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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初春报信 ...

  •   季清仪和苏凌回来时,李念就在后院磨药材,她脚上踩着药碾子,速度不快不慢,头微微仰着看着慢慢暗下去的天空。月亮弯弯,不远处闪烁着一两点星子。
      “嘿!”苏凌跳到李念面前,拍了两下手,“想什么呢?”
      李念回过神来,鼻尖微动:“你们吃了什么?好香的肉味。”
      苏凌在自己的衣领处扇了扇:“鼻子很灵嘛。那条街上都是吃的,很多烤食,走一趟过来,都腌入味了!”
      “哦。”李念心里有些失落,她也好想出门逛逛,但她没有说出来,还是捡要紧的事说吧,她想着。
      “今天店里来了一位布行的老板,据他所说,程家和皇室的关系并不好。”
      季清仪坐在李念面前,扯过另一把药碾子,捡她还未碾的药材碾了起来,他一边碾药材一边温声说道:“详细说说。”
      李念把白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又和他俩说了一遍,并讲出了自己的见解:“不过,程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私藏开国皇帝的东西呢?我想,即便真的有,应该也不是他们蓄意私藏,一定是有陈太祖的授意。”
      “嗯,最大的可能便是这样。”季清仪点点头,“也许有什么东西让陈太祖认为不能留存于世要带进墓中。“
      李念深以为然,可他能有什么宝贝呢?陈太祖燕招鸣起于蜀青郡,出身蜀中望族燕氏,佩丹朱剑,下太承山。燕招鸣称帝后,太承山改名留鸣山,以纪陈太祖出蜀。陈太祖出蜀三年后,于江南落花时节遇来自墨城的圣徳□□皇后元氏,而后执手相伴,直至老年,合葬于月雲城外西曜山。
      但在李念眼里,这并不是一段完美的感情,即便二人相伴一生,但陈太祖的后宫佳丽可不止皇后一人。什么惠贵人、玲贵人可都与他传过佳话,更别提那些不知名的诞下皇子公主的美人了。
      每个人在这世间最多也就只有一个心意相通之人了吧,三妻四妾真是太贪心了。
      “小妹?”苏凌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又发呆了?”
      “哦,”李念回过神来,“我在想陈太祖有什么宝贝呢?”
      “阵法啊,”苏凌兴奋地搓手,“听说陈太祖排兵布阵有在地图上画阵的习惯,若能得到他的阵法图纸,于大将军而言就是如虎添翼。”
      “那种东西应该留在皇室,怎会交与程家,难道不怕他们生有二心吗?”季清仪心思要较苏凌缜密,否定了苏凌的想法。
      李念沉默不语,包括相传的开国皇后设计的机关城图纸、各种机关图纸,都应该留在皇室,不是吗?这毕竟是燕家的江山。
      “管他呢,反正我们之后更容易找机会进皇宫了,不管是什么宝贝,还不是手到拈来。”苏凌坐在石椅上翘着二郎腿,悠闲得很。
      李念微微惊讶,她看向季清仪,下意识地认为季清仪一定会给她一个清楚的答案。
      “我们力气大,混上了给皇宫送货的差事。”季清仪言简意赅。
      李念“咦”了一声:“那也只能只能送到宫门口吧。”
      苏凌用食指轻轻扣了扣自己的脑壳:“要看我们的随机应变啦!”
      李念笑着摇头。
      “跟我们过来一趟。”季清仪见药材磨得差不多了,站起身对李念说道。
      “好。”李念缓缓站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腿。
      进屋后,季清仪点亮了烛灯,他和苏凌的房间几乎看不见什么生活的痕迹,除了整齐的被子显示这里似乎住着人,桌面和衣桁皆无任何杂物堆放,更别提其他陈设了。
      他从胸前的衣襟里掏出叠好的一张白帛,在桌面铺开,上面绘着的正是淮西皇宫。
      李念惊叹道:“只一晚你们便摸清了所有的宫殿,真是厉害!”
      “还有邵明山他们四个。”季清仪解释道。
      “那也很厉害了。”李念嘀咕道。
      “内围的宫殿,比如御书房和皇帝寝宫的位置,是我们推测的,皇宫的巡逻队十分严密,我们还不敢贸然进入内围。更何况尚未排除哪里会有机关。”季清仪点了点御书房的位置。
      苏凌在一旁磨墨,用毛笔在外围宫墙写下了几个时间点:“这是巡逻时间。子时他们会更换人手。”
      紧接着他又画下了巡逻路线,李念细细看着,心想淮西皇室虽无能人,可这巡逻路线实在缜密,想来可能是陈太祖时留下的阵型?
