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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真心谎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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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我还记得,记得她对我说“你好”的那天,天很阴,但风凉丝丝的,像雨一样,很安静的。
那是我的第一个任务。
Charles同我说,初出师门就跟那位许知灼指挥官做搭档,好没道理,江知远。我说那算不得搭档,我只是配合许指。Charles笑了,说有什么关系,能见到那位,总归不亏。
在总部基地的露天训练场,经由导师引荐见到了她。
她说,“初次见面,你好。”冲我笑了笑,又低头看看文件,又补充念了我的名字。
第一次觉得,名字从他人口中被念出来后是不一样的。
我说不清是经年对「许知灼指挥官」的崇拜作祟还是别的什么,她的眼睛实在是很漂亮,粉色深得惊人。我第一次把这个人同她的名字联起来。
如果要形容,就好像从前她本身只是一个框架,从她念出我名字的那一刻开始在我的世界里填充上血肉,变成真实存在。
任务是指挥一支小队营救被暹罗帝国极端分子绑架的希尔本内垄断行政大权的塔斯卡家族的长子,赫尔特。目标人物被困地点是国内号称撑起希尔本天空线的双北斗大楼。
任务本身的难点不在于暹罗帝国的极端分子如何,不然也不应该派出她——这种事按理应该转接给处理极端分子的专门部门下的指挥官,只是赫尔特·塔斯卡身份特殊,前些天被指控与暹罗帝国勾结,正处于被监管调查期,只是为了希尔本国内政治的稳定并没有对外宣扬,仅由述列联盟派出特工侦查,只是目前联盟无法确认赫尔特的政治安全性,更无法确认内部资料的安全性,于是特地派了许知灼——还有我。
在见到行动小队前,我和她就被告知——这一次的行动不仅需要营救下赫尔特,还需要让那一伙极端分子全部死亡,不留活口,不需要审讯,禁止多余接触。
我说不上来,心里面总是有一种很奇怪感觉——像是不大舒服,却在那次任务中没有找到答案。
只是,如果说述列联盟从那时起便开始谋划什么阴谋,难免让我觉得不可置信。暂时没有证据,我不想陷进无止境的阴谋论里面去。
扯远了。
那次任务中,可以看得出来联盟有意培养我,甚至于让我同她一块进行决策的安排也太过明显了些。我不知道她是否受到了指示,这人一向对这种事情不甚在意,就算看出来联盟有意交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只是当时我没多想。
我当时还能怎么多想?
把方才整理思绪的纸折叠起来放在身上,随手点燃了一支烟。靠在窗边,看不见尽头的大海把女士烟的云雾氤氲。
看着大海没有目的地奔流,消瘦的月亮淹在海面,我突然想起那时候的许知灼来。
眉眼的弧度总是有点弯弯的,不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在思考。眼睛总是下垂的,不太爱看着人,像是怕生,后来才发现确实是的,只是从来不说。像是蝴蝶在煽动翅膀,她眼睫颤起来的时候,很仓皇,好像找不到降落点的蝴蝶,疏忽一下就会掉进海里面。
那时候,总是在看她。
那次任务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但其实时长不短。
一开始以为她不太爱跟别人有多余的交流,后来才发现是她想等别人先提起话题,其实挺爱聊天的,好像很孤独似的,什么蛛丝马迹的好感都拎起来了就舍不得放下。
我的记忆堪堪够到她把任务的纸质文书递给我的时候,她已经在前头签了名字,对我说就差你了,江知远指挥官。
先后两个签名,字迹不同得鲜明,像是两个泾渭分明的人。后来那张文书在任务结束后被我带走,不涉及保密协议,但还是跟导师说了一句。导师看我的眼神里有些欲言又止——跟后来我同Charles说起许知灼时,他看我的眼神一样。
