　“那我们明天就出发去萨沙吧。”迪伦说道，语调有着难以隐藏的欣喜。
　　真好，迪伦翘着嘴角想道，暂时还不用和他道别。

作者有话说

　　码字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