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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皇宫 ...


  •   金戈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张皱巴巴的老脸。一个嘴上没毛的老头,正笑眯眯地瞅着她。金戈立刻闭上眼睛,心中默念愿眼前所见只是个噩梦。待她再次睁眼时,那老头的脸依旧在她的面前晃荡。
      “东门沽酒,化成灰我也认得你!”金戈长叹一声,默默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穿着宫人的长裙。她对那老太监道:“好吧,我确实是女的。你也不用特意迷昏我,脱衣服检查吧!是你这贼人给我换上裙子的罢!”
      “是我给你换的。”听到她的声音,金戈才发现偷香就在近旁。她也穿着宫人的衣服,左边垂下的袖口遮住了她残缺的左手。“我只是想知道,我妹妹倾心之人究竟是男是女。现在我知道了,那天你抱着妹妹痛哭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先考。”
      “既然现在搞清楚了,”金戈装出甜美的笑颜道,“不如放我走吧!”
      “走?”偷香道,“你的那些江湖朋友现在恨你恨得牙痒痒的,你回去岂非羊入虎口。还是与我们在一起安全。”
      “那你想怎样?”金戈转头,盯着方才那个老太监,“竟比戚梧桐还要阴魂不散!”
      “哼,这里是大内禁宫,他们一时找不见你。你既说过天书不在你身上,我信你。至于其他的我也不想多问。你是钱素问也好,金戈也好,与我并无要紧。”东门沽酒道,“上次在采石输了你,那是因为我误以为你不过十六七。今次既已知你我年岁相仿,我只想与你下一盘棋,一比高下。”
      “你也太低估别人的智慧啦,不会每次都你赢。”金戈笑道,“唉,窗外月色正好,我们在外边石桌上下吧,且不要辜负了这十五的圆月。”
      二人便真移步到了外面的小庭院,坐在石桌两边下起棋来。东门沽酒执黑子先行,金戈执白子。二人专注于棋盘之上,相对无言,不知不觉已过了两个时辰。棋战正酣时,从院外走廊蹬蹬蹬蹬进了大批身披铠甲的兵士,显然是大内禁卫。金戈转头看看,又回头在棋盘上落子。东门沽酒也没当回事,手里捏着一颗黑子正迟疑。却被来人一声大喝惊住:“死罪!”他一时手滑,手中的棋子径直落下去,弹跳几下,入了个最次等的位置。“你等无礼宫人,见了皇上还不下跪!”东门沽酒转头看去,棋桌边站着一位老者。他已到多时,一直站在近旁默默观战,东门沽酒只当他是个来观对弈的闲人,不曾料到他竟是当今圣上。方才他们二人坐着对弈,而皇帝却一直是站在一旁的。
      老皇帝对禁军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他们只是认真下棋,并非真的无礼于朕。倒是你们,搅扰了一局好棋。”
      东门沽酒忙面向皇帝下跪,瓮声瓮气道:“老奴死罪,不知皇上驾到。老奴只知下棋……老奴。”金戈心里暗笑,这老太监装得真像。听东门沽酒这般说话,显然是想要掩饰身份。要是真让他瞒过去了,等皇帝老儿离开,怕就没机会跑了。
      “免你的罪便是了。”皇帝道,“想不到你还下得一手好棋。她是……”皇帝的眼光落到金戈脸上。金戈却直视皇帝的眼睛,还坐在方才的位子上,不下跪,不行礼。偷香在背后轻推一把,金戈就从石凳上摔下来,惨叫一声,扑倒在地上。偷香亦跪下道:“请皇上恕罪,这丫头初来乍到,还不曾学过宫中规矩。”
      “罢了,只是小小年纪就棋艺超群,实属不易。”皇帝也没有怪罪到意思,“丫头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金……”金戈立刻答道,却被东门沽酒打断。“启禀皇上,这丫头是老奴的远房亲戚遗留的孤女。她,姓金,同辈里排名第十,唤作金十娘。”
      “呵呵,倒也粗野的有趣。”皇帝道,“你呀,该不会是为了寻个对手与你对弈,方才把她接进宫的罢。”
      “皇上英明!诸事皆瞒不过皇上的眼睛。”东门沽酒颤道,“老奴该死!”
