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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周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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逗完了坐在前面的小少爷,也拿到了卷子。随着铃声响起,江添也投入到考试中。作为对假期补课内容的复习检测,周考出得并不刁钻,但一些不太明显的题目陷阱,也有了几分假期后敲打警醒的意思。总之,这就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考试。
江添合理地控制着自己做题的进度,虽然学霸名声在外,却并不做得太出挑。时而有期待中含着赞许的目光从讲台上传来,江添心里明白,但并没有抬头回应。他安稳地从第一道题解到最后一道题,草稿纸依然整洁清爽。作为压轴的数列似曾相识,似乎和楚哥辅导班的假期冲刺有几分像。回忆着当时的思路,江添缓缓地在草稿纸上列出当时突发奇想却搁置的第二种解法。
但前面的小少爷盛望则不然。
离一卷结束还有30分钟,盛望的笔绕着食指转了两圈,搁在了桌上。他的动作很轻,却还是吸引来了不少目光——好奇的、八卦的、同情的,还有随便一瞥的。仿佛他们比盛望本人更热心于那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结果。一些目光也在盛望背后的江添那里停留了一下,但江添稳定发挥的超强实力和生人勿近的个性他们见识了已经不止一两次,所以那些目光又各自识趣地撤回去。
十几岁的少年精力充沛,对与自己有关或无关的事都格外地热心。风言风语这个词格外贴切,五颜六色的少年都是透明的,一点秘密总会被跑得飞快的传言公之于众。一夕之间,众所周知,A班新转来的帅哥五门考试都要开天窗了。没见过第一天下午才拿到新教材第二天就上考场的,据不保守估计,分数要奔着个位数去了。就连从别的班调来的监考老师都有所耳闻了,巡视过程中也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铃声在众人各怀心事中踩着最后一秒响起来,监考老师拍了拍手说:“好了时间差不多了,笔放一放。诶那个第一组靠窗的男生,别写了。都是A班的人了,还在意这十几二十秒的?给别班同学留点活路吧。”那个前几分钟还在回头偷瞄盛望和江添的男生瞬间也成了关注的焦点,不同的是少了同情。他在众人的低笑声中满面通红地放开了笔,搓着手上急出来的汗。
那男生后座的同学踢了他一屁股,“看给你紧张的,不就最后一道题么。人家新转来的都比你淡定。”这句顺嘴开的玩笑声音不大不小,谈不上恶意也绝非善意,少年最不屑于掩藏情绪,出于近亲远疏常常会在字里行间下意识把新人排在团体之外。江添虽然对旁人的闲事不感兴趣,却也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英挺的眉。
许是多次转学的缘故,小少爷盛望对这样的挤兑见怪不怪,抛却了昨天遭遇接连打击时冒的鬼火,他得体地笑了笑,毫不介意地接了一句:“就是。”
凑来看热闹的人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回,当即都是一愣,然后觉着自讨没趣,悻悻然回过头来盯着自己的卷子。
监考老师也适时掐住了话头:“别贫了,每组最后一位同学把卷子从后往前收。”教室后面一阵椅子响。
江添坐在最后一排,习惯性地站起身来从后往前收卷子。尽在掌握的考试不足以使他起什么波澜,众人的哄笑议论或尴尬沉默也与他无关。他用指尖在盛望桌上“笃”地敲了一下示意交卷,他的手指细长关节分明,指甲修剪得不长不短,倒也赏心悦目。
盛望从那只手瞥向江添毫无表情的脸,正要把卷子塞过去,老高趁着收卷时的混乱扭头问他:“你还好吗?”
