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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   到了半夜,整个峄城似乎都陷入了沉睡中。易汀渊放下手中的书,揉了揉额角。屋外极静,他却听到一道不寻常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心中一凛,他打起精神。
      真的来了?
      脚步停在屋前顿了顿,然后又去的远了。易汀渊也不知是失望还是别的,抿紧了嘴唇。转动轮椅正要去厨房打水洗脸,抬头却看到一个黑影立在屋中。
      “谁?”
      “易公子。”黑影怪笑一声。
      易汀渊听出他的声音,“马盟主?”
      黑影听他已叫出自己的名字,便从暗影中走了出来,果然便是平日笑的慈善的马邑。他颇有些意外的挑眉,“看来易公子对老夫的出现并不惊异?”
      易汀渊淡笑,“六年前已见过一次,又何来惊异之有?只是汀渊不解,马盟主看起来最沉得住气,怎么眼下却成了最先出头的一个?”
      马邑听他说出许多,忍不住叹道:“易公子,当年真不该留下你的。”
      “那还得多谢家父,留汀渊一条贱命。”易汀渊缓缓说道,他虽在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马盟主既然已露出真身,对那东西便有必得的把握罢?”
      马邑听到他说“那东西”,眼睛一亮,“正是!易公子也是聪明人,该知道如何办罢?”
      易汀渊点头,“明日戌时,汀渊在东边树林等待马盟主。”他叹口气,“汀渊现在也可以将那东西交给马盟主的,只是汀渊知晓,马盟主现在若带着那东西出去,走不到半里,便会被人灭口。”
      马邑大喜,“易公子当真识时务。”
      易汀渊苦笑道:“汀渊已残废六年,什么事还会想不通?只盼着马盟主将那东西拿走之后,再不叨扰。”
      马邑见目的已达到,自然是满口答应,“这是自然!我马邑说话算话!”
      易汀渊微笑点头,“这便好。”

      第二日齐清乐刚醒,知州便遣了衙役来请他,说入殓等物已经准备好。齐清乐这次倒没有走路,而是顺从的坐了软轿。
      到了府前,天色还早,许多人却已站在那,显然是在看热闹。张师爷迎了齐清乐入内,边走边道:“大人一大早便起来忙活了,易公子等人也到了。”
      齐清乐轻点头,面无表情。
      衙门本只是知州平日用来办公的地方,此时缠了素幔,空中传来锡箔燃烧的味道,虽不难闻,但总觉得心里难受。
      衙役都在停尸房内忙活,易汀渊安静的坐在轮椅上,身穿麻衣,面色苍白。
      棺木多的这里根本放不下,所以基本是有的装了尸身便很快抬出去,然后再抬空的进来。场面有些混乱,众人忙个不停歇,知州在一旁下着命令,脸上也见了汗。
      齐清乐看着面目焦黑的尸首,心下也极为难受。不知当年那个娇俏的女孩,又是其中哪一具?他跟她相处时日虽不多,但记得她总喜欢笑,喜欢穿一身绿衣坐在秋千上晃荡,喜欢小动物,不爱看书,会老缠着他带她出去玩……
      可是如今,竟连她的尸骨是哪一具都不知道……

      易汀渊偏头,看到齐清乐脸上的苦笑,叹道:“在想月荣?”
      齐清乐点头。易汀渊说不出心内是何种感觉,只道:“若是不出事,你们也该成亲了。呵,我也会去讨一杯水酒喝喝。”
      听闻跟易月荣定亲的是齐清乐,易汀渊当时的想法竟是,也许此生最后一次见他,便是那时候。
      他那时候定然是穿着大红的新郎服满脸欢笑罢?也许眉眼皆是成熟的姿态,再不复当初的青涩。恍惚中突然也忆起,当年三人在一起的时候,期舞总是攀着他的肩头,嬉笑着说:“乐乐,等你有钱了就立马娶我,我肯定会穿戴好凤冠霞帔乖乖的坐着等你来。咱们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再入洞房!”
      齐清乐那时候大笑,“期舞,莫非你要让汀渊做你的高堂么?”
      期舞眉眼含笑,“这也可以啊。我早就把汀渊当成我的兄长一般。汀渊,你愿不愿意?”
      他从书本中抬头,温柔的笑着说:“自然愿意。”

