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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真心谎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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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天很阴,乌云像参加哀悼会般沉重地压在头顶的天空。
Charles盯着自己手里的一沓纸,快把牛皮纸袋盯出花儿来,也没想好要不要踏出这一步。直到门外的警报器响起,冰冷的机器女声提醒他审讯时间快过去,Charles才拎着牛皮纸袋走进去。
“许指,你好啊。”
不是江知远,许知灼愣怔一下,随即又忍不住笑——明明自己已经是头号罪犯,为什么一个两个人都还是这样称呼自己呢?她想,大概是剧本写得太好,自己的形象也在无意间被定了型吧。不过这到底算不算好?
“江长官……啧,江知远他被调档了,要参加述列联盟各国的政会,”Charles坐在审讯长桌,一边把牛皮纸袋中的一沓纸拿出来,一边解释着,“出发前嘱托我代班。嗯……”
许知灼笑了笑,垂下眼,“审讯官换人并不是什么需要向我报告的事情,不过……还是谢谢江长官了,麻烦帮我转告他。”
Charles看着她,心里面却涌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跟这位前首席指挥官没什么交集,最大的联系就是现任首席指挥官恰巧是他的兄弟并且爱了自己面前这个人十几年。
十几年来着?他分神想了想。
十一年。大概。
至于Charles自己,身边也总是不少有关于这个人的传言——遑论神话传说,抑或流言绯闻。桩桩件件,都像一扇无形的屏障,把许知灼这个人同他们所有人隔离,再将她划地为囚。
“这一切就像一座囚笼,她自己是走不出去的,别人都在外围自发将她围困。”
无端地,他想起江知远说过的这一番话,此刻竟无比认同。
只是自己的好兄弟,怕是真的把面前这个人当成小孩子一样溺爱,Charles突生一阵笑的冲动,连审讯官换人都不放心,要把万事都操心好,临行前还要叮嘱自己。
实在算得上几分荒谬,他想。
“那么许指……”Charles整合了一下常规问题,实在是不明白这么几个问题怎么能颠来倒去地问,通读下来也觉出索然无味来,索性扔在一旁,灰蓝色的眼眸看向许知灼,“随便聊聊?”
“聊什么?”
Charles沉吟片刻,十指对扣,“关于江知远,怎么样?”
“现任首席指挥官吗?”许知灼眯了眯眼,又微微笑着把手中的泰迪熊竖着抱起来,藏住自己的眼睛,“我跟他并不像你一样熟稔,或许很难聊出什么。”
Charles看着她隐隐约约的眼睛,那一抹粉色藏在泰迪熊和金色的发丝中间,突然道,“他爱你。”
江知远爱许知灼。
安静了好一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了……”
Charles反倒笑了,“不是前几天才提出了「诉求」吗?”
“你们都知道了?”许知灼无意识一样揉了揉泰迪熊的耳朵,“非要我回答的话,如果早知道这件事,我是绝对不会提出那种所谓的「诉求」的。”
Charles不算特别惊讶,只扬眉笑笑,作出一个“请继续说下去”的手势。
“你想听什么呢?这位……代理审讯官。”许知灼依旧把大半张脸藏在泰迪熊身后,眼睛扑闪几下,“那桩诉求不过是我一时兴起,仅此而已。”
闻言,Charles并没有表现出多么生气,“一时兴起……难道是谁都可以吗?即使那天坐在玻璃后面的不是江知远,是我或者随便什么人,你也会提出那样的诉求吗?”
“……我不知道。”许知灼一顿,随后眉头舒展,直直看向Charles,“你支持江知远?”
“我是他的朋友,当然应该无条件支持他。”
“我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哪方面?”
“恋人,伴侣,同伴,随便什么都行。”许知灼垂眼,和手里面的泰迪熊对视,“我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据我所知,许指并不是一个会在乎这种事情的人。”Charles直言,“追求及时行乐,这才是你一贯的作风吧?江知远爱你已久,是一个完美的、让你能够脱离这里的一切的跳板,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绝对会拼尽一切帮助你。难道不是吗?”
许知灼放下泰迪熊,金色的长发垂下来,很安静地看着他,“我以为江知远是你的朋友。”
“是我最重要的兄弟。”Charles点头承认。
“但你刚刚那番话是在建议我利用他。”
Charles摊开手,“这并不冲突。”
“没有人会把自己的挚友往火坑里推。”
这下Charles是真的笑出声了,冲许知灼摆摆手,“许指,你可能无法明白……对于江知远来说,被你利用,哪里是什么火坑?”
许知灼不语。
Charles收敛了笑意,正色起来,“或者,我倒是想问问你。许指,你既然没有否认「及时行乐」,那么你也早就该明白,利用江知远离开这里、或者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这些才是上策。但你并没有这样做,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有所顾虑?你在顾虑什么,江知远吗?”
许知灼抿抿嘴,蹙着眉毛像是在纠结该怎样组织言辞。
Charles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双肩以一种放松的姿态靠在椅背。
“我害怕。”许知灼说,“或者我坦白也没关系,我并不那么信任爱,至少当它降临到我身上的时候,我并不那么信任。”
“还有呢?”
许知灼看着他,倏地笑了,难得有几分“跋扈”的样子。
“我知道你想听我说什么。”她笑,“我有点喜欢江知远。”
“也就是因为这一点的喜欢,所以不忍心拿自己这点喜欢换他沉甸甸的爱。”她说,“未来太远了,事情太多了,无论怎么看,都不合适。”
“你没有跟江知远本人说过,”Charles很坚持,“你怎么知道?”