那是一种关于至亲滞切人的担忧和犹疑,仿佛我面前摆着个火坑而我想跳似的——在他们看来大抵就是这样了。
那时候我或许真的是“意乱情迷”,一时间方寸大乱,心乱如麻。一纸文书分明什么也不是,可就是那一张到现在微微有些泛黄的纸页,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分明。
而我缄默的爱也明晰。
只是现在不应该。我想,还不应该谈情爱。
要做的事情还多。
抽完这根烟,我坐回书桌前拿起那张泛黄的文书——一向由我随身携带。还有很多事情要解决,述列联盟,暹罗帝国,弗雷姆之战——一切隐藏在背后的星罗棋布都在悄然发生某种变化,这一次的换防人员调动给了我一种极不安的感觉。
令我感到意外——七号监狱的换防并没有受到上级审理,任免权竟直接交到了我手里。这反倒令我生疑。
我并没有多么掩饰自己的行动,对于七号监狱的掌控进行得有条不紊,当局七号监狱的局长近乎有名无实,一切都很好。但顺利总容易滋生失误,失误导致全盘崩溃。
我不喜欢过于顺遂。
况且这份顺遂背后的水难免又深又黑。
我倒是真想保一个人,保她平安顺遂,可这一程偏偏风浪连连,一山过后又倾倒一座。
如倾盆大雨覆顶,我想,她就像一片海,沉默的。
情爱太虚无缥缈也太遥远,我本不该在这件事上纠缠,至少到现在不应该。
还有太多事情不明朗,还有太多时间要和联盟争。
我并不多有把握,所有的事情都太杂。而有关她的所有事情,一路都乱象丛生。
抽尽最后一支烟,月亮又一次灭顶于海面。
不知道她是否一夜不醒。
08.
“江知远遇上麻烦了。”
什么?
许知灼一愣,还没回过神来下意识重复了一遍Charles最后一句话,“遇上麻烦了?”反应过来才发现有一些刻在本能里讯问的手段一直都没忘。
“江知远这一次外出的任务是监督总部高级指挥换防。”Charles十指交叉,并没有多在意,“在靠近西西比港口的地方,他们遇见了激进分子的武装攻击。江知远连同几位高级指挥官一起被困在附近的三角岛。”
三角岛虽然离西西比海港较近,却由于地势崎岖且四面海势阴晴多变、难以驾驭而被孤立,以至联盟至今未对其采取任何开发手段。
“……”许知灼抿了抿嘴,“船上只有他们几个指挥官吗?”
“还有一些政治高层、贵族和一些特种小队队员,不过都被激进分子把高官显贵都放走了。”
闻言,许知灼似是想到什么,倏地捏紧了手里的泰迪熊,指腹由于用力过度而发白。见此,Charles便有了猜测,只是在等着许知灼做出决断。联盟所有的举动,许知灼一定是除却那些政治高层和暹罗帝国贵族之外知道最多的人,他和江知远都有诸多猜测,可这一切的答案都要等许知灼来说。
“联盟有什么动作?”
“派出了搜救小队和本部待命的高级指挥官。”
安静了半晌,许知灼似是在思忖,Charles也并不开口催促。
“你……能不能弄到那艘船上所有人员的名单——不止指挥官的,所有人的都要。”
“我随时可以调档,江知远给了我权限。”
许知灼稍停顿,把目光从泰迪熊挪向Charles,“能和他联系上吗?”
Charles摇摇头。
“这样啊……”她重新低下头,喃喃自语。
Charles很安静地看着她,发现许知灼是有些焦虑的,这让他微微一愣怔。这种焦虑是很隐秘的,如果不是江知远的关系,Charles不是那么仔细地观察到她神色的异样。像是没有自我一样,许知灼捏着泰迪熊耳朵的手指泛着痛苦的白,可眼神中却透露出一种不正常的茫然和空白,像是很苍白的不安一样。Charles动作一顿,看着她,忽而感到一阵茫然,第一次觉得江知远说不定真的能和面前这个人走到一起。
“许指。”
许知灼抬头,目光倏地从一种涣散的状态下被敛成正常状态,微微示意表示自己在听。
Charles说,“去救江知远吧。”
许知灼一愣,下意识抬头看看某个隐秘的角落。
“江知远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拿下了七号监狱的权限。”Charles轻描淡写地将那一番尔虞我诈概括完,又说,“我们所说的一切都不会传到联盟耳朵里。”
许知灼沉默一瞬,开口却问道,“是为了我吗?”