      只是后来,后来……

      他紧闭上眼,不再去想。

      尸首过多,直吹拉弹唱一上午才全部弄妥当。一行人去了墓地,早有人在那挖坑了,齐清乐看着旁边路面平整,且离城南也不远,终于点了头应允,直把知州喜的差点笑出来。
      到了晌午,知州请齐清乐等人去了酒楼用饭,菜很快端上桌,知州突然惊奇道:“咦,怎么没有见着马盟主?”
      众人相互望望,沈世杰首先道:“在下也没有见到,出门时还以为他先来了,刚刚事务又多,所以未曾去寻他。”
      甄帆修和萧云海皆是应和,齐清乐皱眉,“你们住同一家客栈?”
      三人点头。知州不以为意道:“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众位先吃吧。”
      忙了一上午,众人腹中着实饥饿,所以也未多言,便开始食用饭菜。吃到一半,突听得有惶急的脚步声“蹬蹬蹬”上楼,众人停了动作,皆往下面看去。一个衙役气喘吁吁的跑上来,“大人……不……不好了……”
      知州面色一沉,“怎么了?”
      衙役站定后,连忙禀报道:“我们在东林发现了马盟主的尸首。”
      “什么?”

      东林是一片树林,林子不大,因秋日到来,树叶脱落,所以地面上都有厚厚的一层枯叶,脚步踩在上面,吱呀作响。
      马邑的尸首就仰躺在地面上,上面已经落了数十片黄色的叶子。他双目圆睁,里面似还闪着惊骇,面色灰败,四肢僵直,一眼看过去,并未见伤口,也不见血迹。
      衙役早将四周都围起来,仵作走上前,细细的检查后,恭声道:“大人,死者身上未见有伤口!”
      知州惊疑,“是被人下了毒?”
      仵作摇头,“死者体内没有丝毫毒素。据推测,死亡时间大约是在昨天晚上子时到丑时之间。”
      知州倒吸一口气,望着身边的一干人,冷声道:“你们最后见到马盟主是什么时辰?”
      沈世杰萧云海甄帆修三人早就以眼神询了个来回,听到问题,正要回答,易汀渊先开口道:“昨天夜里亥时至子时时,马盟主来了舍下,只简单的聊了几句便离开了。”他抬头望着沈世杰等三人,“三位应该都看到了罢?”
      三人轻点头,甄帆修道:“马盟主先前说过要问问易公子秋水山庄的事,我们三人无事便一同出来走走,子时的时候看到马盟主从易公子屋内出来,我们三人唤他未应,便也一起回客栈睡了。”
      萧云海道:“甄少主说的对,回屋后我们各自睡了,直到今天早上衙役来请,便来了衙门,未再见过马盟主。”
      知州皱眉,“客栈的掌柜跟店小二叫来没有?”
      衙役连忙将人带上来,知州询问了几句,情况都跟他们说的一样,一时间没了主意,最后只能道:“将尸首带回去,再好好检查几遍,务必要查出死因!”
      当差的领了命去,知州将目光停到齐清乐面上,迟疑道:“齐阁主,现如今出了这等事,那这入葬之事……”
      齐清乐冷声道:“先搁几天罢。宋大人最好快点将一切查明,如若不然,江湖人士都涌了来,那麻烦可就大了。”
      知州知他说的没有半点虚言,心里一紧,冷汗又流了下来。

