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梦》东栏数株雪

5、朔朔临风

　　第二天一大早，李念半梦半醒地跟着队伍向前行进，不知不觉又在马上睡着了。
　　“李姑娘？李姑娘？”又是苏凌的声音。
　　李念揉了揉眼睛，睁开眼，好声好气问道：“什么事？苏校尉？”
　　“到河边了，你不要下马休息一番吗？”
　　李念四下环顾，发现他们已行至一条淙淙流动的溪水旁，有不少士兵已经挽起裤脚下水捉鱼。
　　“今晚又有好吃的咯！”苏凌伸了个懒腰，一边走一边也挽起裤脚，朝溪边的士兵们喊道，“谁捉得多有赏！”
　　阳光明亮，照在溪水上闪闪发光，李念翻身下马，踩在松软的草地上，她跑到溪水边观望，鱼儿已被惊得四处乱窜，她不由自主地微笑，想和人分享这愉悦的心情，下意识回头寻觅，看见了山坡上的季清仪，他抚摸着马儿，而马儿在低头吃草，她情不自禁地走过去，轻声唤道：“季将军。”
　　他微微抬眼，对她点了点头。
　　李念看着他的侧脸，暗暗感叹他五官的俊美，想起自己的目的，便自然地说道：“今天的天气真好。”
　　季清仪看向溪边喧闹的人群，轻轻点了点头。
　　李念脚尖碰着脚尖，看着他说道：“我刚学八卦时，做什么事都喜欢先卜上一卦，若是卦象不好，便不想再去做。”
　　季清仪看向她，问道：“那时你几岁？”
　　“三岁。”李念想起儿时的自己，不由得笑了起来。
　　“那你很有天赋。”季清仪说道。
　　李念连忙解释道：“不，我只是觉得新鲜。”见季清仪仍微侧着脸看她，便继续说道：“后来有一天，我爹问我要不要在院子里种一棵桃树，我卜了一卦，是屯卦，便不想种了。”
　　“我爹问我，你不想看桃花吗？我说，去外边也能看到。我爹说，外边和自家屋檐下终究感觉不一样。我说，可它未必会成长为一棵大树。”
　　“我爹觉得奇怪，问我为什么会这样想。我便告诉他我卜了一卦，是屯卦。我爹笑话我这种小事也要卜卦，我说难道卜卦不是为了预知未来吗，这样可以避免很多白费力气的事。”
　　说至此，季清仪停下了抚摸马儿的动作，偏过头来与她面对面。
　　“可是你没体验过这样的过程，怎知它就是白费力气呢？我爹这样说。我觉得奇怪，不是卦象所讲吗？”
　　“卦象所表，不过是未来的一种可能性，如果你真的不去做，可就连它成为大树的可能性都拒绝了。”
　　“后来我随父亲离开墨城，行走世间，看他为求问的人解卦，这才恍然明白，父亲对世间万象和卦象之间的关联了然于胸，而我则囿于卦象，看不透本质。”
　　“那你擅长什么？”
　　李念看着季清仪微微笑了起来：“因缘。”
　　季清仪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李念敏锐地察觉到他眼神变得有些惊讶，她便笑着解释道：“人与人之间的因缘际会甚是有趣，又妙不可言。离开墨城后，每每与他人相遇，不论发生什么，我都觉得新鲜有趣。”
　　季清仪看着她问道：“任何？”
　　“是的，都不失为一种经历。”
　　她的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眼神清澈柔和又带着几分坚定，若她所言皆真，当是他认识的许多人都不及她心胸之豁达，眼界之开阔。
　　“走吧，他们应该差不多了。”季清仪说道，看向溪边。
　　“将军，我抓了很多爬爬鱼！”
　　“将军，我也抓了很多！”
　　溪边的士兵见将军看了过来，开心地朝他挥手。
　　季清仪微微颔首，李念悄悄看他，可季清仪似是察觉般又偏头看她。
　　李念笑了笑，坦然说出自己心中所想：“你是个好将军。”
　　季清仪默默不语，牵着马走下山坡，李念小步跟在他身后，她将右手搭在眼前眯起眼飞快地看了眼太阳，真是个好天气！

