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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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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见过草原上的鹰吗?它飞得那么高,那么自由,张扬又恣意,整片天地都是它的猎场,我会坐在光裸的石块上凝望它,这样,他也就带着我高飞的意志了。
采风仍然继续着,我去了更远一些的地方,安娜一直跟着我,是陪伴也是囚禁。我的东隅话越来越熟练,会在集子上写译成东隅文的西月诗歌。
我和李泽言总是会有奇妙的默契。
比如他懂我,即使身在东隅,即使没有反抗的行为,但我的心和灵魂是不属于这里的。我们都清楚。
比如他了解我,我能判断属地官员对政策的是否合理执行,会因看不得对民众的造成的灾难而陈书。
我给他的任何建议他都会考虑,书信中的任何一句话他都会在意,带来西月的酥饼,描绘每日的日落月升,缓解癸水疼痛的药,加厚的冬衣......
是给我的报酬,还是收买我,不然还有什么可以解释?我想不通。
东隅的新年,索增大叔送我一只潜木雕的鹰作为临别礼,和五彩的宝石串在一起,编成项链戴在我的颈项上。
我回到他所在的地域。夜里,他们举着火把领我一同去白塔下接受古纳神的祝福,长长的队伍是银河在人间的影子。
远远的,我看见风围绕经幡,萨满举着鼓跳舞,高亢的嗓音引着神歌在山谷回荡。
东隅的王编了辫子,彩线穿梭在他发间,戴着发冠,纯白的里衣是新雪和古纳神光洁的肤,绯红的外袍是火焰和古纳神的箭羽,金色的丝线是太阳和古纳神的发,暗纹上的山川鸟兽是着东隅人的家,玉石扳指压在手上,天珠长链缚在手腕,那是他的权力。
这天,牧民们跳上一整夜的舞,唱上一整夜的歌,他们饮酒,他们欢爱,提前准备的岭马奶和东隅桑肉足够支撑这场狂欢。
我看见李泽言坐在王帐前,举着酒囊看着人群,火光映在他眼中,洒了一池的温柔,他随着笑声而笑,跟着歌声而歌,我看着他,反驳此前许多人对他的评价,东隅人说他们的王是神,他不是神,神永远在上,它是垂怜世人而不爱世人的。
至于另一个说法,我想我得问问他。
我向他走近,他望着我的眼睛,伸出手来握住腰带下垂的流苏,礼服上缀满了配饰,他把丝线绸带缠绕在指尖,我低头只是看着,随他动作,一步一步跟着收紧的缎带靠近他。
他抬头看着我,作出委屈的样子,“缠住了。”
我学他的语气说“笨”,低头去解他被绕住的手,他的手指是暖的,我的流苏是凉的,解着解着,都暖起来了。
我问他“他们说,你是逆天道而行的人。”亲密仿若耳语。
他另一只手将我的一缕头发挽到耳后,反问我“你觉得呢?”
我勾起流苏,让丝带从孔中穿过,压下声音说:“我不信天,我觉得,你只是在走自己的路。”
我先前喝了太多酒,已经分不清是他身上的暖还是火焰的暖,我可能说了些胡话,因为我看见他脸上浮起的红,比他唇色淡一些,我可能做了些坏事,因为我看见他闪避的眼,比夜色还要暗一些。
早晨起来的时候,编发已经被解开,被梳得柔顺的长发被堆在头顶,复杂的礼服被卸下,我被毛毯裹成蚕蛹,嘴角有些疼。
穿戴好后赶去前殿,西月那边新年的第一天很重要,我想东隅应该也差不多。
还没拉开帘子,李泽言捏住我的手止住我的向前的脚步,他皱着眉,摩挲着我头上的珠串,他细致地将它们取下来,这是我最艳丽的一套头面,作为迎新应该算得上合适,但他就这样,缓慢的,一个一个将他们取下来,放在平坦的石头上。
日出映在首饰上,浮光流转,穗子飘动,铃铛清响。
他握着我的手,似乎在犹豫应不应该带我进去,我看见西月的使团,我想,政治上的事我应该回避吧。
他却下了决心似的,领我进了帐子,我被安置偏殿,隔着珠帘看见了初见时的那个王。
“值东隅新年,皇上令边塞十城送来礼物,还请王笑纳。”
我看见呈上来的十面鼓,诡异的鼓面,扭曲的纹样,张狂的颜色,还有肖似人骨的鼓槌。
他收下这份“贺礼”,派人送去给萨满,随后反呛了西月国君求仙问药的荒唐,面色却不见缓和。
他屏退众人进到偏殿,我想,那几面鼓应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昨夜萨满的神舞中也有鼓。于是问他:“这些鼓有什么寓意吗?”
他又取下我腰带上的红色宫绦,看着我一身素色才开口回答:“知道人皮鼓吗?”
人皮鼓是旧时东隅的祭祀用品,生取幼童的皮做鼓面,卸下他们的鼓为鼓槌。
东隅忌讳“十”这个数字,过满则亏,旧时每每开战,总会集九张人皮鼓,驱策神灵为之战。而西月送来的,恰好是十面人皮鼓。
旧礼已被废去多时,这次哀哀鼓鸣却响起的是异国无辜的亡魂。那些未长成的孩子,夭折在君王透着自大挑衅的命令里,我明白他为何取下我一身的亮色了。
我呆愣着难以回神,一时也失了声,西月君王已经荒唐了数十年,大兴土木立庙塑像,不问苍生偏求长生,贬清官而信谗言。被俘的梁广将军满门抄斩,逼其不得不反。
长命锁贴在胸口,我看着王都的方向,天与地在眼泪中融为一体,爹,我们是忠民还是忠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