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梦》东栏数株雪

4、雾散星明

　　队伍天一亮便出发了，李念迷迷糊糊被吵醒，背上行李跟着队伍走出营地。
　　“李姑娘？李姑娘！”蒋青穿过人群抓住了李念的衣袖，一脸焦急，“你怎么在这啊！”
　　李念有些懵：“那我应该在哪呢？”
　　蒋青“哎呀”了一声，拽着她往前走：“你该跟季将军和苏校尉一块，他们刚还找你呢！”
　　一听到这两个人，李念一下子就精神了，撇撇嘴，小声道：“不会是又想考我吧？”
　　“他们确实像是要找你商量事的样子。不过你别担心，两位都是很好的人，他们不会故意为难你的。”提起季清仪和苏凌，蒋青满眼都是敬仰和崇拜。
　　见蒋青期待地看着她的反应，李念便重重地点头。蒋青满意了，也重重地点头。
　　李念附和着，继续点头。
　　“我们走吧，他们已经在前面了。”蒋青将马牵给李念。
　　“好。”李念翻身上马，极其利落。
　　蒋青还在安慰她：“我们将军人很好的，这次璟侯墓有许多未能安息的尸首，将军特意要我们将她们好好安葬。”
　　李念点点头，对蒋青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我知道的。”
　　“您知道？”蒋青有些惊讶。
　　她初初随蒋青来到璟侯墓时便感觉到阴气在慢慢散去，想是此前这里一有人来便风雨大作、电闪雷鸣，也是这厚重的阴气缘故。按常理来讲，王侯下葬之处该是风水极佳之地，可这宁山里却是盘旋着死气。
　　其实奴隶陪葬的制度早已废除，但相传当年的璟侯仍强迫不少仆从陪葬，甚至还有许多普通百姓家的女儿。
　　“我看到你们在安葬尸骨，再看这宁山的风水变幻，便猜到一二。”李念解释道。
　　见李念并非全然知晓，蒋青兴奋起来，他眉飞色舞地说着：“您是没见到，我们校尉定出龙穴所在，将军的手指刚要点进去，突然乌云密布，紧接着一道闪电照亮了整片山谷，雷声便轰隆隆地传了过来，狂风大作，我们站都站不稳。”
　　“我们将军手举发丘印，冷冷问道，‘何人作祟？’”蒋青说着还拍了拍胸脯，似是心有余悸，“地下响起的声音，十分尖利，好像有人在哀嚎。”
　　“我们将军说，‘我等若进去，必当安葬尔等。’之后，我们便开了墓道，下去后的机关倒还好，我们见过比这更凶险的，只是看见主室后我们都吃了一惊，那回廊坑里，全是白骨。”
　　“活人殉葬早在七百年前就废除了，没想到传说是真的，这璟侯，真的要活人殉葬，就连畜牲也都是活生生的死在墓里。”
　　“将军说，是冤魂未散，才叫这里如此诡异。想来也是，听宣县的人说，宁山已经好久没开过花了。此番我们走后，这应该会恢复生机吧。”
　　李念轻轻笑了笑：“会的。阴气散去，她们也得到了安息，宁山的万物生灵会保佑她们来世平安顺遂的。”
　　士兵为这些尸骨立墓碑时，季清仪请了李念为她们作挽歌。
　　因为年代久远，战乱时代的来临，当年宁山下的人早已遍布天涯各处，这些葬身于墓中的尸骨不知是谁家的孩子或是家人，但那些被认出是年轻女子的尸骨，均记着生辰八字，她们都出生在同年同月同日。
　　璟侯七岁时，被从生母身边带走，那时的陈朝岌岌可危，他被整日关在一间屋子里，只许解鸾凤环，然而九岁那年，母亲病逝，没能见母亲最后一面成了他永远的遗憾。这遗憾生根发芽、愈演愈烈，成为了他的罪恶。他疯了一样地寻找与母亲容貌相似的女子，又因喜怒无常迫害了不少无辜之人。
　　头疾的发作更令他暴虐无道，奴役百姓为他打造陵墓，当时宣县的一位三流风水师为了讨好他，准备了七名与璟侯生母同月同日生的女孩活葬，宣称可以替璟侯生母了却此生苦难，续来世命数与气运。不过总算因果好轮回，这半吊子风水师因此被璟侯器重，一同埋在了墓中。
　　命数与气运绝非他人性命可续，无辜者的鲜血铸就的只会是罪孽。
　　蒋青带着李念追上季清仪和苏凌时，李念遥遥看见他们二人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姿挺拔，季清仪神色淡淡，苏凌吊儿郎当地微微晃动，身后各自跟着昨日李念在墓中见到的守卫他们身边的那四位士兵。
　　“将军，校尉，李姑娘带到了。”蒋青勒住马，拱手说道。
　　“好，你退下吧。”苏凌说罢，又示意他附耳过来，低声说道，“时刻注意队伍中的响动。”
　　“遵命。”
　　蒋青走后，没有人主动和李念搭话了，队伍不快不慢地行进着，眼见着临近晌午，阳光也变得刺眼，李念的马儿还算听话，不需她时刻注意着方向，她也渐渐来了睡意。实际上，随父亲奔波在路上的时候，她已经是个能在马上睡觉的熟手了。父亲说，若是她能学会倒骑，便更能虎到人了。
　　“呀！”
　　这声呼喊炸在她的耳边，她猛地抖了一下，努力睁开眼睛望向声音的来源，是苏凌，他斜眼看着她。
　　李念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眼睛，平静地问道：“什么事？苏校尉？”
　　苏凌见她不恼也不惧，微不可及地点点头，轻飘飘说道：“这你也能犯困？”
　　李念目视前方，淡定道：“有两位在此，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苏凌撇嘴，拉长声音道：“李姑娘是拿我们作护卫了？”
