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梦》东栏数株雪

10、月雲无忧

　　李念就留在合心药堂帮蔡掌柜的抓药，她也算略懂医药，但她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希望能在药房门口给她留个摊位，若是有人想来算一卦呢？不然她手痒痒。
　　“哪有人在药房门口算卦的？”苏凌觉得不妥。
　　“也不是不可，五味街旁边的四觉巷人来人往比较杂乱，在药房门口卜卦也不算奇怪。”季清仪思索着。
　　“况且，”李念瞅着苏凌还想说什么，连忙打断他，“我没准得到的信息比你们都多。”
　　“真的，我和我爹在一个地方卜卦半个月，从大家族到普通人，什么事我们都知道了。”李念的语气很是自信，看向苏凌的眼神也十分坚定。
　　苏凌摸着下巴，尚还觉着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
　　“因为，很多人都对未来好奇吧，他们相信冥冥之中有老天在安排着什么。”李念指了指天。
　　季清仪微微颔首，对李念说道：“你去做吧。”
　　这句话落在李念耳中宛如仙乐，她双眸瞬间闪闪发光，眼睛笑成了月牙，她歪着头对季清仪说道：“大哥真好。”
　　苏凌嫌弃地双下巴都出来了，咧着嘴喊道：“咦！”
　　他们现在算是药堂老板蔡合符郡来的亲戚，住在合心药堂的后院。他们是药房老板名义上的表侄和表侄女。
　　药房除了抓药的老板和老板娘蔡刘氏，还有一个老郎中，老板说老郎中是他收留的，三年前月雲城外匪徒作乱，死了儿子和儿媳，孤身一人，实在可怜。

　　院子里松柏摇曳，李念简单收拾好了房间坐在凉亭里歇息，月上中天，她便看着月亮发呆。
　　突然很想卜上一卦，可是卜什么呢？她想知道什么呢？似乎想知道的很多，却也想不出具体的问题。
　　她望着散落的龟甲，回想近来发生的事，自遇到季清仪和苏凌，时间加倍飞逝，而现在她竟然又回到月雲。
　　父母还在时，她也只是在书房中好奇外界的孩子，可现在独身一人在外，有一种恍惚迷离之感。
　　“小念，你这是要卜卦吗？”
　　李念怔了怔，这里怎么会有人叫她小念？她循着声音找去，是季清仪，他站在凉亭外看着她，负手而立，眼神平静，如院中松柏摇曳的影子，柔和闲适。
　　李念垂头说道：“何去何从，我想知道太多，却也不是想知道具体的答案。我想，我只是一时迷惘。”
　　“上次在月雲，我才九岁，如今我已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
　　“为什么会离开墨城？”
　　李念摆弄着龟甲,声音飘忽：“为什么……这是我母亲的愿望。”
　　“她总是说身体太沉重了，墨城外是高高的拂风山，一眼望去只能看到高耸的山峦，我总在想，山外是什么？”
　　“母亲说山外有江洋湖泊，有一望无际的草原，我向往着，也许有一天，母亲和父亲会带我去看看。”
　　她抬头对季清仪淡淡地笑了笑：“我母亲身体不好，我五岁那年她就过世了。父亲一度萎靡不振，直到有一天他想起母亲的愿望，便带着我离开了墨城。”
　　“原来如此。看来世人所求不尽相同。”季清仪微微颔首。
　　“大哥所求什么？”李念望着季清仪，她有些好奇，季清仪会追求什么呢？
　　“七岁时家里闹饥荒，阿凌小我两岁，已经不记得那时我们拼尽全力想去墨城，那时我们都以为去墨城会是唯一的解救。八岁那年终于逃出东魏边境，正逢大将军驻扎在此，他收留了我们，并将我们养大。十三岁我随大将军出征东魏，战胜后给百姓分发粮食，他们称我们为神仙，那时我才明白，原来我竟成了那个从小盼望的拯救者。”