Charles笑了笑,突然想,是指什么事情呢?哪些事情呢?所有的那些事情,那些江知远为了你做的事情——那么多。怎么说得完呢?
至少,也不应该由他来说。
“……我知道了。”她说。
“让我想想。”她又说,“我需要一点……时间。”
Charles耐心地点点头。
许知灼所需要的“一点时间”,也不过是一个上午加中午
午餐结束不久,Charles正在宿舍整理资料就收到了来自七号监狱的讯息——那位前首席指挥官申请和他交谈。
“许指。”Charles匆匆赶到审讯室时,惊讶地看见了隔着一扇防弹玻璃的人眼眶红得看起来像是用力哭了一场——而等她一开口便印证了这件事。
“……我能做些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发哑,顿了顿,又匆匆给自己灌了一杯冷水,注意到Charles眼中的惊讶又笑了笑,这其间自我嘲讽的意味太明显,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弯弯眼,带起绯红的一片,看起来可怜又高傲。
“没关系,你就当我做了场投资。”
Charles稍一停顿,“……你做了强行催吐。”
“好久没拿起指挥棒了,”她并不正面回答,“我不一定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对了,我能出七号监狱吗?”她又说,“不能的话,远程指挥的可操作性似乎更低一些。”
“……可以出七号监狱。”Charles有些艰难地回答道。
许知灼毫不意外地笑了,“江知远还真是厉害。”
Charles半晌没开口。
“许指。”
许知灼抬眼。
“你是……为了什么呢?”
这次是许知灼沉默半晌。
Charles看着她,她的表情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在茫然地放空。
她像是很短暂地笑了一下。
“赌博吧。”她说,笑起来像是空白,声音像泡过海水一样哑,“就赌,赌你说的是真的。”
——“我赌你会跟江知远走,”他说,“你不知道他爱了你多少年。”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Charles突然明白了。
江知远一直都是明白的,他想,明白许知灼至少还是爱她自己的。
所以,对于一切同样爱她的人,她也许愿意去赌一把。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江知远他这个人。
09.
敌人的目的十分明确,只针对高等以上的指挥官和特种人员。现在他们前往述列联盟总部交涉,只将他们一行人滞留在岛上。
江知远的目光逐一扫过这群人,惊讶地发现其中不少“据说”关押在第三监狱的恶劣罪犯。
他莫名笑笑,挪开视线观察一同被困在这儿除他以外的六位指挥官,又发现其中也有三个熟面孔——提醒过自己的朔方,还有两位……是当年参与了营救赫尔特任务的特种人员。
这是一种巧合吗?
他无法联系上Charles,不过这并没有什么。江知远沉下心,注意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毫无掩饰,似乎是理所应当——不知道多久以前,所有人也是这么看许知灼的。他想,联盟在玩弄英雄效应上真是有一手的。
“各位的通讯器都还有用吗?”
所有人都摇摇头。
江知远思忖片刻,目光朝向一位特种人员——是当年参与营救赫尔特的人之一,当年完成任务格外出彩,是以他印象深刻。
“埃尔克森,”话音落地,江知远自己一愣,在极短的时间内按捺下心中的疑虑,继续镇定道,“把所有人的通讯器中的发信芯片取出来,大概需要多久?”
被发问的人毫不犹豫地接上话,“五分钟之内。”
江知远点点头。
不需要指示,所有人都立即将身上的通讯器卸下来交由埃尔克森,没有任何人提出质询,仿佛江知远所说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将众人的反应收于眼底,江知远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将自己的通讯器也交由埃尔克森后,江知远将六位指挥官分别同两位特种人员配对,命令他们在四周布下,趁那一伙人还没和联盟谈判结束前将三角岛做好他们所能做的最大防御。再详细的内容也并不需要江知远来嘱托,在座每一位指挥官都是高级以上,更何况还有着不少的特种人员。
江知远心中的不安和疑虑加重几分,看了眼手指飞快取出发信器的埃尔克森,他迈开步子向其走去。
“需要帮忙吗?”
