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逍遥神罚做红尘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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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一刻，人间半日。一回云上，清逍就在老地方见到了景华。
“红尘事已了？”
“已了。”
“神罚君已经在枯坐台外头等着了。”
所谓枯坐台，是指云上的一个石台，这石台方寸之地仅够盘坐，除茫茫云海四周空无一物静而无声，是个寂而又寂之地。所有犯禁规的仙神在涤池受完罚，都得去这里禁闭反思坐上一坐。
这一坐可不是简简单单轻轻松松，一旦盘坐入定，便是除了眼睛，全身上下都动不得，需得捱过万分孤寂，从头坐到位。
这世间，再没有哪里能比枯坐台的时间更漫长。
神罚君既已等在外头，清逍也不再耽搁，直往枯坐台去。景华跟在后头，问道：“你知道这千年以来，天界谁去神罚殿的次数最多吗？”
清逍一顿，想了想，笑道：“不会是我吧？”
景华点点头，十分肯定：“没错。”
清逍一笑：“那倒十分荣幸。”
景华又问：“那你知道谁去涤池领罚次数最多吗？”
“哈哈，”清逍指着自己，“不会……”
景华又点点头，“不错，还是你。”
“……所以，你是不是还想问，谁去枯坐台的次数最多？”
景华摇摇头，“我是想问，谁去枯坐台关禁闭的时间最长？”
这次清逍十分肯定：“绝对不是我。”
之所以如此自信，是因以往他虽小罚不断，入池频频，但所犯禁规都不太严重。而去枯坐台关多久，是据所受天罚轻重而定长短的。
清逍每次都是屁股没坐热便出来了，虽去的熟门熟路，但所去时长加起来，还不如有些仙神去一次的时间长。
景华点点头又摇摇头，指着等在不远处的神罚君，“以前不是，但这次出来了，你便是了。”
清逍刚翘起的瞬间嘴角僵住，尬笑道：“哈哈，没那么夸张吧……”
景华皮笑肉不笑，“不夸张，自信点，你不但一冲到顶，遥遥领先，一骑绝尘，而且……很有可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再无可破者。”
“啊……嗯……”清逍噎了半天，转移话题道：“呵呵，团子帮我多看着些，别又闯……”
“没你能闯祸。”景华不留情面，不给活路，转身离去。
清逍领完罚神罚君便已恢复了原貌，但很显然，虽然恢复了，气还是没消。他一句话也无，盯着清逍上了枯坐台，走的比景华还要潇洒，只拿鼻子冷哼一声，连句风凉话也没留。
自此，清逍在枯坐台开始了漫长的禁闭反思。
思来想去，想来思去，清逍捋不出什么所以，也没悟出什么道理。云烟飘渺，百无聊赖，不知枯坐了多久，他睁眼闭眼，反复之间，倒是忆起了一个黄昏。
离去那日，他带着小儿上山，像是闹着脾气，自打出了竹屋小儿便不让他牵，也不让他抱了。
清风拂过，余晖透过竹叶照在林间草地上，显得斑驳陆离。小儿踩着那晃动的光影，像个小尾巴，就那么一声不吭地闷头跟在后头。
风是清逍的眼睛，他走在小儿身前，却也能看到身后。
怕小儿跟不上，清逍走得很慢。怕山路险，清逍又散出一缕风，暗中将小儿护着。
他们在的这座山是清逍在人间最常来的一座山，也是清逍每次下界呆的最久的一座山。
这山的山顶有一片千年古松林，清逍常坐在山边的一棵松树下看日出日落，云聚云散。每一次，他其实都不太能说的清，究竟是他陪着那棵树，还是那棵树陪着他。
总之，青松无言，清逍不语。这千百年间，都是这么过来的。
至于为何喜欢来此，清逍同样也说不太清。
反正，总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一路上山，清逍依旧盘坐在了那棵古松下，那小儿撅着嘴在他身后站了半天，到底是耐不住，一屁股坐在了他身边。
清逍笑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那小儿的脾气像是瞬间被拍散了，双手支起下巴，顺着清逍的目光，望向了山下的村落。
黄昏已至，农人归家，鸡鸣狗吠中，炊烟袅袅升起，田间小径上有人唱起了歌。
山高水低，看不太清楚也听不太清楚，却都是独属于人间的烟火。
晚风起，山雾聚。
很快，稠雾便将群山峻岭淹没。
松声如涛，山下村落被浓雾遮挡，放眼望去仿佛置身于茫茫云海。日衔西山万鸟归林，霞光透过雾波，将这宛如仙境的云海染成一片金红，声声鸣叫中，飞鸟展翅破雾，泱泱一大片，拍的雾海滚滚如流。
小儿望得出了神，突然感叹道：“哇！这便是说书先生讲的天上才有的仙境吗？”
清逍微微一笑，将他乱动的右手握住。
“似仙境却胜仙境。”
