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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泥神仙(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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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踏出茶寮,薛灿就知道身后有人掩了身形跟着。
不,准确来说,是有鬼差跟着。
他摸不准对方来意,也不想节外生枝,便假装不知,去药铺包好药材后回了家。
甫一进门,一道白影倏地从眼前闪过。
“今日怎么还带了个尾巴回来?”
渡厄落在薛灿肩上,找了个熟悉的位置趴着。它前几日耗费了好些心神,到现在还没恢复过来,神情颇有些恹恹。
薛灿收了雨具,放下药包,道:“我瞧他没有恶意,也不想节外生枝,便由他去了。休息几日,你可是大好了?”
渡厄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道:“早着呢,本座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灵气,都被某个孽障浪费了!”
薛灿不去想对方所谓的“孽障”是不是指自己,不过到底渡厄是为了救他受的伤,他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可惜他如今法力低微,灵息与兽灵又不尽相同,否则怎么说也可以给它渡灵。
“你可别想些有的没的了,赶紧过来给本座上药。”渡厄慢悠悠地伸出前爪。
薛灿将渡厄从肩上小心翼翼地抱下来,放到桌上,解开前爪上的包扎重新换药。包扎完后,渡厄看了看自己的前爪,不耐烦地在桌子上磨蹭了几下。
“可是包得紧了些?”
渡厄摇头:“还行。”继而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今日你出门后,那个被你装在神像里的东西动了动。”
薛灿眼睛一亮:“当真?”
渡厄道:“自然是真,本座何时骗过别人?那泥塑虽然灵息微薄,但确实有波动。”
薛灿连忙转身朝神龛走去。
神龛上有一尊半人高的神像。
这神像显然是出自新手,除了能看出神像依稀的轮廓外,面上的五官都不甚清晰。神像旁还跟着个非猫非狗的泥塑,同样也粗糙得厉害。
神像前插着点燃的三炷香,奇怪的是,三炷香都没有丝毫烟气。
薛灿在神龛前站定,仔细端详了神像面容半晌,不知是否受渡厄所言影响,他确实觉得神像面容较以往更加清晰些。
一时间,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复又怅然褪去。
薛灿在心底微微叹息,略一挥掌,数道灵息便朝神龛而去,附在了点燃的香柱上,本来被烧了一小截的香又长了一点。
放在以前,渡厄肯定要骂他“败家”,如今只是趴在桌上看了看,神色冷凝,到底没吱声。
此时,一只陶罐忽然骨碌碌地滚了过来,一直滚到薛灿脚边,从里面钻出来一个小女孩。
“哥哥回来啦。”小女孩扬起大大的笑脸。
薛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阿萤今日可有乖乖听话?”薛灿问。
阿萤笑眯眯地点头。
*
阿萤是薛灿数月前捡回来的一只流浪鬼。
彼时他正在村子临时搭建的学堂里给孩子们上课,抬眼便瞧见窗子外站着一个红衣小女孩。
屋外日头正盛,小女孩却仿佛没有知觉似的,两只黑洞洞的眼睛巴巴地瞧着学堂里读书的孩子们,魂体却变得越来越透明。
薛灿皱眉——他早就在槐荫村外设好结界,任何邪祟进入他都能第一时间感知,或许是小女孩灵体实在微弱,竟被结界漏了过去。
薛灿最终还是拿了本书,走出学堂,摊开书遮在小女孩的上方,邀请她进去。
下学后,他将女孩装在陶罐里带回了家。渡厄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指责他是个烂好人,自己都照顾不了还随便捡鬼回来。
女孩被渡厄发脾气的样子吓到,躲在陶罐中不敢出来,薛灿只好一边安慰她,一边应付渡厄的怒火。
薛灿道:“渡厄,你也是我捡回来的。”
渡厄怒道:“她怎可与本座相提并论!”
薛灿叹了口气,道:“在我捡你们的时候,对我来说,你二者并无不同。”
渡厄一瞬间炸毛,怒目圆睁,对着他“你”了半天,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薛灿又道:“渡厄,我知你能力通天,并非一定要跟着我,这三年的陪伴也叫我十分感激……”
“你这是赶我走?”
话未说完,渡厄便打断道。它气得来回踱步,一双绿瞳鬼气森森:“你竟然敢赶本座走!”
薛灿忙道:“我并无此意,只是担心你实在呆的不开心……”
渡厄脖子一梗:“谁说本座呆得不开心?若非本座护着,你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你想让本座走,本座偏不!”
后来,在渡厄的默许下,小女孩还是留了下来。
成为阴魂后,女孩失去了全部记忆,薛灿想了想,便叫她“阿萤”。
这小女孩确实如流萤一般,不知如何便飞进了他布置的网兜里。
魂体毕竟是阴邪之物,人界阳气旺盛不适合久居,阿萤也是一天比一天虚弱,薛灿从未养过鬼,也不知道如何才好,想到以前自己养过的花草鸟兽,便刺破指尖,喂了阿萤一点精血。
彼时渡厄还在一旁说风凉话:“你这几日又是渡灵又是放精血的,指不定哪天就元神耗尽了。”
薛灿如何听不出渡厄在关心自己,随即向它解释:“渡厄,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他应天地宏愿而生,诞于始尊心智之间,生而便是金仙之体,不老亦不死。
渡厄白了他一眼:“烂好心!”
