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方三远

4、第四章

　　“叮——”

　　什么声音？

　　“博士，实验体……”

　　谁在说话？

　　小哑巴缓缓掀开眼皮，满目的白色和散发着银光的仪器，四周人来人往，脚步匆忙。

　　各种仪器不断碰撞，不同的人在说话，这些声音从外耳快速进入基底膜，小哑巴细细分辨，却始终没能听到熟悉的声音。

　　对了，是他选择了离开。

　　小哑巴闭上眼，一滴眼泪缓缓从他的眼角滑落。

　　*

　　新技术的快速发展，给社会带来了巨大变革的同时，还加剧了贫富之间差距。

　　有钱人可以随意地改造身体，想方设法地延长寿命，而穷人只能靠他们偶尔的施舍，勉强度日。

　　这是一个比以前更加娱乐至死的时代，也是一个真正礼崩乐坏的时代。

　　小哑巴就出生在这样一个时代。

　　他出生时没有父亲，只有一个自称是他母亲的女人在照顾他。

　　一栋别墅，一座庭院，还有时不时出没，身穿白大褂的高大的人，以及一个坐在轮椅上，总是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注视他的俊美中年男人。

　　他们操作着各种各样的仪器，在他身体上不断地进行实验。

　　一向沉默的母亲，在他们走之后，就会来安抚他。好像她存在的意义，就是如此。

　　这些构成了他整个童年。

　　如果能称得上是童年的话。

　　直到孟泽靠着武力突破他们的防线，把他从那栋冷冰冰的房子里带了出来。

　　小哑巴才知道，原来外面的世界这样大。

　　可惜孟泽走了，母亲带着他几经辗转，才有了落脚的地方。

　　那个地方来往的人很多，不同的男女、男男、女女互相调笑，说着小哑巴听不懂的话。母亲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小哑巴在这样的环境中平安长到十四岁后，一切才又开始转变。

　　在他十四岁那年，一名客人看上了他，背着母亲强迫他。

　　他极力挣扎，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被人听到，跑去通知母亲。

　　母亲赶来，那人笑骂着松开他，话里话外带着鄙夷：“你儿子十四了吧，也是时候可以出来招待客人了。”

　　“长得倒是不错，可惜是个哑巴，做的时候听不到他叫。不过母子俩赚两份钱，总比你一人赚一份钱，还养着一个拖油瓶强不是。”

　　小哑巴拉着被撕破的衣服，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他年纪不小了，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孩童，那些话代表了什么意思，他再清楚不过。正因为这样，他更怕听到母亲的答复。

　　怕得到一个让他万劫不复的回答。

　　可是母亲没有说话，随手从地上捡起一件东西，在手里颠了颠。随即停了两秒，冲那人一笑，一把挥过去，鲜血肆流，紧接着一声重响，那人叫喊着倒在地上。

　　小哑巴顿时睁大双眼望过去，看见母亲坐在那人身上，继续挥舞手里的东西，击向那颗已经破碎不堪的头颅。

　　直至没了叫喊声，母亲才停下动作。她喘了会儿气，就悠哉游哉地起身。

　　“好久没杀人了，还挺累的。”站起来后，母亲丢下手里的东西，摸出一包烟，衔在嘴里点燃，抽了几口，对门外说，“进来收拾。”

　　几名青壮年男子闻声而入，动作麻利地收拾尸体，打扫现场。

　　小哑巴呆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不合常理，前所未见。

　　始作俑者却没闲心体会他的心情，走过去将他拉起来，拍掉他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着那张尽管因为营养不良，有些脱相，但依旧瞧得出美貌的小脸，半晌说道：“真是一个比一个不像。”

　　母亲鲜少对他说话，尤其是在逃出那栋房子后。

　　如今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小哑巴接连听到她说了好几句话，惊喜之际，又夹杂了几分胆颤。

　　直觉告诉他，将有超出他预料的事情发生。

　　果不其然。

　　只见母亲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递到他面前，温柔的语调就像是伊甸园里，那条诱惑亚当和夏娃吃掉禁果的蛇。

　　她说：“这个人你还记得吗？就是当初把你从那栋房子里抱出来的人。”

　　小哑巴怎么会忘记。

　　当初就是这个人，宛如一只矫健的黑豹，突破他面前正在设防的人群，来到他身边，说了第一句话：“呦，那老东西千防万防的，居然是个小孩儿。”

　　那个时候他就带着那副古老又廉价的眼镜，剃着一个寸头，外表比现在稍显年轻，但精气神却一直没怎么变过。

　　好看——这是小哑巴贫瘠的词汇中，唯一能够挤出来对他最真实的评价。

　　他就是孟泽。

　　小哑巴脑海中蹦跶得最久的人。

　　当时孟泽在说过那句话后，却没有半点失望，一把将他抱起，笑着对他说：“小朋友，叔叔带你玩个游戏。一会儿你把眼睛闭上，不用太久，你就能尝到自由的味道。”

