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识得君子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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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半个时辰，蒋青又匆匆回来了，身上沾了些许尘土，他站在帐篷口对李念说道：“先生，麻烦您得跟我下去一趟了。将军想要见您，他在下面等您呢。”
李念理了理衣袖，应道：“好。”
走进山坳，只见周边具是已长出新叶的树木，而地面翠绿掩映下是枯枝和枯叶缠绕的倒塌的石阙与石像生。石碑半截埋入土中，缠绕着枯藤，碑刻也已被划花，用作祭祀的祠堂横梁也早已坍塌腐朽。李念跟着蒋青小心翼翼地绕过这些废墟，一边又忍不住悄悄打量。
看这规格以及石像生，应当是王侯的墓葬，有哪位王侯的封地是在这边？李念思索了一番，想起前朝的璟侯封地在此，就葬在宁山。
再看这墓前凄凉的光景，李念更加肯定了。前朝没落时，璟侯在此富庶之地仗着皇室身份，与郡太守沆瀣一气，搜刮民财，享尽荣华富贵，昏聩奢靡，强抢民女，他为自己打造的陵墓更是耗尽民力，力求死后享受到与生前一般的奢华。然而他死后的五十年里，前朝更迭了三代皇帝，终究是命数已尽，分裂为四个国家，战乱时代来临，百姓将恨意与怨愤悉数发泄在他的陵墓，推翻他的石阙，打碎他的石像生，祠堂被一把火烧毁。
但他的陵墓却无人得进。有人曾想去墓中盗取财宝改善生活，却总是连逢阴天大雨，刮风闪电，找不见入口。久而久之，便无人再去探寻。
李念紧紧跟着蒋青顺着一个洞口爬了下去，她还是第一次走进墓葬，虽好奇却也是小心谨慎地打量着。她对墓葬不甚了解，但也略知一二。这洞口开得正正好好，下来便是墓道，每十步便有一士兵把守，李念往里走着就瞧见两个小兵又抬着一个箱子出来了，边走边聊着：“这璟侯的东西可真多，算是这些年里我见过最富的了。”
另一个说道：“可不，苏校尉都笑得合不拢嘴。”
苏校尉……想必便是传说中的摸金校尉？
“咳咳！”蒋青本是急着赶路，看见他们闲聊，咳了一声。
“蒋骑督！”这两个小兵收敛了嬉皮笑脸的神色。
“动作快点，早搬完早回去。”蒋青扳起脸。
说完两人点头哈腰地一溜烟就不见了，再往里走了几步，李念的余光瞥见了左右两边的耳室，除了一个偌大的编钟还留在里面，基本已经搬空了，但明显蒋青并不想让她参观，他步伐匆匆，李念跟着他跨进甬道后，视野变得开阔，台阶向右下方延伸，拐过去时李念站在高处望见了这地宫的全貌，忍不住暗暗赞叹，好大的规模！两边是通向后方的回廊，中间是四进的宅邸，定是仿璟侯府雕梁画栋的庭院，四进的屋檐重重叠叠，十分整齐。李念眯起眼睛远眺，看见有人影在庭院中晃动，大概还是在装随葬的财宝。
走下台阶后，门口高大的石狮子近在眼前，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一百年前喧闹的璟侯府，车马如龙，璟侯出府，前拥后簇。
跨过三重门槛，蒋青终于停下了脚步，门前守着两个身材高大的士兵，浓眉黝黑，双眼炯炯有神，李念跨过门槛抬眼打量四下，室内还站着两个人，如外面那两名士兵一样，把守在门后。李念被蒋青带着往里拐，先映入眼帘的是右前方的壁画上晃动着的一个清瘦的影子。李念收回目光，寻觅影子的来源，烛光微微晃动，一个高挑的身影就站在前面，穿着黑色的铠甲，他背对着他们，似是在端详壁画。而他身边，是另一名比他稍矮一些的年轻将领，在这昏暗的地下，却是潇洒落拓极了，含着笑意，面对着他们，正打量李念。
李念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背影，不知为何有一丝紧张。
“将军，校尉，这就是李家后人。”蒋青说道。
那清瘦的背影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睛平静无波，五官清俊，如同蒙上了一层霜华，十分疏离。
红缨随着他的转身而在胸前微微晃动，李念蓦地胸口一窒。
一旁的青年闻言笑了起来，朝她招手：“李先生，快过来看看这壁画。”
她瞥了模样清冷的将军一眼，走到另一人身边，看了起来。
“李先生，可认得这上面所绘的机关？”
她凑近仔细辨认了一番，心下有了答案，便如实相告：“此乃前朝皇室流传的机关，鸾凤环。”
“可晓得创造机关之人？”
李念心中有些讶异，但想必这些人来寻她便已知她是从何而来，便老老实实说道：“来自墨城之人。”
“你会解吗？”
“会。”李念回答。
那青年大笑起来，用胳膊肘推了一下那位将军：“我就说，他肯定会，回江都请我去玉香楼喝酒！”
那名将军不理会他，只看向李念，淡淡道：“李姑娘。”
“诶？？你是女子？”那大小的青年眼神变得惊讶，“抱歉抱歉，是我眼拙了。”
李念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她歪头看着他俩，最后只将目光落在那清冷之人的身上，他举着烛台的手，食指与中指奇长。
