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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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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又撕了我的画。
没有寻常家庭的争吵,也没有正常情况下应有的职责或反抗的过程。
或许应该这么说——她连叛逆的机会都没有留给我。从来没有过。
父亲长期出差,母亲也一直忙于经营事业。从外界的角度评价和评判,两位都是相敬如宾的最佳典范。从我的角度却只能支持后两个字——他们对彼此确实如同宾客,互相敬重,却没有爱。
或者,我从书中和其他人的口中得知的爱不是这样的。
我独自坐在桌前吃着极其丰盛的晚饭,保姆提前打过招呼说家里有急事需要早退,家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母亲一早就交代过保姆今晚需要应酬、不用做她的那一份,而父亲已出差去欧洲一个月有余,归期待定。
上次三个人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呢?好像是去年的事情,我夹起一颗虾仁放入口中细细地嚼,已经不太记得了。
他们十分相似,都是极其注重事业的工作狂,而在日常,他们也基本不会有亲密的活动和互相干扰,即使是其中某一方因为临时有工作安排导致取消了预约已久的昂贵餐厅,也能做到互相体谅、冷静处理。
比起理解,我更倾向于将他们之间归结为不在意。因为不在意,所以并不抱有期待,也不会因为回应强差人意而失望。
与之相比,他们却对我抱有极强的期望。
对于我画漫画这件事,父母一开始并不知情,相关的参考资料和教材也是我从平时的零花钱中省出来的。后来是母亲无意间翻出了我的草稿,并告诉我以后不准再画这种没有什么价值的东西。
“我可以请好老师指导你学习美术,不要做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母亲穿着干练的职业装,素白的手指向墙角的垃圾桶,用冷静到近乎无情的语气陈述着新的规则。
那里躺着我三个月的心血。
父亲对此的反应是冷淡的,只向我表达了他对我最近的成绩十分不满,又以鼓励我的名义买来了昂贵的扫描器和专业的画具,并告诉我他不会阻碍我对美术的追求,但他很重视这次分班考,希望我能再接再厉。
然而他并没有时间去了解我画的到底是什么,或者说,他不想花时间和成本去做这件事。
母亲和父亲在这件事上又十分默契地达成了共识,可谓是殊途同归、可喜可贺。而我,我第一次没有选择妥协,可能是受到了谁的影响,我干起了阳奉阴违的事情,将我的爱好转入了地下工程。这波不妥协换来的结果是母亲指派保姆在收拾我的卧室时留意一切可疑的东西,并将之汇报给她、再由她进行销毁。
“怎么了?你好像不太高兴。”岑昊勾住我的肩,我自认对情绪的管理还算合格,但他明显对这方面的洞察力略胜我一筹。
“估计又是家里呗,”梁竹非常欠揍地伸手想拍我的头,在我反手抽到她之前飞快将手撤了回去,吐着舌头拉起汪芸雯就往便利店里面钻。
别以为我没有看到你意味深长的眼神,皮这一下很开心吗?我眯起眼,决定明天再收拾这个事多又爱作死的同桌。
岑昊跟我留在店外,他不擅长宽慰别人,因此没有多说什么,只局促地问我是进去拿点吃的还是在外面等。我选了后者,他摸摸后脑勺,沉默地陪我站在空调间外吹热风。
我在画漫画的事情,校内只有我们四个人知道。因为之前在课后贴过被撕碎的画,他们也知道这件事在我家大概是遭到父母强烈反对的,只是处于朋友的立场,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做到陪伴。
只能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吧。我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拭,岑昊却一反常态地开了口:“是画画的事情吗?”