      “你看,哪里可能设有机关?”季清仪目光柔和,询问着李念的意见。
      皇宫坐东朝西,南北长,西门为正门,主殿群依次坐落于东部,这些宫殿的位置看似随意,实则暗藏玄机。
      入西正门,最先看到的是祈年殿,而后是永寿殿,永寿殿南侧推测为天子寝殿,可天子寝殿后面紧挨着另一座宫殿,季清仪他们猜测是皇后寝殿,天子寝殿南侧是东宫,而整个皇宫最南面是遥星坛,似乎是观天象的祭坛。最北是御膳房,东北部是嫔妃居所,只剩东南和西南的楼宇不能确定。
      乾为天,必定是天子,地为坤,是皇后,可皇后寝宫却与天子寝宫挨着,从八卦来看,坤的位置在皇宫西南方位,正是那座不明的楼阁,定与皇后有关。兑为泽,与永寿殿对应,震为雷,祈年殿在此,那么离火对应的是御膳房?遥星坛为艮山,巽风为东宫,坎水不明。如果这八个地方正好形成八卦,那中间围住的楼阁应当是极为重要的。
      最初的皇宫图纸是开国皇后设计的,有传言说她想将皇宫打造成如墨城一般的机关之城,只是后来她在寻《定国策》未果回到月雲后,便安于后宫,再无传说,人们说她毕生都在钻研得到的线索。元皇后出身墨城,外界传言她善机关,通阵法,极有可能是墨城城主家族袁氏。但李念的母亲也是袁家人,她并未在族谱中看到记载有哪位前辈做了陈朝的皇后。而这位元皇后留在外界的种种传说却和墨城中《外界史记》的很多记载有所出入,李念也不敢确认她到底是不是来自城主家族。
      如果她是袁家人,那最重视的,便是书房。自幼时,她想进书房,便要先钻研阵法。
      皇宫的书房应当放着历年奏折,各地上呈的文件,军情机密要事,更有可能的是存放着陈太祖的各种阵型图纸和战事记录,实在是要紧之地。
      李念思量再三,指着对应八卦位置的几处说道:“从八卦来看,这几个地方值得怀疑,但目前不清楚那两处宫殿具体是什么。你们若是再探,定要十分小心。”

      月雲的第一场春雨在李念到来的第三天夜里悄悄来临,她只依稀夜里朦朦胧胧醒过一次,闻见清新潮湿的味道,便含着笑意再次入睡,梦里是她和李壑走出拂风山的那天。迷雾散去,眼前是开阔的草原,青草的香气盈满鼻间,她忍不住奔跑起来,这是母亲口中一望无际的天,是墨城外的人世间。
      右原,她念念不忘的右原。
      离开右原走进人群后,李念方才明白世间并不如所看到的景致那般美好,山川河流不言不语,晨光夕照兀自绚烂,人生却各自有各自的疾苦。不仅书房中那些刻在柔软纸上的墨写景象跃然眼前,就连陈述历史规律的寥寥数语也变成了一个个鲜活的人。
      “爹,为什么这么多吃不饱的人?”
      “爹,为什么要打仗?”
      “爹,为什么女子不能为官?”
      “爹,为什么我们没办法改变这个世界?”
      年幼的她抓着父亲的手,拨开拂风山的迷雾,也打开了这世间的帘幔,从淮西到南康,再到曾经的东魏,她用眼睛注视、用耳朵聆听每一瞬间、每一刹那。
      李壑问她:“小念,你以为,人,是怎样的?”
      “人,有情,也无情,有善,也有恶。”她犹豫了很久,才说出这样一个模糊的答案。
      李壑微微笑了:“正是如此。”
      “人,有贪欲,所以会互相争夺资源,进而发展成战争。战争四起,国家动荡,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百姓流离,很多人无法维持生计,因而吃不饱穿不暖。人,又有阶级,上面凌驾于下面,又因贪欲和私心,剥削底层,这也是吃不饱穿不暖的原因之一。”
      “小念,你认为,为何女子不能为官?”
      “我认为……大多数女子都在宅院中洗手作羹汤,可我也见过很多女子明明她们不止有这样的本事,可惜的是,她们自己认识不到,也被男人们打压着。在墨城,男子能干的,女子也能。”
      “太久了,小念,近千年来世间的女子都过着这样的生活,”李壑揉了揉她的头发,“要想她们自身觉醒,或是男子对她们多予理解,仍需要漫长的时间。”
      “但总会有人做到,对吗?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做到。”她看着父亲,希冀着。
      “会的。”
      “若是世间尽如墨城便好了。”李念抱怨着。
      为何世间不能都变为墨城?墨城的生活无忧无虑,生活富足,其乐融融。城主大人春来时与大家一起耕地种地,深秋时一同储粮,城主夫人带着妇人们织布裁衣,猎户与药农相伴进山打猎采药。夫妇之间向来一心换一心,家庭和睦,邻里友好。
      “小念,你可知什么样的人会被驱逐出墨城?”
