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那些事儿》寒山遥

19、暗流

　　即使是这样想着，索依露还是摇了摇玻璃门上的铃。

　　铃还是原先那个，好像是因年久而锈住了，没发出清脆的铃声，只是咿呀了两下，声音不大，却刺耳难听。索依露皱眉，抬手施了个法，将铃上锈迹驱除。

　　推开门，门厅一片昏暗，她熟门熟路走到流理台前的长桌，刚坐上凳子，就看到流理台后缠绵着两个吸血鬼。

　　一男一女，如胶似漆。

　　男的那位正半眯着闪着红光的眼睛，两唇微分，将獠牙伸出，直抵那女子喉管一侧。女子轻闭双眼，双眉轻蹙，嘴角却带着笑意：“你轻一点。”

　　男子却将女子更用力地揽入了怀中，将唇分得更开。獠牙刺开皮肤的一瞬，女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

　　两人纠缠欢愉良久，眼看就要互相解开衣服，索依露才终于看不下去了，她轻轻地咳了一声。

　　那男子眸中红光立刻褪去，露出原本的蓝色眼睛，一脸尴尬表情。那女子更是立刻直起了身，脖子边上还带着点血色，面色羞红，低垂下眼睛去。

　　“抱歉，往日里这时候没客人的......我和家妻才......让客人见笑了。”

　　男子赔着笑道歉，手忙脚乱地围上围裙，整理流理台上凌乱的餐具：“这位客人点些什么？”

　　“黄油啤酒，少冰。”

　　“好嘞！”女主人连忙答应下来，转到后面的厨房去准备食材。

　　等酒的工夫，索依露问男子：“老苏里克呢？以前不都是他照顾这个店吗？”

　　男子一边擦着流理台一边回答：“啊，那是家父。上个月去世了，我才接管了这个店。”

　　黄油啤酒在这时端了上来，索依露这才发觉女主人和男店主的胳膊上都缠着一圈黑布。她接过啤酒，闷声喝了一口，才放下杯子叹了口气：“老苏里克真是个好人。”

　　“是啊......”店主亦叹了口气：“客人的酒里不需要加点料吗？”

　　索依露一听就警觉起来，她在老苏里克的店里光顾了那么多次，从不知道还可以“加料”，加什么料？

　　“加料？”她眉头一紧，抬眼望着店主。

　　“客人连这都不知道？加血呀，近来王城可流行了！”

　　索依露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方才这男子吸女子的血，索依露虽觉得尴尬，却也不能插手去管——

　　按吸血鬼的传统，成年了的吸血鬼，尤其是情侣爱人之间，是可以互相吸血的，性质和人类的接吻类似。但吸血鬼绝对不可以吸除本族之外任何生物的血，也不可出售自己的血液给他人吸食——那这黄油啤酒里的血是什么？

　　“什么血？哪来的血？”

　　她蹭地从凳子上站起来。

　　如果加的料是吸血鬼自己的血液那还好，最多是抓起来关几天再训诫一番。但吸血鬼一旦吸食其他族的血液，极易上瘾。发作起来，则神智丧尽，见人就咬，狠绝无比，其状与远古时期那些身负病毒的残忍吸血鬼并无二致——

　　故吸食别族血液自从远古时期吸血鬼成为妖类之后就一直禁绝，偶有触犯者，或在血瘾发作大杀四方时被直接剿灭，或关入大牢强制戒断血瘾。

　　店主夫妇却震惊地望着她。

　　“客人还不知道吗？这是王宫推出的血液制剂，名字叫血，但不是真的血，也不会上瘾的。”

　　“王宫推出的？”

　　“对呀！您是不是好久都没回来过了呀，这款血液制剂推出已经有半年了，是王宫药师约书亚亲手发明的呢！味道和真实的血液一模一样的！”

　　索依露欲哭无泪。

　　舅舅还真是闲啊......

　　“今天就算了吧，我吸不惯。”

　　这倒是真的。有些宠孩子的母亲会把自己的血液给幼年吸血鬼喝，她哥哥肖维就曾经品尝过母亲的血液。

　　但她没有这样的待遇。吸血鬼并非得不到血液就不能生存，所以索依露从小到大，除了受伤时舔舐过自己的伤口外，没有尝过任何血液的滋味。

　　眼看着酒杯里的冰块已经慢慢融化，水纹在啤酒中荡漾开来，索依露端起黄油啤酒又喝了一大口。

　　过了一会，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刚刚不太礼貌，抱歉啊。还有您父亲的事......节哀。”

　　天光倏然暗下去，本就昏暗的门厅内一下子连视物都有些困难。店主招呼他妻子：“哈妮，把灯开开。”

　　灯亮起来后，先是店主的妻子惊叫了一声，然后店主也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他们是看到了索依露的眼睛。

　　索依露暗红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不易察觉，这下灯光一开，店主看清了瞳色之后差点吓得跪在地上。

　　“鄙人。不知道居然是王族的人来了......鄙人这里简陋不堪，大人不要......”