　　李念摇头，正经道：“我的意思是季将军和苏校尉神通广大，就算遇到什么，也会化解的。”
　　“神通广大？”苏凌挑起眉毛。
　　李念点点头：“江湖传言。”
　　苏凌饶有兴趣地问道：“怎么说的？”
　　“江湖传言，这发丘中郎将和摸金校尉是飞檐走壁，无所不能，带领上千人的队伍来无影去无踪。”
　　苏凌“嘁”了一声：“我们下到地底，当然来无影去无踪。”
　　“李姑娘，你父亲去何处了？”季清仪突然问道。
　　李念看向他，回道：“家父只说，去将去之处，行将行之事。叫我不必担心，我们会再相见的。”
　　“……”苏凌一边皱眉一边叹气，嘀咕道，“什么玩意……”
　　李念微微一笑，坦然道：“你们似乎认定我或是我父亲并非诚心帮你们。”
　　“为何对我的态度如此奇怪？”
　　苏凌挑起一边的眉毛，瞄了一眼季清仪，慢吞吞道：“我们国师……”
　　“是国师指引我们去寻你父亲的。”季清仪淡淡说道。
　　“哦？”她和父亲一向行踪不定，这位竟然能一直追踪到宣县，听起来像是同行，“敢问国师名讳？”
　　“聆风。”
　　“啊！聆叔。”李念笑容明朗起来，“他也是墨城人。”
　　“的确。”季清仪点头，“他说和你父亲是旧识。”
　　“那李壑，心高气傲，但识时务，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苏凌耸耸肩，“国师原话就是这样说的。”
　　李念忍不住噗嗤一笑：“但没想到我父亲早就嘱咐我等你们，所以你们觉着奇怪，是么？”
　　“正是如此。”苏凌颔首。
　　想到是自小便认识的人，李念心中轻快不少，她的语气也透着快乐，“我们两家是邻居，但不太对付。我父亲和聆叔同岁，虽然长辈们关系一般，不过我们这些小辈还是能说上些话的。”
　　“聆叔怎得把我父亲想得如此小气，”李念摇摇头，“我父亲虽不爱入世，却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为了能够在天黑之前抵达青崖郡，队伍只在晌午休息过一刻便继续前进。夜幕降临时，他们到了青崖郡的穆县。李念的帐篷在季清仪和苏凌的左前方，吃过晚饭后，她被季清仪身边的一名护卫叫去主将的帐篷。初春的夜晚仍是有些寒冷，尤其是他们一路北行，夜里更加寒凉，李念出发时并没有带过多衣物，只得忍耐着。
　　“这是新的，你拿去穿吧。”
　　李念愣愣地看着季清仪，他递给了自己一件白色的衣裳。
　　他淡淡说道：“多穿一件，总会好受些，这是加厚的。”
　　李念郑重地抱紧了季清仪给的衣裳，用力地点头说道：“好，谢谢您。”
　　苏凌嗤笑道：“诶！队伍里条件差，也就你一个姑娘，你若是生病了，可照应不好你。”
　　李念认真说道：“我身体不柔弱的，没那么容易生病。”
　　苏凌看她的眼神居高临下，却只是摇摇头笑了笑。
　　“目前我们并不确定队伍里有没有内鬼，所以队伍的行进以及目的地我们都不会明说。”季清仪对李念说道，“如今你来到了我们这边，卧底必定会按捺不住。南康那边不会明白李家人来做什么，但淮西会怀疑我们是否已经发现鸾凤环的秘密。”
　　“为了试探虚实，我们会先寻个其他的墓葬，看一看会不会有异常。”
　　季清仪示意李念过来他旁边，李念抱着衣裳走近他的书案，上面铺陈一张地图。
　　“这是一千百年前七国之乱的若宣王的墓，我们根据那时的墓葬传统绘出了这张地图。从青崖郡向东北行进六十里，就到了。”
　　李念低头仔细地查看，不由纳闷道：“若水国环境潮湿，多有蚊虫，那边又风俗特殊，只是为了试探奸细的话，有必要这样冒险吗？”
　　苏凌解释道：“险象环生，才能给他们机会靠近你。”
　　李念眨了眨眼睛，说道：“好吧，我会好好演戏的。”
　　“什么人？”声音从帐篷外传来。
　　“我是来给将军送水的。”
　　“李姑娘，你先回去吧。”季清仪说道。
　　李念点点头，说道：“好。”
　　她离了帐篷后，看见一个士兵低着头提着壶匆匆走进了帐篷。
　　帐篷内季清仪对苏凌说道，声音不大不小：“如果她是内奸，便会想办法一直跟在我们身边。”
　　“你，”苏凌对那士兵扬了扬下巴，“吴十三队的吧？这话别传到李姑娘耳朵里，知道吗？”
　　“是，校尉。”
　　李念回到自己的帐篷后，这才打开季清仪给她的衣裳，是一件中衣，她轻轻揉了揉，真的很厚实，布料也柔软舒服，想来他身为中郎将，内里可以用更好更多的棉花。
　　他尚能如此善待一个不甚熟悉的人，闻大将军该是怎样的风采？李念忍不住遐想，她从七岁就能到处听到闻大将军的事情，她清楚地记得，闻大将军第一次击退北上的东魏大军时，父亲站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天空，那晚的星星稀稀疏疏，父亲却说：“紫微星旁的雾已经散去了，它越来越亮。”
　　她知道紫微星意味着什么，便问道：“爹，你看出谁才是紫微星了吗？”
　　父亲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小念，你总有一天会见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