“因为没有必要。”许知灼偏偏头,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摁了摁额角,“我是那种偏安一隅的人,没什么想法,也没有很强的向往。大多数事情对于我而言都是无可无不可,人生一眼看得到头,不需要太多可能性。”
Charles没有退让,“你应该自己跟江知远说。”
许知灼哑然失笑,“七号监狱是江知远的掌中之物吗?”
“……如果你希望的话。”Charles耸了耸肩。
“……不用了。”许知灼的神情有些奇怪,像是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走向。
Charles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突然爆出一阵笑。
“我赌你会跟江知远走,”他说,“你不知道他爱了你多少年。”
“我们可以下注。”他笑得势在必得,“等着瞧么?许指。”
06.
今晚的海风太腥涩了些。从船头看过去,能望见七号监狱的轮廓。江知远搭乘的这艘名叫“曼丽息夫人”的游轮正在朝着西西比海港前进,不远,就是述列联盟最高指挥部。
“江指。”
江知远回过头,发现是这一次人员调动从希尔本分部回调本部最高指挥部的一级指挥官,代号朔方,至于本名他却并不清楚。这一次的调档将不少一级指挥官从各分部回调,又外调了不少本部高级指挥官,主要是为了应付失去许知灼之后的空缺,事关重大,派了江知远亲自盯全程,领队带人回本部。
至于朔方……江知远思忖片刻,并不多能想得起来与她的关系,便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听说许知灼现在由江指您审理,想问问情况。”
江知远一顿,他和Charles仍旧习惯把那个人当成意气风发的首席指挥官,但不是人人都这么想的——对于相当多的一部分人而言,那个人已经从高高在上跌落下来,是无所谓尊重,跟所有普通人一样普通得不得了、甚至有了污点的“叛徒”。非要说的话,朔方这样提起不带怨恨的平淡语气,倒还是好的。江知远嘲讽笑笑。
“有什么事?”江知远并没有直接回答她。
像是完全没感受到江知远话语中的回避与维护似的,朔方安静地揉了揉自己的手指,“只是想提醒江指,不要被随意利用了。那位前首席指挥官,倒是很擅长利用人心。”
江知远定神看了看她,倏地笑了,半分也不在意自己话语里透露出来的意思会不会令他受到什么警告似的,“多谢,但这是我的「私事」,请不要插手。”
朔方垂下眼,半晌,轻轻地嗯了一声。
回到游轮上的房间,江知远思忖片刻便拿起通讯器拨给Charles。等到第四声忙音,Charles接起了电话。
“情况怎么样?”江知远问。
Charles懒洋洋地敲了敲啤酒罐,“你猜?”
“她一向很配合。”
“那倒是,有求必应。”Charles想了想,“不过联盟给出的几个问题……怎么说呢,都很肤浅。不像是真的想审许指。”
江知远垂下眼,望向窗外,“事情肯定不像表面那么简单,联盟掺了多少水……大概也只有她和那些人才知道。”
Charles点点头,意识到江知远看不见,又提醒道,“最近换防,联盟内部估计有大动作……是个好时机。”
“这次换防,联盟没有告知我具体情况。”
Charles一顿,皱了皱眉,“什么意思?联盟提防你了?”
“不止我,所有参与换防的高级指挥官也都不清楚换防的具体内容和目的。”
Charles指尖敲了敲桌面,“……说实话,我不想这样,但我很难不变成阴谋论者。我怀疑这同许指被指认叛国有关系。”
“……不管怎样,你都要小心——还有七号监狱,不要让其他人有机会干涉她。”
“我明白。你自己也要小心。”
江知远应声,随后便挂断了通讯器。
打发过晚宴邀请,江知远锁上房门,坐在书桌前边思考边拿起钢笔勾画思路。
述列联盟当前由三大国掌握实权,剩下附属国几多但都没什么话语权,而如今位居顶端的三个大国其中只有卡特实行共和制,由首相握实权,剩下的希尔本和新亚仍然实行世俗王权至上的制度。弗雷姆之战事发前,暹罗帝国即将同述列联盟签署协议,但是这件事本身就有问题。
江知远用钢笔圈出暹罗帝国,停下笔皱眉。
暹罗帝国自大多年,虽然说奢靡无度,但其根基本身强大,挥霍个几代分明不成问题,何至于如此迅速败战下来、毫不抵抗地接受一份不平等条约?而述列联盟呢?除却经验丰富的高级指挥官外,所谓高层的政治眼光真的会被暹罗帝国的投降给迷了眼、毫不怀疑暹罗帝国耍阴谋诡计的可能性吗?假使这些都成立了,那联盟内的战略分析人员当真也如此天真吗?未必吧,江知远在旁边写下分析员和一个问号,在联盟内,分析员被戏称为“被害妄想症患者部门”,虽然难免带有情绪色彩的夸大成分存在,但其高度警惕心也不难见了。
虽然不想落入阴谋论的死胡同,江知远还是忍不住去怀疑这件事——实在是太漏洞百出了。
这样来看,所有的情况都在指向一个唯一的事实——述列联盟内部必然存在某种交易,而在其间,许知灼扮演的估计是一个被牺牲者的角色。
思及此处,江知远又在旁边写上许知灼的名字。
比起许知灼同他们达成了某种协议从而共谋,江知远更偏向于她在受到胁迫后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样的结果并不多么令人意外。
江知远放下钢笔,难得走神,思绪飘向了一张有些泛黄的文书——那是第一次,自己和那个人的签名出现在同一张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