　　索依露的心情更加阴沉了。她随手付了钱，跳下凳子就要走。

　　走到门口，她转身悠悠道：“是王族怎么了，就算我是王，又能拿你们怎么样呢？”

　　何必见了王公贵族就如同见了鬼一样？索依露最不喜欢就是别人把她当作高高在上的什么存在。她平日里在镇上，别人见了她的瞳色都是对她毕恭毕敬，使她浑身不自在，有时甚至要施法给眼睛换个颜色才出门。

　　她喜欢老苏里克的原因很大一部分在于老苏里克不会在“皇亲国戚”面前低三下四，更不会一见到她就匆忙跪在地上。

　　回到王城得知的第一件事就是老苏里克死了，她心里有一万个不痛快。

　　走出小酒馆，天已经彻底黑了。街上的店铺开始开灯，一瞬间整个小镇灯火通明。有农家妇女走出房屋，伸个懒腰，拿过架在门上的锄头或耙子就下了屋后的地，开始了一夜的工作。也有店铺开始烧水煮茶，揉面做饭——索依露恍然想起来现在是人间黄昏，也是吸血鬼们的清晨。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走进那家店铺，撞了那一对缠绵中的男女，算是在夜间掀了人家的被子。她心上则不免有些愧疚了。也难怪男主人能一口断定索依露好久都没回来过了——只有长期混在人类中的吸血鬼，才会更改自古以来形成的生物钟。

　　她对着眼睛施了个法，将瞳色变成了吸血鬼最常见的蓝色，然后飞去了弗兰奇镇。她在弗兰奇逛了一圈，就着夜市买了些零食小吃，自己吃了一些当早饭，还留了一些，准备带给舅舅。

　　舅舅的小屋不在三个镇子上，也不在卫城之中，而是在卫城外的树林里。现下又是刚入夜的时候，今夜月亮依旧是弯弯的一轮挂在天上，有了月华，血蔷薇不需要浇水。所以这个时候，舅舅应该是在上朝。

　　索依露想起方才见她的王，王今日起得是真早，也不知朝上会不会犯困......

　　这样想着，她走到了舅舅的屋子前。

　　门虚掩着，她没防备就走了进去，里面却站着一个人。这人她再熟悉不过——是她的亲哥哥肖维。

　　“我猜你也要来这里。”

　　“你，没上朝吗？”索依露惊奇道。

　　“你哥哥我还不是大祭司呢！哪里需要每次都上朝的？话说你什么情况？怎么就被查西亚发现了？”

　　索依露叹气。这事情说来真的话长，她三言两语地讲了，越讲越觉得心中郁闷——有哪个学生请个假还会被校长扒老底查资料的？末了她猛然意识到不对：“哥，查西亚他不会怀疑你了吧？”

　　“哦，那倒没有。查西亚问起来的时候，我只说因为你是我亲妹妹，不想让你太过插手这件事，所以没告诉他你是卧底的事。我还告诉他，据我所知，你在锦湖那边也没找到什么有效的线索，他......对了，你怎么回来的？你们打架了？”

　　索依露更郁闷了，她道：“是辛引开了他的注意力，我才趁乱逃走的。”

　　其实她感觉没这么简单，校长当时下的那个法术锁太简单，楼道里也没有任何拦她的法阵，简直就像是故意要放她走。这个猜测过分离谱，索依露也一直没法确认，只得憋在心里。

　　哥哥听完她说的话，叹口气：“没事，你回来就好。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对了，反正你现在也没事做，等待会下朝了，去看看爸妈吧。快一年没回来了，你个小没良心的也不晓得主动去看看他们。”

　　索依露满口答应下来。哥哥走后不久舅舅就回来了。他和肖维问了一样的几个问题，还安慰了她两句，随即也让她去看看爸妈。

　　索依露顺口问了一下血液制剂的事情，舅舅笑笑：“哦，没事做，随手发明的。”

　　索依露只好进了卫城，前往祭司府——她真正的家。

　　说来可笑，祭司府虽然是她真正的家，她对这座大宅子却没什么特殊的感情。她跟着舅舅的时候多，经常为了熬一味药而连续数日寸步不离舅舅那个小木屋。

　　进了门，脸门口的女管家看到她都是一副吃惊的神色。女管家跑到楼上大喊着：“先生，太太！二小姐回来了！”

　　她母亲是闻言就从房间里跑了出来，边跑边说着：“露露！你这有三年都没回来了吧！”

　　一年前索依露回王城，也准备回家看看，但被王召过去之后几乎是马不停蹄就赶往了中国，过家门而不入，这下总算回来了。

　　母亲埃莉捧起索依露的脸就是一顿亲：“么么么么么，可想死妈妈了！”

　　索依露被亲得咯咯直笑，直到身后的楼梯上突然响起来一个低沉的男声：“行了，两百多岁的人了，还当她孩子呢。”

　　这是她父亲索尔弗的声音。

　　埃莉放开索依露的脸，两人一起面向楼梯站好，索依露微微欠身：“爸。”

　　索尔弗板着脸，一边从楼梯上走下来一边数落：“三年不晓得回来，王难得交给你一点任务还搞砸了，你可真替我们省心。”

　　埃莉笑：“行了行了，饶了这孩子吧。也不知道刚刚是谁连衣服都穿反了就要跑出来呢！”

　　闻言，女管家和索依露都笑了起来，索尔弗继续板着脸，转过身去：“安，去泡点茶来。”

　　女管家安答应了一声就走到厨房去了。

　　索尔弗看着安消失在厨房间，才快步走下楼梯，来到索依露跟前，压低了声音道：“查西亚和王之间的事，你不要多管，做好分内事便是。王在各处都有人手，我们家也一样。我们虽然堂堂正正，但我总觉得，他已经有点怀疑我们了。”

　　索尔弗和索依露同时看向安消失的地方，那里一片漆黑，月色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