      李念瞪大眼睛,还有这样的事?
      “若是心生杂念,与人为坏,便会被驱逐出墨城,再不能回来。任何想出墨城的人,也要通过机关的考验才能出去,而这并不简单。更难的是,鲜少有人能出去再回来,抱守本心从来都不是件简单的事。”
      “人心复杂,有善有恶,人心又多变,少有始终如一。墨城之所以为墨城,是我们藏于拂风山后,不问世事,抱守本心。就连墨城中都会有例外,天下人又怎会人人做到呢?我们无法改变他人,只能坚守自我。”
      “那该当如何?”她问道,她看到苦难,却又无力消除苦难,她看到有人无声求救,却也难以拯救所有,该当如何呢?
      “星象之中的规律,蕴藏无限生机与可能,未来时间漫长,千年之间瞬息万变,足够滴水穿石,足够明星降世指引方向。”
      “那我们呢,爹?我们要做些什么呢?”
      “是你,小念,人各有命,你也有你自己该做的事。我,亦有我的命运。”
      她睁着眼眸,看向李壑,那一刻她隐隐约约明白,似乎分离也是生命中必经的事。

      一夜间五味街的杏花全部绽放,与四觉巷的交汇处有一棵巨大的桃树,枝桠都伸到了药铺,李念跳起来去触碰,只堪堪够到叶尖。
      “昨晚又碰见那个小乞丐了,淋着雨跑得飞快,看见我还笑嘻嘻的。”老郎中拄着拐杖中气十足地对蔡老板说道。
      李念一边备药一面好奇地听着。
      “她今年,”蔡老板语气顿了顿,“得有十四岁了吧。”
      “约莫是。”老郎中捋起胡子。
      “那孩子,也怪可怜的。”老板娘插话道,“能自己长这么大也不容易。”
      见李念偶尔盯着他们看,老板娘便解释道:“城南这边有名的小乞丐了,她母亲是花楼的乐妓,被一个进京赶考的穷书生迷了心窍,生下了她,人家中了进士,有了官员家女儿的青睐,自是不肯认。生下她没多久那乐妓便郁郁而终,小姑娘长到四五岁,没继承母亲的几分好姿色,也没什么唱曲跳舞奏乐的天分,调皮捣蛋,安排的杂活也不好好干,没少惹出乱子,花楼也不愿再养她,她就跑了出来,一直在月雲流浪。”
      “有人生无人养,品行不端、性格顽劣,也不能全怪她。”蔡老板无奈地摇头,“总之,你若是碰见她,绕道走,她的手脚可不老实,偷过不少人东西,很多人知她身世,不愿与她过多计较,她也聪明,不去招惹有权有势的人,这一点又怪可恶的,欺软怕硬嘛!”
      李念腼腆地笑了笑,心下却不免叹息,这样的人生真是苦涩,往后余生她还会有其他的机缘吗?
      素日路过药铺见摆着卜卦摊的人都是要李念给看家中儿女婚事八字是否相合的。人们常说,知己难求,与普通人而言,能相伴平平淡淡过一生,便已是最大的幸事了。普通百姓大多都是一夫一妻,他们只求平常。李念也曾为有钱人家算过,他们的所求便复杂多了,能生男孩、旺夫家、贤内助。娶个财神爷回家不更好?李念暗自腹诽。
      药铺的院子中也有一棵杏树,不如街道上的高大,李念可与枝桠上的花朵平视,花瓣真是柔软羸弱,她伸手轻轻碰了碰。
      “我们回来啦!”苏凌笑着对蔡老板和老板娘招手。
      季清仪站在他身边,更显得他的沉静,苏凌的跳脱。
      李念微微笑开,注视着他们走进庭院,想着也许是打个招呼便各回各房。
      季清仪却在她面前站定,从袖中掏出一个用荷叶包得四四方方的东西,只一拿出,香味便窜进了李念的鼻子,她惊喜地看着季清仪,他将那东西递了过来:“给你的。”
      “原来是你是买给小妹的烧鸡腿。”苏凌哼了一声。
      李念忍不住扩大了笑容,接过荷叶包裹的吃食,搁在掌心沉甸甸的,她仰望着季清仪的眼眸:“谢谢兄长。”
      他的眼眸如晴日的湖泊,微风吹落的杏花瓣从他眼帘前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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