他是发丘中郎将，李念想道，那另一个人应当便是摸金校尉。
传说发丘中郎将有一枚发丘天印在手，此印一出，鬼神皆避。不知道是真是假……
“敢问李姑娘名讳？”
李念回过神来，见那摸金校尉正盯着自己，不觉有些尴尬，她刚刚大概是看着中郎将发呆，也不知他心里有没有嘲笑她，她假装嗓子不舒服咳了一下，才回答道：“李念，念头的念。”
他们两人却是对视一眼，中郎将看不出什么神情，摸金校尉的脸上却是明显变得微妙，他直截了当地问道：“李壑是你父亲？”
“是。”
“蒋青？！”他拔高了嗓门，“你找错人了知不知道？”
李念听着他的语气似是心情还不错，表情却是有些做作的恼火。
蒋青单腿跪下，抱拳说道：“苏校尉！她说李壑云游去了，她父亲会的她都会，所以我将她带回来了。”
苏校尉摇摇头，看着李念说道：“又不是什么舒舒服服的活，她一姑娘家可别拖我们后腿。”
李念不高兴地皱起眉，却仍是从容地回看向他，字字清晰地说道：“我从小就跟着我父亲走南闯北，我敢说，我去的地方比你们都多，危险的情况我也不是没遇见过，虽说我也许不能在紧急时刻帮你们什么，但总不至拖后腿。”
苏校尉挑起眉来，吊儿郎当地倚在中郎将的身上，慢悠悠道：“老季，你怎么看？”
他开口了，声音却没有那么清冷，不重不轻，落在李念的耳中，本是有些不悦的心情竟被化解了，她这才发觉自己刚刚竟是在发脾气，不由得懊恼起来。她自小跟在父亲身边，听父亲替人算那些命运之事，随着逐渐懂事，也感受到人事无常，天道无情，总想着要克制自己的脾气与情绪，自是该波澜不惊才对，只是并未能时时如愿。
“你说，你父亲会的你都会？”他问道。
李念张口欲说没错，但看向他的眼睛时，李念猛然想起，其实并不是都会，她不是很会卜算大事……
她眨了眨眼，慢吞吞说道：“我认为我不会的，你们也不需要。”
苏校尉本想骂她两句，却想到她终归是李家人，便阴阳怪气地说道：“这该不会是你算出来的吧？”
李念但笑不语，干这行的，有时候笑笑不说话比什么都管用。
“……”苏校尉皱了皱眉，突然想起来似的又问道，“你说你会解机关，没骗我们吧？”
李念也皱起眉：“当然没有。”
中郎将拦下了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摸金校尉，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知道《定国策》吗？”
李念故意又变慢了语气，悠悠说道：“知道。”
那摸金校尉抱起胳膊，看着李念眼神有些轻蔑：“你倒说说，你知道什么？”
“它现今唯一的下落必须解开鸾凤环。”李念说这话实在是胸有成竹。
定国策，乃五百年前一穷苦读书人游历四方呕心沥血之作，上呈当时的皇帝却不被重视，后来流落民间，据说被一高人带走。前朝开国皇后曾苦苦寻觅，与高人相遇，得到八字谶言。
李念之所以知道这么清楚，是因为当年的高人是墨城人。凡在墨城的家族，都知道这件事。
《定国策》本在五百年前已湮没于历史，后来它再度流传，是因为前朝开国皇后对它的寻找。前朝开国皇后据说是墨城人，当年与前朝开国皇帝携手打天下，定河山，她是一个军事奇才，更是机关奇才，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她的地位无人可以磨灭，但令人遗憾的是，她成了皇后之后再无作为。李念读史书时，常常为她惋惜，若她并非只是一个妻子，想必她还能创造很多传说。
而《定国策》也因这位传奇皇后的寻找被推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地位，不过父亲曾说，真相也许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模样，人们常把希望寄托在传说中。
“除了你知道，还有谁知道？”那摸金校尉看着她的眼神都变了。
李念摇摇头，淡淡道：“你不必这么紧张，我是特意前来助你们的。自然现在只有我们三个才知道。”
墨城人一向不问世事，当年那高人短暂回到墨城一段时间，再度离开，没有回来过，李家曾有人与他沟通过，大抵也是对《定国策》好奇，具体谈了什么，家族中没人提起，不过李念知道，那些长辈肯定是自己猜到了这其中缘由，所以才不说。晚辈问问题，他们很少有直接回答的，有时候笑笑不说话，有时候只说一句诗或一个成语，全靠自己悟，所以李家的孩子长着长着就都和长辈如出一辙。
有关《定国策》的下落是父亲带她离开墨城后于南康得知的，也是机缘巧合，他们在南康的留鸣山中遇见了那位高人的后人，得知了当年前朝皇后来寻过这位高人，但那人并未告知他们具体内容。其实也许不是因缘巧合，一切早已冥冥之中注定。
摸金校尉很是摸不着头脑：“你前来助我们？不是我派人去找你的吗？”
“……”李念沉默了。
苏校尉拽了拽中郎将，将他拉到一边小声说道：“什么情况？是不是有诈？不会是淮西和南康派来的奸细吧？这怎么看都是个神棍。”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识得君子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