埃尔克森手上动作不停,却也并没有强撑,“麻烦江指把一旁的发信器的集成电路阻断。”
“会毁坏发信器吗?”
埃尔克森摇摇头。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这话不是疑问语气。
埃尔克森语气不变,“不难猜。”
“能做到吗?”
埃尔克森的表情很沉稳,“江指应该明白这种操作的常规成功率在百分之四十上下水平。”
“即使操作人是你?”
直到这个时候埃尔克森才笑了笑,“江指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知远垂眼,“捷克斯里岛的通信膨胀袭警,不到十分钟拆卸一个队的发信器并发出威胁信号,成功率至少在百分之八十以上。”
埃尔克森的表情总仍然露出几分轻松的笑意,手上动作不停,“确实厉害。”
“非常厉害。”江知远说,“而且很崇拜许指。”
埃尔克森抬眼。
江知远继续说,“威胁信号是向着述列联盟总部的。”
“与那位前首席指挥官有什么关系?”
“十一年前,你曾协助许指完成赫尔特营救任务。”
埃尔克森挑挑眉,“那又怎样?不是谁都跟江指您一样,都会对十一年前的事情耿耿于怀。”
“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想要一份十一年前的文书,尤其是它毫无信息价值且早已泛黄。”江知远目光平静,“你崇拜她。”
“滴滴”一声,所有的发信器已经拆卸完毕,而江知远手上的任务也已经完成。
埃尔克森低下头,“……我并不是跟您抱有一样情感。”
江知远将手中残留的芯片放在一边,抬眼观察着岛上的自然地势。
“……有一点您说错了。”江知远循声回头看向埃尔克森,他扬扬眉笑了,“我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
随着一道清脆的响声,连结在一块的发信芯片亮出绿色的光,在埃尔克森手中蓬勃地发射着讯号。
“非常厉害。”
“多谢夸奖。”
“许指,我们收到了集中发信。”
许知灼一愣。他们早已得知江知远等人被困于三角岛,集中发信一点用处都没有,如果是分点发信还能理解为江知远想传输具体的地点好提供整体信息方便她布局,可现在……有什么思绪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有些模糊,但很熟悉。
“下一步要怎么安排呢?”Charles问道。
他听从了许知灼的指令,只带上了三个信得过的特种人员,现在正在西西比港口通过通讯器同在西西比港边的灯塔里的许知灼联系。
“先别动作,将收到的信号频同步传给我。”
一边同Charles说着,许知灼一边打开了操作屏。
许多年以前同江知远一起协同作战过的记忆隐约浮现,许知灼等待着,也许会有某种暗示。非要说起来的话,她对江知远的熟悉程度必然不如共事多年的Charles,可一种近乎直觉的灵感,让她忍不住等。
她这一生很多东西都是等来的,所以这一次应该也能等来什么的。她想。
低头看Charles传来江知远那边同步的信号频,许知灼仔细地记下了每一个信号频的波峰和波谷,起伏时快时慢,看起来似乎杂乱无章。
不会是巧合。许知灼沉吟,目光顺着桌面的简笔记录略略挪动,突然间一眼扫见了灯塔的兵防地图布局。
许知灼一愣,略一犹豫了下便连上Charles的通讯器。
一阵嘈杂声和电流涌动的声音过后,等不及Charles先开口,许知灼先给出了指令,“找一张三角岛的地势地图来,根据我说的做标记。”
许知灼垂眼,指尖摁在显示屏上,随着电波上下起伏而动,指挥着Charles在地图上落下标记。
“……蓝的是三角岛上武装激进分子的排布,红的是江知远这边的人手。”
Charles动作没有停顿,继而又询问,“下一步我们?”
许知灼吐出来的气息像安息。“包围外圈据点,突袭。”她说。
指挥棒落下时无形。
如同大难降临,解救是一个荒诞笑话。
仿佛她这一生从未逃离。
她闭上了眼。
“立即行动。”她命令道。
风声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