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青山》乙酉纪事

5、少女

　　原本极为安静的厅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不大恭敬的话，即使声音不大，厅里的学生们也都听得清清楚楚了。
　　宣颐笙轻咳了两声，明先生只当方才什么也没听过，开始授课。
　　这一个时辰绝对算是梁桢出生以来最为全神贯注的一个时辰，可惜皇天偏负有心人，除了感慨明先生这一口官话说得真是好听，其他的，梁桢一概没听懂。好不容易熬到结束，明先生走出了九盈厅，梁桢叹了平生最长的一口气。
　　九盈厅里的学生倒是不急着用饭，仍在热闹地讨论着。梁桢听见自己的肚子没出息地叫起来了，还是放弃了继续听天书，走出厅里准备去用饭。
　　梁桢刚一出门，梁徽便欢欢喜喜迎了上来，问道：“公子如何？没想到明先生竟是位女先生。”
　　不说这茬也罢了，提到这个梁桢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好意思说这个，你前几天在书院乱逛，连这种事也没有打听清楚。”
　　梁徽满脸委屈，嘟囔道：“那不是院长不准我乱打听吗？”
　　梁桢再想反驳，就听到几个女子的嬉笑声从后面传来。梁桢下意识转过头，果然看见几个女孩儿一起，满面笑容，不知在说些什么。
　　“哎呀，这就是承先哥哥说的人吧！”一个穿着红衫的少女欢快地走了过来。
　　梁桢赶紧后退了一两步，低下头，拱手道：“不敢冒犯了姑娘。”
　　那少女便不往前走，在原地嗤笑。“颜姐姐，这位新来的公子倒是很知书识礼呢。”
　　景颜缓缓走过来，向梁桢温声道：“梁师弟，不必拘礼。大家都是同在此处读书。”
　　梁桢本不是个成天恭恭敬敬的人，现下在书院唯恐出了差错，立刻就被赶走，是以说话做事都先将规矩二字放在前面。
　　景颜大大方方地说着不必拘礼，梁桢却不敢真的一点礼也不拘，因此又不动声色退了一步，视线也绝不敢直愣愣地放在姑娘脸上，谨慎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是书院的掌事，我姓景，是萧先生的学生。”
　　梁桢的心跳快了些许，原来是院长的千金。
　　景颜接着介绍起了旁边的几个少女。“这位是宣家姑娘，是明先生的学生，也是宣师兄的妹妹。”
　　一听“宣家”二字，梁桢立马看向红衫姑娘，果然见那双小鹿般的眼睛正笑盈盈瞧着自己。梁桢不敢多看，唯恐不小心被宣姑娘认了出来，又听景颜介绍右边的黄杉姑娘。“这位是王家二姑娘，是张先生的学生。”
　　不用问了，八成是王大将军的女儿。
　　梁桢只看了一眼，想着认个眼熟，顺便瞧瞧自己心心念念的张先生的学生是什么样子。王二姑娘淡淡笑着，一副文静模样。
　　“这位是易家姑娘，也是明先生的学生。”
　　易家？梁桢是半个字也没听说过。
　　易姑娘站在最侧，向梁桢微微点头问好，梁桢回以得体的微笑。
　　景颜刚介绍完几位姑娘，宣南莘便在旁边嗤笑道：“这位哥哥长得好看，可就是秀气得过头了，哪有见面先让姑娘家介绍名姓，自己却一言不发的。”
　　除了景颜，几个姑娘听了这话也抬起袖子掩口笑了起来。
　　“别的姐姐都长了嘴巴，偏只有你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没半点规矩。”
　　梁桢本想道歉，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格外严厉的斥责声，往旁边一让。
　　宣颐笙走到梁桢身边，充满了歉意。“梁师弟，舍妹无礼，实在抱歉。”又走至宣南莘面前，声音也放大了些。“你这嘴巴第一天来就关不上，看明先生待会儿怎么罚你！”