      凶手没有抓到,知州命令全城戒严,几个有关的人都勒令待在客栈内不得外出。易汀渊无嫌疑,自然是可以回自家小屋。甄帆修似乎在为马邑的事忧心,脸上笑容未见,只低声道:“汀渊,原来你昨天夜里看到我们在左近了。”
      易汀渊淡笑,“看马盟主出门时正巧看到了你们。因天色晚,便未打招呼了。”
      甄帆修听他如此说,神色稍定,又忍不住问道:“不知马盟主昨天夜里问了你些什么?”
      “他只谈了谈家父的事,又道起家父惨死,神色悲痛……”易汀渊叹气,“人生当真不可预料,汀渊怎么也想不到,昨夜还在跟马盟主秉烛而谈,今日见到的,竟只剩……只剩一具尸骨了……”
      甄帆修安慰几句,又道:“汀渊,你放心,一切事实的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你这几日便在家中好好休息。”
      易汀渊点头,勉强露出一笑,“那我便先回去了。”
      他转动轮椅,缓缓前行,束好的发带被风吹的轻轻飘动,宛若游龙般。齐清乐突然大步上前,抓住他轮椅上的双柄,推着他前行。
      易汀渊诧异的回头,看到是他,脸上的惊异仿佛定了格,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我送你。”
      易汀渊敛眉,终是回过头去,却无法安心的端坐。
      这样的距离,多久不曾有过?只有每回夜半梦甜时,他、齐清乐、期舞,似乎还在一起,依偎在一起,相守在一起,永远不分别。
      醒来后,终究却只是梦,一丝一毫都作不得真。

      进了屋,齐清乐却没有离去,而是进了房,看着那尊牌位,面无表情的道:“我昨夜,与萧云海做了一番交易。”
      易汀渊霍然抬头。
      齐清乐看着他,神色中看不出一丁点心思。
      他说:“他说,你、我、期舞,以前是朋友。”

      那一年,易汀渊十七岁。
      生母病逝,他搬离了秋水山庄,独自在城南居住。闲暇读书时,听闻了文人墨客大多聚集在江南,所以他筹集到了五十两银子,开始了游学之行。
      峄城到金陵,路程近万里,他却走的欣喜。似乎多走一步,便离心目中的殿堂近了一分。到达金陵时正是春天,百花绽放,四处都散发着浓厚的文学气息。易汀渊心喜,正要找个学堂拜访一番,却被熙攘的人群挤到一处,他抬起头,便看到了一脸泪痕的期舞。
      期舞头发上插了一根草标,显然是在公然叫卖。易汀渊没有见过这种阵仗,只觉人命不能买卖,书生思想作祟,便上前去跟那卖人的男人辩论。
      那男人自然是不会被说服,反而很轻蔑的看他一眼,道:“你有钱就买下,没钱就走,别挡着我的生意。”
      易汀渊气愤不过,脸色胀的通红,问道:“要多少银子?我买!”
      价格是一百两,易汀渊原本带了五十两,现在只剩下四十三两。男人见他没钱,正要再嘲笑几句,突然有一个人挤进来道:“正好,我这有五十七两!”
      这个人,就是齐清乐。

      易汀渊双手放在膝上,淡道:“这便是我们相识的开始。我们当时将钱全部给了那个男人,买下了期舞。我们身无分文,却也欣喜,特别是期舞,一直叫我们救命恩人,直到后来才改了口。”
      他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满是疲惫。齐清乐站在他对面,微皱着眉看着他,“那你以前,为什么不说?”
      易汀渊轻扯嘴角,“因为我不想再与你……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齐清乐眼睛一眯,冷意顿生。
      易汀渊却不惧,慢慢道:“你我都喜欢期舞,期舞却只将你放在心上,我自然对你……没有好感。”
      双手依然平放在膝头,苍白修长的骨节分外惹眼,盯着看,却看不出它在颤抖。
      齐清乐似过了许久才消化了这段话,“易汀渊,那你为何会残废?我又为何会失忆?还有期舞……期舞为什么会死?”
      易汀渊抬头看他,暗黑中他似乎全身都在冷笑,带着轻蔑的笑意,极为刺眼。
      他说:“你既是跟萧云海有交易,又何不去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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