　　李念注视着季清仪，心中再一次生出钦佩之情，她想，任何对他过去所受苦难的设想都是苍白的，她没经历过那样无助的时候，也没体会过那样置死地而后生的情景，她不能说她懂，说她理解，因为她无法感同身受。可她看着沉默寡言的青年，站在庭中冰凉的月光下，淡淡陈述这段往事，衣着朴素，与他几日前威风凛凛大将军的模样竟毫不违和，他可以普通平凡，也可以贵不可言，是他的眼神从未变过。
　　她忍不住猜想，她是否遇见一个拥有世间难得可贵的灵魂的人？
　　良久，李念看着季清仪的眼眸，感慨般地说道：“大哥长我四岁，这四年的所想所思，想来是十分珍贵的。”
　　季清仪不置可否，只悠然说道：“每个人的经历都不一样。”
　　李念会心一笑：“是啊。”经历不同，便有不同的体会，也因此塑造了独一无二的灵魂。
　　“墨城，是怎样的地方？”他的眼神似是起了一丝带有求知的波澜。
　　“墨城……”李念回想自己的家乡，想寻找一个确切的词语，向曾向往它的人描述，她微微一笑，“是太平的现世。”
　　她看着认真聆听她的青年，字字清晰地说道：“如果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那便是墨城。”
　　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游离，继而若有所思，他轻轻点头，嘴角似挂起极浅的笑意：“是这样吗，如此，我便不遗憾了。”
　　李念有些讶异，她歪头想了想，福至心灵，刹那便明白了季清仪的意思，他自小跟在闻大将军身边，想必大将军的宏图霸业他是知晓的，从她这些年耳闻的大将军的事迹，以及季清仪口中大将军为饥荒郡县放粮的行为，她都会去想，有朝一日，紫薇星一统天下，国泰民安那一天的必定会到来，也许会弥补他未能去墨城的遗憾。
　　思及一个月前在红崖与方大人他们交谈的那个夜晚，李念看到他们是如此相信闻大将军，相信他能让百姓过上和平的生活，能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父亲说，她会见到紫薇星，也许便是与季清仪他们的缘分，会带她见到紫薇星吧？
　　如果，没有卦象的预示，她还会离开墨城吗？她还会见到季清仪和苏凌吗？她与他们的缘分，是冥冥之中的，还是因为卦象推演才有的？她参不透这样的因果关系，从而无法以卦象推演世间大命运，她只能看到一些小事。可这是为什么呢？
　　世间之事通常一环扣着一环，就像一张庞大的蜘蛛网，即使是两端最远的点，中间也有千丝万缕相连。从母亲过世，父亲和聆叔走出墨城，在拂风山后分道扬镳，她的命运早已不再是单独的点，而是如蛛丝一般，在这个世间发散，与有缘之人相连。
　　这真是妙不可言。
　　“喂，你们俩个怎么还不睡？”苏凌踢踢踏踏地走了过来，看见李念面前散落的龟壳，一个跳跃翻进了凉亭，他兴奋地说：“你要卜卦了吗？”
　　李念用胳膊按住了她的龟壳，仰头正色道：：“没有，我只是，摆出来看看，擦擦灰。”
　　“切，没劲。”苏凌摇头，他转身看见季清仪，伸了个懒腰，“大哥，你都准备好了吗？”
　　季清仪点了点头，李念顺嘴问道：“准备什么啊？”
　　“去皇宫。”苏凌眯起眼睛，凑近小声说道。
　　李念瞪大眼睛，下意识想要倒吸一口气，但理智瞬间让她捂住了嘴，她眨了眨眼：“你们，有地图？”
　　“大概。”苏凌咧嘴一笑。
　　李念张了张嘴，又合上了，可她忍不住说道：“淮西的皇宫据说是按照开国皇后的图纸所造，暗中机关重重，专制你们这种……”
　　她搜刮脑中的词汇，说道：“黑衣人。”
　　“谁说我们今天要进去。”苏凌抱起胳膊，斜睨着她。
　　“只是去确定守卫的巡查路线和交换时间。”季清仪解释道。
　　“哦……”李念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龟甲，“那，你们早去早回。”
　　苏凌和季清仪勾肩搭背地走了，李念望着他们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两个多月以前她才刚认识他们，可现在她和他们朝夕相处，扮演着家人。