　　小哑巴靠在他的怀里，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自由是什么味道，小哑巴没有任何概念，甚至不明白那个词的意思。直到孟泽把他放到地上，叫他睁开眼睛——

　　眼前是不同于别墅的景象，脚下踩着坚实的水泥地，周围的一切陌生又新鲜，似乎都在诉说着这就是自由。

　　然后母亲来找他，把他接走了。

　　小哑巴从那栋房子换到了现在的地方，就再也没见过那个时候的画面。

　　孟泽走了，自由也走了。

　　就在他以为这辈子无缘再见，只能依靠那点回忆怀念的时候，母亲掏出那个人的照片，告诉他：“你是因他而生的。”

　　因他而生？什么意思？

　　小哑巴短暂的生命中，贫瘠得可怕，从未有多少滋养。

　　此刻他也只是盯着那张照片，眼神从专注慢慢变成了迷茫。

　　“这儿你是待不了了，”母亲弹了弹烟灰，把照片递给他，“拿着照片去找他吧。不过你也别恨他，他并不知道你是怎么来的。”

　　她又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个烟圈，继续说：“找到他后，他要是不愿意养你，你就死皮赖脸地赖住他。他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扛不住别人纠缠，容易心软。”

　　小哑巴接过照片，又听到母亲说：“他叫孟泽，子皿孟的孟……”

　　她顿了一下：“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是哪两个字。等找到他了，你叫他写给你看吧。要是有条件，还是叫他供你读点书。不管怎样，这年头，识字的总比不识字的强。”

　　母亲突然有了母亲的模样，倒叫小哑巴吃惊不少。

　　他一向没主见，从出生到现在，都是被别人推着走过来的。

　　这会儿听到母亲的话，小哑巴也没强求什么，他捏着照片，收拾好行李，虽然就几件衣服和一些散钱。

　　如今用现金的更少了，母亲东拼西凑才给他凑出这点来。

　　小哑巴一直没有表态，拿好这点家当，正准备离开，却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目送他的女人。

　　母亲似是明白了他眼里的担忧，扯出一个他不曾见过的笑容，走过来拍拍他的头，“行了，快走吧。我既然能放心让你离开，肯定安排好了一切，你在这儿我反倒施展不开。”

　　“你也别有什么愧疚之心，我做了你十四年的妈，就当临别前，我为你尽的一点微不足道的义务。别以后说起你妈，就是一个只知道纵.情.声.色的混蛋，虽然也没差多少。”

　　和母亲的最后一面，就截止在这儿。

　　但小哑巴不知道的是，他走出去不远，母亲感叹道：“还算有点良心，倒也没白养。不过现在良心又能值多少钱呢？”

　　那次一别，小哑巴至今，都没见过母亲。

　　他揣着照片四处流浪，仅有的几件衣服接连破损，唯有照片完好。偶尔拿出来看一下，也不敢看太久，怕这仅剩的一样东西，也抵挡不住时间的侵蚀。

　　就这样独自一人生活了快四年。期间每逢危险，总有好人相助，助他化险为夷。

　　小哑巴以为这辈子的好运全花在这上面了，他往后余生的模样，已经可以窥见一二。可没想到老天爷还是眷顾他的，最后让他和孟泽相见了。

　　相见的场面没有任何惊心动魄的细节，只有一个瘦弱的乞丐死乞白赖地赖上了一个俊美的男人。对方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不清楚他的身份，但还是留下了他。

　　或许正如母亲所说的，他确实容易心软。

　　被捡回去后，小哑巴极力做好分内之事，从不插手孟泽基本生活之外的事情。

　　每次孟泽带人回来，第二天留下的痕迹都是他收拾的。只是在收拾的过程中，心里泛起一股难喻的苦涩。他不敢深究，只能默默做事，当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透明。

　　可是没想到孟泽居然会把视线投向他。让他陪.睡、陪吃，还会送生日礼物给他。

　　小哑巴一度以为，他今生的福气，大抵于此了。

　　然而，飘飘然过到十八岁那天晚上，孟泽压.在他身上，从他额头一路轻吻，吻到他的嘴唇，抬头时却说：“这可是我的初吻，没想到吧。就当是我给你的第二份生日礼物，可别嫌弃啊。”

　　*

　　说完，一切继续着，
　　孟泽明显是位优秀的手艺人，技术精湛，
　　很快带着小哑巴正式进入未曾踏进过的领域。

　　*

　　陌生的山顶一跃而上，却又稍纵即逝。

　　*

　　反应过来后，
　　小哑巴流着泪，推.开.孟泽，
　　逃出房间躲进厕所。
　　他锁上门，坐到马桶盖上，紧紧地抱住自己。

　　*

　　那一刻，
　　他明白了什么是恨。
　　但恨的不是孟泽，
　　而是他自己。

　　【求求了，真的啥也没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