薛灿好脾气地笑笑。
喝过他精血的阿萤果然渐渐恢复,魂体比初遇时还要强些,但他不敢喂太多——魂体嗜血并非什么好事。
阿萤知道自己不得渡厄喜欢,平日里便尽量躲着渡厄,一开始她还有些怕生,整日里紧跟着薛灿,不过她到底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后来混的熟了些,便会顶着陶罐漫山遍野地疯玩。
槐荫山不常有生人上山,薛灿也不拘着阿萤,只叫她尽兴便好。
阿萤也会摘些花花草草送给薛灿,甚至还鼓起勇气给渡厄带了些不知名的野草回来,说是看见其他猫很喜欢这种草,便想给渡厄用用。渡厄自是大发雷霆,薛灿却忍俊不禁。
……
薛灿捡起地上的陶罐放在桌上,阿萤一抬头便看见黑着脸的渡厄,又倏地一下缩回了罐子里。
渡厄:“……”
薛灿道:“渡厄,你也不要老是吓唬阿萤。”
渡厄白眼一翻,心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座吓唬她了?本座才不屑与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计较!”
它用爪子在陶罐上划了几下,一个简单的法阵没入陶罐,确定阿萤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后,才问:“前几日山里的那只恶鬼到底是什么来头?”
薛灿摇了摇头,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三年前,他搬来槐荫村,便是看中此地没有仙君鬼王的威压坐镇,能够让他放心引导村民们的信仰之力,供奉元君神魂。
他还在槐荫村外设下保护法阵,虽然他早已不复当年之威,但是天界法阵抵御一般的邪祟自不在话下,三年来槐荫村都相安无事。
可不知为何,这一个月以来却有鬼气不断突破法阵进入槐荫村,薛灿只好耗费元神补镇。
只是法阵还是被一只吞人恶鬼强行闯入,若非他和渡厄及时赶到将其降服,槐荫村的村众只怕是要被尽数吞去。
三界之中,有“七凶神”和“六恶鬼”之说,据说是由人族七情六欲所化。
吞人恶鬼,属“六恶鬼”之一,喜阴气,好吞人,常出没于乱葬岗和义城,槐荫村不过一小小乡野村落,附近也没有乱葬岗,为何会……
正思索着,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渡厄纵身一跃,跳到薛灿肩上。薛灿连忙将阿萤妥帖藏好,叮嘱她没有吩咐不要出来,这才出门查看。
门外菜田处,不知何时被砸出了个人形大小的深坑,薛灿定睛看去,一个灰头土脸的身影艰难地从坑里爬了出来。
是那名跟踪他的鬼差!
“呸呸呸”男子一边吐着泥巴,一边抖开白色灵幡,擦了擦身上的泥水。
听见开门声,男子立刻转身,一见是薛灿,面上就是一喜:“薛郎君,竟然是你!”
继而又不好意思地笑了,拱手朝薛灿深深一拜,道:“薛郎君,实在对不住,良玉一时不慎砸坏了您的院子,要不您开个价,我照价赔偿如何?”
若说温琼是凭自己本事找到薛灿住处的,那倒也是高看他了。
酆都鬼界里谁不知道,死生殿鬼差温琼温良玉,气运是绝无仅有的好,术法却是一等一的差。
只因在人界时随手给路边乞丐一个馒头,温琼就坐忘得道,引得神鬼两届都纷纷前去招揽。后来因资质不足被神界退回时,一众神仙都替他觉得丢人,谁料峰回路转,酆都城死生殿又将其招致麾下。
这气运好的当真不是一星半点!
奈何此人悟性奇差,苦修五百年,依旧还只是个小小鬼差,平日里经手的也都只是些引魂的初级任务。
那么他到底是怎么绕过法阵,找到薛灿的呢?
无他,唯幸运尔。
温琼都还没来得及碰到薛灿设下的法阵,刚一进山便迷了路,于是他腾云而起,想着飞得高、看得远,这样肯定不会迷路,奈何他术法修习不到家,从云头摔了下来,恰好就落在薛灿家的院子里,砸坏了菜田。
领着温琼进了屋,薛灿找来毛巾和清水,让他略略收拾一下。渡厄立于薛灿肩上,居高临下,里里外外地打量了正在洗脸的某人一眼,传音给薛灿:“你确定这是鬼界的鬼差?”
薛灿也瞧了男子一眼,犹豫道:“……应当是罢。”
白灵幡、黑素袍、额心一点黑的阴差印……确实是鬼差的打扮,只是——这出场方式也太不寻常了些。
渡厄轻哼一声,毫不留情地点评:“呵,不过是从云头摔下来而已,连自己的法身都摔出来了,真是个废物!千年来酆都鬼界当真是越混越回去,怎么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收去做鬼差!”
薛灿想说从云头摔下来还是挺疼的,但是看渡厄一脸鄙夷的模样,识相的没有开口。
待温琼收拾妥当,薛灿才问:“温郎君可是找在下有事?”
温琼先是一愣,继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说出来不怕薛郎君笑话,良玉出门前曾给自己卜过一卦,卦象上说良玉此次远行是‘他乡遇故知’,不知为何,我与薛郎君虽是第一次见面,却总觉得好似早就在哪里见过一般,所以才斗胆一路跟着郎君……”
薛灿看着对方孺慕的眼神,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不对劲,正要止住对方话头,渡厄反倒先开了口。
它狠狠盯着温琼,一双绿眸阴气森森,沉声道:“酆都鬼差未奉召不得擅自越界,说吧,你此次来槐荫村所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