　　两天后他们到了若水县，也就是当年的若水国所在之地。而这里聚集的异族村落因山崖高耸，通体呈红褐色而名为红崖村。山崖之下，是潮湿的森林，林中有数不清的毒虫，此时已近傍晚，他们不敢冒然进去。林外土地大都潮湿泥泞，一不小心还有可能陷入沼泽，他们尚未找到适合安营扎寨的地方。中郎将手下约莫有3000人，要将所有人都安顿下，确实是件难事。
　　李念这样估量着，前去探路的蒋青已经回来了：“禀报将军，县令长已接到命令，地方也已备好。”
　　“好，你带一支小队，先去准备。”季清仪吩咐道。
　　李念惊讶地看着他们，江湖传言这支队伍来无影去无踪，便是从未惊动百姓和地方官，怎么这次反而有命令呢？
　　苏凌驱使马凑近李念，低头悄悄说道：“告诉你也无妨，在此有大将军的密令等着我们。”
　　李念坐直了腰板，语气也变得高昂，她努力压低声音问道：“大将军？”
　　苏凌斜睨着她，高傲地点点头，敷衍道：“对，大将军。”
　　李念心里开始隐隐有些好奇，大将军，会有什么命令呢？
　　苏凌打量着她的神情，暗想道，果然露馅了吧？虽然这几日的相处能感觉到李念是个性子沉静的人，但果然提到大将军看到了她神情的变化。
　　李念没有注意到苏凌眼中的得意，只独自猜想除了掠墓闻大将军还会有什么事要发丘中郎将和摸金校尉去做呢？

　　晚饭后已入深夜，但县令长显然是有私话要和季清仪、苏凌说，李念本想就此回房间休息，但季清仪叫住了她，让她同去，她的脚步欢快起来。
　　“此地阴冷潮湿，我能提供的住所实在是有限，还望季将军和苏校尉不要嫌弃。”
　　“方大人言重了。”季清仪回道，“是我们本不该叨扰的，但有大将军密令在此，我等才前来此处。”
　　县令长的眉头立刻皱紧了，他长叹一口气，看了看李念，疑惑道：“这位是？”
　　“李家后人。”季清仪淡淡道。
　　县令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李家后人，传言李家人再现江湖，看来所言非虚，大将军若能得李家人相助，一统天下，结束战乱，指日可待。”
　　李念笑呵呵说道：“大人过奖，大将军本就是人中龙凤。”
　　苏凌皱起眉：“大人，慎言。”说罢他瞟了眼门外，方大人立刻会意，轻轻点了点头。
　　他低声道：“说来惭愧，大将军调我来此治理水患，只可惜一年过去竟毫无进展，我实在愧疚。好在大将军并未放弃，调二位将军前来协助，希望能渡过这个难关啊。”
　　苏凌挑起眉毛：“究竟是怎么回事？方大人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从西边过来的毗水本应流入赤江，只是早些年泥石流改变了河道，山下又似有其他东西阻碍，导致我们迟迟不能开凿河道。河水下流，每每汛期、雨季漫进村庄，百姓便要遭殃。可红崖村中的族人以为是河神在惩罚，只以牲口祭神，祈求安宁，不配合我等进山察看啊。”
　　“毗水没有完全汇入赤江，下游地区盛夏时水源不够，便会干旱、饥荒。”季清仪说道。
　　“正是，正是。”县令长愁云满面，“而且传言山中有怪兽，村民奉为河神使者，不让我等进山。”
　　季清仪和苏凌面面相觑，李念想了想，问道：“大人可见过？”
　　“我们偷偷进山过，当时天黑，看不真切，只记得他在树林中灵活地穿梭，我们头顶响起沙沙的声音，时不时发出如人一般哀嚎的声音。有见过的村民说他长着人脸，猴身，有四耳。”
　　见他们都沉默不语，李念开口说道：“依县令长的描述，倒是很像山海怪谈中的长右，四耳猿猴，哀鸣似人。长右出现，则有水患。”
　　县令长神色晃然：“山海怪谈我倒也听说过，只是一直以为是传说，难道书中所载的精怪都存在？”
　　李念微微一笑：“传说也都源于现实，是真是假，待我等进山一探便知。”
　　县令长看向季清仪，语气充满担忧：“将军打算如何进山？”
　　苏凌在一旁悠悠道：“这种事自是要交给李姑娘去做。”
　　李念眨了眨眼睛，心中有些意外，但面上仍十分沉着应道：“没问题。”
　　八成是又想考验她，看她有什么本事。
　　因着环境潮湿，这的人普遍住在竹楼里，然而初春天气仍然有些寒凉，李念和衣而卧缩在被子里看着窗户发呆。竹子的淡淡清香传入鼻尖，倒是令人舒畅。她禁不住细细思量，若水县如此重要，一是赤江下游郡县太多，且都是主要耕种的地带，二来应是为了尧光山。尧光山盛产矿石，只是赤江湍急，再加上河道的问题，迟迟未能开发。若是能得到开采，将会是东齐武器锻造一大助力。只是，这红崖村的村民确实是个难题……
　　竹楼下窸窸窣窣的声音打断了李念的思绪，她裹着被子一步一步小心地挪到窗前向下看，是季清仪。
　　他站在清冷的月光下，背影清瘦挺拔，李念歪头看了看他四周，只剩草丛在晃动。她打了个哈欠，决心先睡觉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