      “不用死。你们这些人啊,动不动就提死死死的。”皇帝笑道,“大过年的,死啊死啊太不吉利了。你们来干什么?”见皇帝质问,身旁的禁军首领跪下道:“微臣受太子托来寻皇上,赏月台上诸事具备,元宵佳节还等皇上去主持大局。”
      皇帝摇摇头,道:“有太子主持即可。朕累了,不想去。”
      侍卫长看看副手,副手知趣地领命去了。“那我等就护送皇上回寝宫歇息吧。”皇帝无奈点头,没走几步,突然回头对还跪在地上的三人道:“那个金十娘是吧。你,跟我走。”东门沽酒大惊,转头看了小金一眼。她虽垂头不语,脸上却依然可见得意之色。东门沽酒试探道:“皇上的意思是……”
      “今夜后妃公主都去赏灯,宫中寂寥。长夜漫漫,朕想要人侍寝罢了。”听到这话,金戈反应着实快,她急急磕头谢恩。皇帝一摆手,金戈忙站起来,屁颠屁颠地跟去。凶巴巴的十几个持刀侍卫在旁,东门沽酒只得放金戈跑了。
      护卫中落后的一人冲着东门沽酒笑道:“老王啊,恭喜你啦!金丫头刚进宫就得到皇上的垂青,你就不愁升官发财啦!以后,还要多照顾照顾兄弟我啊!”此人显然是王太监的熟人,他说着,还走上来拍拍他的肩膀,“兄弟过去了,有好消息立马通知你!”
      东门沽酒陪着笑,见他一走即刻拉上偷香避入房中。“我们现在就走!”东门沽酒扯下面具,换上夜行服。
      “我们不去救她吗?”偷香不解道。
      “皇帝老儿再糊涂,真至于到妍媸不别的境地吗?有你在旁,世上有哪个男人会看上她?更何况是阅尽天下美女的九五之尊。”东门沽酒道,“他分明是已看出玄机,借故救她。下一步,便要拿你我二人喽。”
      不出片刻,方才的护卫一路小跑着进了这个庭院。边走边喊道:“老王,恭喜啦!皇上已经临幸金丫头啦!”他兴冲冲地推开门,“听杏儿说,衣服都撕破啦……”屋里漆黑一片,连蜡烛也灭。护卫打量了一番,自言自语道:“怪了,人都跑哪儿去啦!”带着疑惑他退出房间,往院外去了。
      回去路上,他遇上了一个年轻小伙。“这位大人,下官有急事奏报,欲面见圣上。”辛弃疾追上他道,“劳请大人为我传达圣听。”辛弃疾当然不知,此人乃是为了报信偷偷溜出来的。护卫大人只好苦着脸道:“嗯,有事等明天吧。如此春宵,你若扰了皇上的兴致,可当死罪!”