小儿奇怪了，小脑袋一歪，乌黑的眸子满是疑惑，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这里更鲜活，也更真实。”
小儿摇摇脑袋，稚声稚气道：“我听不明白。”
清逍笑而不语，摸摸他的头，见暮色已至，带着他下了山。
与上山时截然不同，小儿蹦蹦跳跳，一会儿牵牵清逍左手，一会儿又牵牵右手。一会儿让背，一会儿又是要抱，闹腾得不得了也粘人的不得了。
见他如此开心，清逍直接将他架在了脖子上，谁知小儿不乐意，哭着喊着要下来。
清逍见人间好多孩童都被父母这么架着，哪里想到他这般抵触，连忙将他放下来。却见那小人双臂一抱，头一低，嘴一撅，凶巴巴又委屈巴巴地盯着他。
“……”
蹲在小儿面前，清逍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可小儿这模样实在是有些可爱，清逍想笑又见他挂着两串泪珠，硬是将刚翘起的嘴角给压了下去。
给擦着泪，心中一边回想，方才坐山顶也没见他怕高，总不会是因为这个，便问：“为何哭？”
那小儿嘴撅得更高了，头摇得飞快，刚冒出来的眼泪跟着就被甩飞了。
清逍实在是忍不住，嘴角不由扬了起来，捧着他的脸搓了搓，指尖拨了拨他撅着的嘴，笑道：“说话。”
他一笑，那小儿的嘴不撅了，一下子搂住他，头埋他肩膀上，委屈道：“不喜欢。”
“为何不喜欢？”
那小儿趴他肩膀上头摇成拨浪鼓，声音比之前更委屈了，闷闷道：“不知道，反正不喜欢。”
“那这样呢？”清逍扣住他背抱着他起身。那小儿突然笑得鼻涕吹泡，疯狂点头。
其实那日的情景清逍也没怎么刻意铭记，他看过无数场日落，历过无数个黄昏，那条山路他也是走过一遍又一遍。可那么多无数次里，唯有那一日在不经意间非常清晰地印在了他心底。
想了想原由，清逍觉得许是因为这日子离得最近。毕竟太久以前的容易忘记，刚发生的总该记得清晰。
云上时日漫长不觉，红尘已过匆匆数载。
清逍此番枯坐台的这一坐却全然不如此认为，他只觉海已枯，石已烂，天已荒，地已老。若是他面前有座石山，也早已被他望穿。
待终于关到了头，清逍离了枯坐台，第一件事便是试着轻轻“啊”了一声。
“……”外头接他的景华莫名其妙。
清逍没理，又轻轻“啊”了一声。
“……”景华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一场禁闭是关成哑巴了吗？你究竟在啊个什么？”
清逍点点头，口齿不清道：“我觉得自己舌根有些僵硬了。”
从枯坐台出来，景华先去了卸灵池等着，清逍抽空回了趟自己的神殿。而关于卸灵池，这是后话了。
清逍刚进殿内就见一只圆滚滚的三青鸟正张着翅膀翘着尾巴，努力伸长脖子够着莲池内的一棵灵草。
“团子——”
听到清逍的声音，团子爪子一个没抓稳，“扑通”一声载进了池中。
走过去将水中扑腾的青鸟捞起，清逍还没开口，团子先二话不说摇着身体就是一通抖。
它似有怨气，故意将水往清逍脸上甩，扯着脖子不停啾啾啾。
清逍捏住它叫个不停的嘴巴，抬了抬眼皮。
“别骂骂咧咧了，说人话。”
岂料松开手，团子还是不依，依旧冲清逍啾啾啾。
“很好。”
清逍微微一笑点点头，作势要将它丢回池子。
团子急了，扯着脖子喊：“你终于知道回来了！景华神君说你不要我了，自己在人间玩儿。我要去找你，他不让！还将我喜欢的灵草和果子藏在池子里头日日饿着我！他还说我不听话便要拔光我的毛！”
它憋着不开口，一张嘴便是连珠炮。委屈像是藏了一肚子，见了清逍就告状。可它羽毛鲜亮，吃的圆圆滚滚，肉比清逍在的时候还要多，哪里像被景华欺负过的样子。
清逍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不过一会儿我又要走，你若是嫌景华神君欺负你，那我将你送过去给神罚君照看如何？”
团子一听到神罚君就炸了毛，急道：“他是个丑八怪，脸都被烫皱了，看起来还凶得很，我才不要！”
它喊完了，见清逍笑着往内殿走，这才反应过来，忙问：“又要走？主人，这次你能带上我吗？”
清逍摇摇头：“我这次可不是去玩儿，不能带你。”
“为什么？你要去哪里？”
清逍不语，手一挥，招来一个物件别腰上，团子不满高呼：“带苍灵都不带我！”
它委屈巴巴，跟着清逍向外飞，清逍无奈一笑，将它捉怀里顺着毛安抚了一会儿，叮嘱道：“灵草呢每日不要多吃，果子呢也要适可而止。我此去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但你若是乖，下次春时，我定带你去人间。”
闻言，团子钻清逍怀里不吭声，头埋进翅膀里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拍拍翅膀飞回了殿内。
其实清逍涤池受了天罚，枯坐台关了禁闭，他犯禁规这事儿并没有翻篇儿。
一次犯两条，错上加错，还要了凡人性命，改了红尘因果。人世有既定的轮回，他这轻轻一改，诸多凡人的命数便要因此生变。而这变无论好坏，都算违禁。