“还行。”盛望说。
他的笑容始终得体,虽然考试的打击是显然的,他的败北是注定的,但他极好的心态让江添也在心里对这个小少爷有了几分改观。“哇居然还能笑。”老高也竖起了拇指,“这心态可以,要我碰到你这情况,我可能就自闭了。”
比起知情者的关心,多数人是一知半解的看热闹心理。江添虽然不是主人公,但也感觉到周围人转头偷瞄盛望卷子的目光。江添草草扫了一眼,基础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运算功底也扎实,抛却他完全没学的部分,仅凭借一晚上的预习已经超越了绝大多数的人,除了长久以来养成懒散的字迹习惯,倒不像是金玉其外的少爷。
江添在心里默默划掉了之前给盛望打上的标签,出于维护之心有意冷下了脸把卷子掩起来迅速抽走了。盛望正跟老高说着话,手里忽然一空,江添却已经走到前面去敲老高的桌子了。自己的这位发小大大咧咧,奉行快乐教育因此在学习上平平无奇。江添还没抽卷子,他已经怂得不行,“给给给。”灰溜溜地把卷子交了。
江添收完卷子回来坐着,前面的盛望突然拿着水杯站起来。想来是不知道还有附加卷。这大约已经超过了他一晚上突击准备的范围,江添看他在老高的贴心解释下慢慢泄了气仰在椅背上向自己的方向靠过来。课桌的前沿投下一片阴影,带着淡淡的雪松的气息。这阴影没来由地闯入他长久以来设置的边界里,江添忽然觉得,向来事不关己的自己好像对他格外上心些。意识到这一点后,江添的心里陡然一紧,他需要把这来路不明而又联系颇多的变数排除出去。正巧二卷传到了盛望桌上,江添用手指抵了一下他的头顶,有意冷了语气:“从我桌沿起来,接卷子。”
后来的所有考试,江添都有意不去关注前面那位的动向,直到晚上九点,他们终于考完了最后一门。饶是对考试尽在掌握的江添,在经历了连续几夜的忙碌和高强度高密集的考试后,每一根神经都有绷直后突然松懈下来的不适。把卷子收齐交给老师,江添只想快些回家休息。
“江添,吴老师喊你去办公室。”一个靠窗的女生接了话喊他。
收拾好的书包只能先搁在教室里,江添盯着前面那个他想远离的背影,迅速皱了一下眉:“现在?”
“对啊。刚刚打铃的时候过来说的。”女生指着窗户一角说,“让你考完就去。”
江添没等完她解释,他不喜欢一切不可预知的变数。校车9点20分发车,他只想速战速决。
教数学的老吴是一个诙谐的中年人,数学是第一门考的成绩已经出了,江添的成绩一向让人放心。今天想确定的,是开学后的数学竞赛,若不是徐大嘴催得急,老吴的慢性子也不至于赶着考完试放学的时间问他。
江添想快些离开,敏感的神经似乎又感受到别人窥探的目光。作为家长的江鸥在学习上对他一向放心很少过问,但却适合用来作为他推脱的借口。江添本来也是这样打算的,但自己时间紧迫老吴却出奇地有耐心,便一改之前的态度:“那我回去再跟我妈商量一下吧。”老吴看他应下了竞赛,也放心下来,“行,考试的事就这么说,我明天给徐主任一个答话。”
老吴说服了江添参加竞赛,心情轻松不少,出于长辈关心晚辈的心理,便多问了一句,“那你爸——”
听到“你爸”,江添忽然被戳到了心里最阴暗最不愿示人的角落,出于本能地自卫,他不顾礼貌地打断了老吴的话头:“我的事跟他没关系。”平时低沉的声音骤然变得冰冷生硬,甚至没有掩藏极度厌烦的情绪。他也不想管那道窥视的目光,他甚至都能猜出目光的主人是谁。
老吴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看到江添糟糕的态度,大约猜到了几分原因,却也没有多加指责,只是拍了拍他肩头。江添不想多作周旋,直接地问了:“老师还有别的事么?”
“没了,就这些。”
“那我先走了。”扔下这句硬邦邦的话,江添知道自己已经失礼到了极点,但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道窥视的目光已经收回,但却在下一秒与他的视线撞在一起。
无意窥视的人正是盛望,虽然江添对刚发生的一切并不想隐藏,但盛望还是露出几分心虚,几乎立刻说出了合理的在场理由:“何老让我来办公室。”
听完这毫无底气的解释,江添忽然觉得自己一向尽在掌握的生活因为面前这个人的出现已经变得不可控制。不想管闲事的他停了几秒,然后面无表情地抬了脚,在与对方擦肩而过的时候却低下了头,搭着对方的肩膀,用着似提醒又似揶揄的语气说:“何老师三十刚出头,还不至于被叫成何老。”
江添说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没看到盛望愣在原地打了一个寒颤,更不会知道盛望看到班主任何进后在心里把自己的发小骂得体无完肤。
踩着9点20的尾巴,江添终于最后一个上了校车。辛苦了一整天,晚上的校车虽然疲惫,但多了轻松,他们聊着解不出的压轴题,食堂难吃的饭菜,睡不够的夜晚和课间……仿佛聊得多了,它们就会变成往事,而不是重复着前一日的明天。
江添习惯性地坐在最后一排,戴着耳机听晚间播客。今晚的音乐是舒缓的钢琴曲,路灯的光影流转,江添的心里生了几分寂寥。他忽然开始怀念起白天那个无端闯入的变数,又觉得周围的聊天声不够喧嚣。
可是被他刻意推开的人,还会主动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