      辛弃疾仍不放弃,哀求道:“下官明日即要北上传旨,此事机要,必得面上。下官自然不敢扰了万岁的好梦,只求能容下官在寝宫外候着,待皇上有了空闲再接见。”且说着,一张银票就塞入护卫袖中。为人当然不可与孔方作对,护卫大度地将辛弃疾带到寝宫外的空地。屋里是春宵苦短,屋外便是长夜漫漫,护卫叹了口气,看来这个芝麻官要在此处苦等一夜喽。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一盏茶的时辰,里面就有宫女出来问。皇上向来体察甚微,想不到来这点小事也料到了。
      被叫进皇帝的寝宫,辛弃疾难免有些紧张。跪拜参见的功夫做足了,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宫女们面无表情地侍立周围,看起来更像人偶,而非真人。唯有其中一人背对着他,双手拢在身后,瞅着墙上的画。画上的是一片竹林,亦辛弃疾看来,作画之人确有多年丹青功夫。可惜形有余而神不足,看起来总也少了些灵气。左上方的留白处,画者提了几句:最是画中人面好,柴米油盐少。怎奈他人不与我同老,竹难随风轻摇。句中似有无限哀愁。
      皇帝见辛弃疾亦对墙上的画作感兴趣,解释道:“这还是朕花重金购下的,你猜是谁画的?”当今皇上并没多大威严,反倒看起来微温尔雅,是个和蔼的老头子。
      辛弃疾摇头道:“微臣愚钝,看不出是哪位?”心里却道,皇上的书画鉴赏远逊先皇。这分明只是个下工所画的庸常之作,怎值得重金收藏。
      “哈哈,爱卿一定笑话朕了。”皇帝道,“此画作者虽不善画,却有其他名扬天下的本事。”说着,他也回头看了一眼,道:“朕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火神教主元炽烈的真迹。好了,也不与你论画了。爱卿这么晚来求见,必然是有急事。速速奏来。”
      辛弃疾按照完颜谦教的话,把金戈被人从西子湖畔绑走的事说了。既然皇帝与钱素问是旧识,还是老实说得好。借老爷子的力量,就算藏在宫中角落也必然能寻到的。
      “哦,是素问呐。”皇帝似有所思,“爱卿啊,你方才说判断素问在宫中的那个朋友究竟是什么人?”
      辛弃疾一时语塞,难道把完颜谦的名字讲出来?自己已经在采石矶摆了他一道,况且今次不同,若皇帝知道他是金国王爷,想来性命不保。“恩,他,他是……”
      正犹豫着,赏画的宫人转过头来,笑道:“此人相貌奇伟,武功才智皆是天下第三。复姓第三,单名一个名字,名副其实的名字。”
      辛弃疾看着女装扮相的金戈,很不习惯,接口道:“启禀陛下,此人却系江湖游侠,见钱大小姐遇到危难,他不过出手相助罢。”
      “是吗?”皇帝还是怀疑。“游侠者,立气势,作威福,结私交,以立强于世。朕不大喜欢这类人,不守礼法,携刀剑报私愤。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阴阳理而后和。这样的人多了,天下不太平啊!”
      “皇上所言即是。”辛弃疾忙接口道。这时门开了,一个宫人持托盘进来,上面是一碗热乎乎的元宵。宫人跪地道:“皇上万福,太子惦念皇上身体,特命人煮了元宵送来与皇上品尝。太子虽不能有幸与皇上共赏华灯,遥祝皇上万岁,皇上万寿无疆。”宫人将元宵置于桌上,退下了。
      “皇上真是有福,太子孝顺。”辛弃疾总觉着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一开口,马屁就是拍不好。皇帝看着面前的元宵,正欲动手,金戈一把端走了。“你!”辛弃疾本想说她的所为大不敬的,可是一想到自己和金戈是同一战线的人,还是打住了。
      “我说你也一大把年纪了,半夜三更吃这种不消化的东西。这不是作病是什么。”金戈狠狠把碗砸在桌上,溅出些汤。“还孝子呢,他是盼着你早死了好继承大宝吧!”
      “也罢,”皇帝并不生气,只是叹道,“辛爱卿,那就赏给你吃了。”辛弃疾又惊又喜,直叹隆恩浩荡,捧着御碗吞起来。
      “所谓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你就听听我们这些为医的话吧。”金戈抓住皇帝的手,脉上一脉道:“看来东宫还要等上十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耐心。”
      “你们钱家的人,还真好为人医。”皇帝沉下脸,“叫你办得事呢?”
      “人,已在临安。”
      “好,把他带到泉州去,杏林庄。”皇帝道,“不能让他呆在京城。素问,需要我派兵同行吗?”