　　宣南莘早就躲到了景颜身后，在景颜肩上探出个小脑袋，冲宣颐笙吐了吐舌头，小声嘟囔：“开个玩笑也不让。”
　　“算了算了，颐笙，梁师弟拘谨了些，莘儿也是想他放松点。你今日就这般严厉，明日她可不敢来了。”景颜打着圆场。
　　宣颐笙无奈，只能又提醒宣南莘身边的丫头怡亭。“看好你家姑娘。”
　　怡亭点点头，宣南莘又低声道：“什么你家，好像你不姓宣一样。”
　　宣颐笙立时竖起了眉毛，正欲呵斥，王二姑娘赶紧道：“好了好了，莘儿快少说两句吧。颐笙哥哥，再不去用饭，饭可凉透了。”
　　梁桢站在一旁突然说走也不合适，傻愣着不走更是奇怪。好在景颜发现了梁桢的尴尬，主动说道：“梁师弟还不快去用饭？”
　　梁桢暗自高兴，拱了拱手，带着梁徽匆匆离去。宣颐笙也随即离开。
　　“这时候他倒是不秀气了，步子迈得可真快。”宣南莘嬉笑着说。
　　景颜敲了敲宣南莘的头。“人家好好一个规规矩矩的书生，你莫要总拿人家打趣。”
　　宣南莘挽着王二姑娘，咬耳朵道：“颜姐姐把我哥哥的架子倒是学了十一分，我以后可没什么快活日子了。”
　　景颜没听清，但看宣南莘的样子也不能是什么好话，便挽过易姑娘，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宣南莘知景颜端庄持重，也不继续开玩笑了，只一路和王二姑娘说笑着。
　　女学生用饭的地方正好紧邻先生们用饭的地方，是以几位姑娘热热闹闹一进来，诸位先生就能听见。宣南莘还未坐下，就有小厮匆匆走了进来，说是请宣姑娘过去。
　　宣南莘自觉没可能是诸位先生邀自己一同去用饭，必是要听一顿训斥，因此丧着脸随小厮一起去隔壁。但是饭都没吃就迫不及待要上赶着训人，这种情况也是第一次。
　　宣南莘一拐进去就看见桌旁坐着的明先生、萧先生和景院长。还好没见着爹爹，宣南莘暗自庆幸。
　　“站那么远做什么，现下又学规矩了？”这般不客气的话是萧先生说的。
　　宣南莘瞧了一眼萧先生，赶快又低着头走近了几步。虽说是走近，却是朝景院长更近了些，离萧先生更远了。
　　“作业呢？”萧先生的声音听起来半点耐心都没有。
　　“作业……”宣南莘有些茫然。身旁的怡亭立刻反应过来，翻找了一番，塞了几张纸到宣南莘手上。
　　宣南莘恭恭敬敬地双手捧着作业，走近了几步递给明先生。
　　明先生放下筷子，正要接过，身旁的萧先生站起身，一把从宣南莘手里抢过作业。拉扯的力度太过，宣南莘听到了一声纸撕裂的声音。
　　宣南莘求助的目光看向明先生，明先生却全当什么事也没有，安安静静在喝汤。
　　“你这是乱七八糟写的什么？过去还有几个字能看，现在每个字都跟鬼画符似的，怎么，你改投道门了？”
　　宣南莘原本安安静静站着，被萧先生这一通吼，吓得打了个激灵，隐约还听到明先生轻叹了口气。萧先生自持身份，平日里并不吼学生，更何况宣南莘还是正儿八经明先生的学生。
　　“我……”宣南莘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萧先生也懒得听，将作业仍在一旁，向怡亭招了招手。怡亭走至萧先生身边。
　　萧先生压着火气，一字一句道：“你把这几张鬼画符拿回去给你家太傅，告诉他，你们宣大公子管不了妹妹，他这个爹爹到底管不管得了，要是管不了，今日回去，以后就不用来了。”
　　怡亭不知道是该应下还是该如何，宣南莘抽抽搭搭地在一边哭诉着：“萧先生，南莘知错了，爹爹已经几日在宫里歇着没回来了……”
　　“我看，要不先让颐笙过来。长兄如父，此事颐笙也不是没有责任。”景院长总算放下了筷子，开口说了句不知道算不算求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