我点点头,不想多谈。难得快乐放松的时间里,我不想让他们被坏情绪波及到。
而如果就这样缩在壳里,一直睡在永恒的冬天,就感受不到寒冷了吧。
自欺欺人罢了。
可岑昊显然不想就这样放过我:“我……我不会安慰人。你如果真的喜欢,就坚持下去吧,反正是你喜欢,不是一定要他们喜欢。”
确实是拙劣的安慰,但没有什么比肯定自己的爱好更能抚慰我的了。
“谢谢。”我拍拍他的肩,打算明天给他带点吃的。至于带什么还没想好,反正他不挑食,还吃不胖。
脸上突然一阵凉意,我飞速转头,梁竹一手拎着没拆的棒冰,一手插在兜里,笑得十分欠揍。视线顺势扫向她后方,汪芸雯正拿着一把棒冰站在后面,终于憋不住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岑昊估计是早就看到梁竹想要使坏,刚才那段话除了想安慰我,还想跟她打配合、分散我的注意力。
于是在汪芸雯递给我两根棒冰的时候,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岑昊的那份塞进了他的衣领,而梁竹则蜜汁默契地拽住他的书包一拉一扯,成功把棒冰卡进了他的背和书包中间,进退不得。
在岑昊凄惨的哀嚎和挣扎中,梁竹先一步拉起汪芸雯跑远,嘴里还进行着诸如“这不是卸驴杀磨是执行正义”的嘲讽,着实是非常损的队友。
我刚准备迈腿,岑昊已先一步抓住了我的手腕,泪汪汪地哭诉我的冷漠无情,说爸爸你不能这样我们平时的父慈子孝都是假的吗呜呜。
我轻叹一声,嘱咐他不要乱动,这才将手伸进他的衣摆。
满手的热气几乎要灼伤我的掌心,带着一丝迟到的心虚和心底无时无刻不存在的邪念,我在摸到棒冰的时候,用指关节轻轻地蹭了一下他的后背。
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我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送佛送到西地替他把包装拆了,进行一个父爱如山的投喂。
他乖乖张嘴,手里却还下意识地捏着我的手腕,没有松开。
夏季男校服是短袖白衬衫,袖口宽度适中、有两根黑线。他正好捏在那块凸起的腕骨上,不轻不重,有点痒。秉着一些私心,我也没有提醒他,只是隐晦地用余光注视着他吞咽时微颤的喉结和领口下露出来的那一小截锁骨,还有抬起的短袖下那道明显的晒痕。
“太过分了,明天你请客。”出人意料的,他没有闹腾或再报复回来,委屈巴巴地挂在我背上,用湿漉漉的眼睛盯着我,像极了梁竹家那只喜欢讨食的金毛狗。
手指微微张开,我情不自禁地揉上了他的头发,软硬适中的头发服帖地靠在我手心,舒服极了。
按理说大部分人都不喜欢被朋友摸脑袋,岑昊这个好脾气倒不是很介意,毕竟梁竹没事就揉他后脑勺,就连雯雯有时候都会忍不住顺两把。与她们相比,我反而是那个揉得最少的。
大概是这个原因吧,岑昊第一时间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而下一秒,他激动地来了个百米冲刺,大喊这是学霸爸爸赐予的加护buff,从今天到期末考这一个月他都不会洗头了,只要不洗头今年一定能冲进班级中上游。
梁竹被他这 “不争气”的乱认爸爸行为气得追着他打,大骂没有他这样“认姐作父”的小弟,而雯雯手里还拿着梁竹刚刚托付给她的一袋零食,只得追上前去,边追边叫那两个不省心的注意安全,别被机动车撞到。
头发的触感好像还没有消失。我虚握住掌心,在他们的招呼声中快步追上。
我喜欢狗,父母不允许我养;我喜欢画画,父母不认为那是正道。
待我追上他们,岑昊已经被梁竹抓着衣领制服在地连声求饶了,雯雯则在一旁拎着零食进行着围观。
“明天我请客。”伴随着岑昊和雯雯的小声欢呼,我的这句话成功分开了纠缠的二人。梁竹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我回以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同他们一起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我喜欢你,整个世界好像都不允许,也不认为是正道。
但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