所以，清逍禁闭结束，还要罚去红尘历练。而罚入红尘，可不是像他往日游历那般轻松，也不是从天界任意一处下凡，而是必需去往卸灵池。
卸灵池也在云上，距枯坐台不远。世人修道纳气于丹田，仙神聚法力于灵海，卸灵池便是众仙神封法之地，也是受罚仙神通往人间的通道。
受罚者入池于内，法力会彻底被封，一切同凡人无异。而池内布符文法阵，会将受罚者罚入该入的红尘因果内。
然而，卸灵池之所以叫卸灵池不叫卸法池，是因为众仙神除了拥有法力，少部分也拥有灵力。法力灵力虽差不多，但实际上有质的区别。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清逍一到卸灵池，景华就呜呼哀哉，望着他连连叹气。
清逍笑道：“这是怎么了？”
景华面色沉重，语重心长。
“恭喜你。”
他这表情看的清逍一言难尽，失笑道：“你确定这是在恭喜我？还有你恭喜我什么？”
景华身子一侧，指着那金光四溢符文流转法阵遍布的卸灵池。
“恭喜你首当其冲身先士卒，做这天界数万仙神中自设池以来的头一位入池勇士。”
“哈哈，那……”
“那可真是万分殊荣！神君你天界无敌举世无双，所向披靡超群绝伦，无出其右独孤求败。已在云上三千宫殿中闻名遐迩，声名远播。”
景华向来嘴硬心软，话说的越刺便是心里的担忧越多，清逍哪儿能不知？摸出苍灵冲他晃晃，宽慰道：“带了傍身的，不用担心。”
景华臭着一张脸，冷冷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便下去好好受着吧。”
清逍笑道：“这人间也不会下刀子，天上也不会落滚油，你干嘛担心成这样子？怕我受不住？”
景华道：“刀子亮在明处才不危险，滚油兜头而下也能看见，红尘历练受的未必就是皮肉苦。心都藏在肚子里，肠子弯弯绕绕谁也瞧不见，你以为此番下去还能同往日一样？入了卸灵池，下了那凡尘，因果都往你身上靠，你以为当真那么好受？”
“因果自有定数，再不怎么好受终会有个头。再说有苦必有甜，有坏便有好，我在人间见了那么多因果，你还怕我解决不了？”
“清逍，亲历与旁观不同。”
景华一句话说的语重心长，俊美无俦的一张脸上，愁眉紧锁，蓝眸浮忧。
他这神情合该再配上个老态龙钟的姿势才合适，清逍玩笑道：“这般老气横秋，怎么跟君师一样？说的你好似入过红尘一样。”
“唉！”景华了长长叹了口气，看着他沉默。
“行了！”清逍冲景华轻松一笑，自他肩头砸了一拳。谁知景华受了却突然咳了起来，脸色瞬间煞白。
清逍忙扶住他，吃惊道：“你这是怎么了？”
景华捂着肩头歇了好半天，突然回清逍一拳，翻着白眼儿笑道：“被你气的！”
他止了咳，语气轻松，面色也恢复如常，可清逍不放心，推出一道灵力在他体内探了一圈这才踏实。
松了口气，清逍埋怨道：“你吓我一跳！”
景华搡了两把清逍，不耐烦道：“还能有吓到你的？去去去！时间已到不可再拖，你赶紧去！再跟你说下去我就要气死在这儿了！”
这一下，清逍十分配合，景华轻轻一推他便“嗖”地就飘到了池边。刚要跳，脚下又一顿，回头问道：“对了景华，你可知人间四神地在何处？”
景华闻言一怔：“四神地？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又偷偷溜进了藏书阁？”
清逍笑道：“接连受罚，你看我有时间溜进去吗？不过是前阵子游历人间，听到个关于始帝的故事，好奇罢了。”
景华点点头，道：“据藏书阁禁册所载，四神地不过是始帝三分天地后一个流传甚广的传说罢了，书上只这么一笔带过，我也就知道这么多。”
“那故事里头还说，四神地里分别住着四位神君，禁册可有所记载？”
“还有四神君？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不过神地都是传说，四神君又哪里真的存在？”
“也是。”本来就是突然想起，随口一问，只是实在好奇得很，才问的细了些。点头笑笑，冲景华摆摆手，清逍潇潇洒洒跳进了卸灵池。
“可千万别再犯禁规了！”
景华在池边冲他叮嘱，然而那卸灵池的法阵是真真厉害，清逍进去没多久，便觉迷迷糊糊，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浑身软绵难支，根本答不了话。只不多一会儿，灵海便被封了个彻底。
像飘在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流中，漫长的仿佛又回到了枯坐台。飘飘荡荡，浮浮沉沉，许久许久，清逍才感觉身体落真正在了实处。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逍遥神罚做红尘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