      金戈摇摇头,笑道:“仲父,你也太小看我了。”辛弃疾被嘴里的汤团噎住了,原来他二人不只是是旧相识。“即便你看不上我,呵呵,你也莫要小看那些义薄云天的游侠儿。”
      “多年不见,本来还想与你叙旧的。罢了,你也要早日回泉州祭拜昌宗。”皇帝道,“不愧是昌宗的女儿,二十年容颜不老。若非我验明正身,都不敢相信是你。对了,”他突然厉声道,“命人把方才那个假太监抓起来,还有,那个女的。”
      “仲父还真是老糊涂了,他们怎么还会乖乖等在那里?”金戈道,“你方才不是看过他的棋路了吗?”
      “不错,左突右进,招招都满布凌厉的杀气。”皇帝道,“哪里像个去了势的阉人?可惜刚毅有余而阴柔不足,面对你围三缺一的温柔陷阱,怕也抵挡不住。”
      “仲父说的是,”金戈笑道:“本来我就快赢了。”
      “你若再与他下棋时,还是会赢的。”皇帝道,“好了,都回去吧。朕也早些休息,养养身子。辛爱卿,那就麻烦你送容平郡主回去罢。”
      金戈挠挠头,问道:“容平郡主,这名字听起来挺熟的。她是谁啊?”
      “就是你!二十年前就封你做的容平郡主。”皇帝道,“给朕记清楚了。”
      辛弃疾做梦也没想到会和金戈漫步在融融月色下,他也曾想借机问问钱灵枢的事,可惜金戈知道的比戚梧桐还要少。哐啷一声,金戈又摔倒了,这已经是她离开皇宫摔得第三交了。辛弃疾转过脸去,强忍着不笑。刺啦一声,金戈忿忿地撕开裙子的下摆,道:“想笑就笑吧,不懂俳谐之人,绝对是个伪君子。而且憋着也不好,除非你想造病关照我的生意。”
      “哈哈,你多久没穿过女装了?”听她这么讲,辛弃疾也就放松了。
      “十七,不,十八年。江湖生活艰苦,还有你知道裙子有多贵吗?”金戈道,“你有幸生而为男,不知道穿裙子有多麻烦。”
      “钱,素问。”辛弃疾战战兢兢地念了这个名字,“你当真讲过,岳大人该死的话吗?”
      金戈笑道:“看来他还是你的偶像啊!”
      “岳将军精忠报国,全系为国为民,几次战役下来,几乎收复我大宋半壁江山。”辛弃疾道,“这样的大英雄难道该死吗?”
      “幼安兄,他岳鹏举的军队可是叫岳家军!既不是赵家军,也不是宋室亲军。你还记得有多少次,他不服朝廷管束,带着自己的军队解甲归田吗?是啊,你那时还没出生吧,当然不知道。”金戈也不笑了,“更何况,他急着打过黄河,要把徽钦二宗迎回来。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你到说说到时候让他们三人中谁来统驭天下呢?恐怕就要看大英雄岳鹏举的脸色喽!那会儿三龙争位之时,江山破碎,百姓涂炭又该不该责备岳将军呢?”
      “可是,岳将军一生清廉,并无私欲,权且为了天下苍生啊!”
      “说到底,这大宋江山不过是赵氏私产。宋廷为官者,为天下苍生作何?”金戈道,“赃官可恨,人人知之;清官尤可恨,人多不知。盖赃官自知有病,不敢公然为非;清官则自以为不要钱,何所不可?刚愎自用,小则杀人,大则误国。”
      辛弃疾无言可对,他们二人默默无语地又走了很久。金戈突然问道:“你为何要不把完颜谦供出来呢?”
      “我,我也不知道。”辛弃疾道,“大概是因为我已经出卖过他一次了。而且,他也不是什么坏人!”
      “是啊,他还没有能力做坏人呢!”金戈道,“幼安兄,可他毕竟是金国王爷,是你心魔念念要征伐的金人啊!”
      辛弃疾惨淡地笑道:“我曾在北方生活过,也去过燕京,甚至长城边。金国贵族已移风易俗,亦如汉人。弓马骑射早不如从前,采石矶一役更显孱弱。”他叹道,“只怕将来灭我大宋的,非金人,却是北边悍勇的蒙古铁骑。”
      金戈笑道:“无怪乎仲父老夸你有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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