　　李念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辰时坐在前厅吃早饭时，苏凌和季清仪正要出门。
　　李念搁下碗筷：“你们不吃早饭吗？”
　　苏凌笑得狡猾：“我们出去吃，顺便找点事做。”
　　李念挺直了背打量他们，突然有点羡慕，她也好想外出做任务啊……
　　吃过早饭后李念站在柜台前和老板一同整理药材，往来的车马声、说话声不断传入药铺中，声音慢慢变得密集，她感受着这座城市的苏醒。
　　四觉巷是出月雲向淮西南边走的必经之路，设有南城门，因而这条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大多是经商的。
　　药铺是五味街与四觉巷路口的第二家店铺，李念在药铺门口立起了平金，便又回到柜台打包一些常用药材。
　　老郎中不住在药铺，辰时正点他会从城西的家中赶到。老板曾劝过他干脆住药铺里，也省得他出行不便，可老人家说他都一把年纪了，不能连个活动筋骨的机会都没有。
　　素日里也只有老板和老板娘两人打理这个药铺。药铺不大，只在这出行路上为那些旅人图个方便，远行前备些常用药，总不是坏事。
　　“我瞧咱这门口，什么时候改听天由命了？”老郎中来了，瞅着铺子门口，吹胡瞪眼。
　　老板忙扶着他进来：“这是我妻妹家的孩子，疫病死了双亲，来投奔我。这孩子会给人看八字，所以啊在这摆个摊。”
　　老郎中咂咂嘴：“与其看这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和我学学硬本事。”
　　李念只得他觉有趣，便谦逊地说道：“那我和您学。”
　　老郎中姓徐名游，瞧李念态度这么好也笑了，扬起下巴说道：“那也得看你是否聪明。”
　　“老板，来两瓶金疮药。”
　　老郎中见有顾客来了，便不在药堂停留，转身走进医室，老板招呼道：“莫老板，小念，去给莫老板拿两瓶金疮药。”
　　那位莫老板生得黝黑，却衣着精致，李念用余光悄悄打量，猜测那是极好的绸缎。
　　“诶，老蔡，我怎么见你门口摆了个卜卦摊子？”他的口气听起来与蔡老板极为熟稔。
　　老板把对老郎中的说辞又对着莫老板说了一遍。听罢，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李念，试探着闻道：“那帮我算上一算，此次出行，可还顺利？”
　　李念应了声，便走到案前，她不敢暴露以龟甲来八卦推演的本事，便只问了莫老板的八字，将八字写下后，李念心中暗自推算，再联想她昨夜以龟甲卜算的天气，便说道：“莫老板此行顺利，只是要小心天气变幻，提前做好准备。”
　　“可西宁郡现在还未到雨季。”莫老板有些莫名。
　　李念但笑不语，想了想还是不要让人家以为她十分懂行，便语气无辜地说道：“推算结果就是这样，具体的我也不懂。”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蔡老板劝说道：“做好准备，总不是坏事。”
　　“的确。”说着莫老板叹了口气，“本来也不需要我跑这一趟的，只是刘家非要这流光锦，你们也知道，刘家一向和程家不对付，程家有的他们一定也要有，不是有传言皇帝想要程家小姐进宫，刘家不甘心啊。事事都想压上程家一头。这不，两个月后有长公主的寿宴，刘家想要一鸣惊人呢。”
　　李念只低头做事，心中暗暗记下莫老板的这些话。
　　“要我说，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当朝皇室根本不信任程家，老觉得他们藏了太祖的什么东西。”莫老板最后又小声说了句，拿过李念包好的药，朝她和蔡老板摆了摆手，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