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第 31 章 ...
-
若水的元神在成为韩雪衣之前,其实早就转生过数百次了。两百多年里,她大部分时间都是以花鸟虫鱼等非人的形态存在,每一世都短如刹那。
而在这些生生世世中,像朝生暮死的蜉蝣,不知春秋的蟪蛄,浮屠一现的昙花这种自然死亡的只占了极少数,剩下的皆是以各种奇葩的方式出局。
站在树上看月亮然后被雷劈死的乌鸦,因为脚滑一头撞死在石头上的野猪,刚出生就被大蛇偷家一口吞的金雕;被冰雹砸烂的大白菜,被拦腰斩断的凌霄花,被砍去双掌流血至尽的黑熊,被撬开脑壳灌热油而死的猴子;晒死在沙滩上的鱼,吃饭噎死的狗,冻成大冰棍的猫,鹬蚌相争里的鹬,飞蛾扑火的蛾,路过拔毛的雁,还有被人特意放生到湖里的陆龟……
转瞬即逝的人生不断落幕又重启,不过因为没有人识,这些记忆反而混混沌沌的,最后都跟喝了孟婆汤一样,以遗忘告终。
韩雪衣是她转生为人的第二世。
第一世,她叫花千度,是沦落风尘的破落户之女,容貌出众,琴棋书画俱佳,是当时出了名的青楼头牌。只是她名气虽大,生意却极差。因为基本上和她亲密接触过的人都倒了大霉,破产抄家啦,横死发疯啦,断子绝孙啦等等,而且待哪儿哪儿倒闭,那些客人个个心有余悸,点人都留意主动避开她。
老鸨也被她吓坏了,但是她又舍不得放弃这么一个好苗苗。衰神附体怎么了?这脸,这身段,往门口一摆就是妥妥的活招牌!再说了,就算不卖身,买艺也行啊!总之能压榨一点是一点。
这想法一直持续到三个月后,妓院开不下去了,马上要倒闭了,老鸨终于含泪将花千度挂牌拍卖。拍卖现场很火热,围观的人很多,但是参与拍卖的人屈指可数,还都是老鸨找的抬价托。眼见拍卖会也开不下去,老鸨心如死灰,正当她想着要不要干脆把她无害化处理了,门口突然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一个臂挽拂尘,背负长剑的云游道人。
一个道士居然跑来脂粉堆里买女人,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屋内从哄堂大笑到淫言浪语,叽叽喳喳,此起彼伏。
老鸨道:“道长可是走错了地方?这儿可没有妖魔鬼怪给你捉。”
那云游道人摇了摇头,然后看向台子上跟着众人笑的花千度,道:“贫道此次前来,非为除祟,只是为了接我的夫人回家。”
满座哗然,花千度愣住。老鸨也呆了,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拿扇子遮脸,笑呵呵道:“那就按规矩办事吧!”
她打量了一下对方的服饰,觉得眼生,摸不清对方的身价底细,所以不敢让人抬得过高,怕好不容易来的买家又临时反悔了。
卖身契到手,花千度细软首饰未存,只抱着一把琴就跟那个云游道人走了。
她问他道:“他们都说我是天煞孤星的命,你就不怕被我克死吗?”
他笑道:“巧了,贫道也是天煞孤星出生。这下可真是扫把星成双,天生一对了。”
花千度:“……”
那云游道人招了飞剑,将她带去了某座仙山。花千度这才知道对方原来是个修仙之人。
“这是哪儿?”
“苍梧。”
花千度心潮澎湃,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灵气飘渺的紫府仙境,一座据说只有春夏秋,没有冬天的仙山。
花千度道:“仙长,我……”
云游道人道:“我姓柳,名芜,字无宴,道号云霄,在昆仑始祖座下弟子中排行第五,所以小名也叫柳小五。”
“啊……那……那我应该喊你什么?”
“我觉得夫君二字就很不错,你说对不对?夫人。”
“……”
柳无宴嘴角弯了弯:“我开玩笑的。”
他转过身,沿着石子路往竹林外走去。
“一个称呼而已,你想怎么喊就怎么喊吧。”
花千度懵了,那他刚刚和她介绍这一大堆做什么?她追上去道:“你要去哪儿?”
柳无宴道:“给你找些吃的。”
花千度道:“哦……”
柳无宴道:“你在这边住着就行,觉得闷了可以出来透透气,四周被我设了结界,不会有凶猛的野兽。”
花千度点了点头,然后又犹疑道:“……那你呢?”
柳无宴道:“我会定期过来给你送些衣物和食物。”
意思是他把她买回来,只是想养着她当吉祥物,并不会碰她呗。花千度莫名地松了口气,随即又开心起来。
她站在院门口,看着逐渐远去的人,虽然不知道他买她回来的意图,不过只要能结束那种迎来送往的烂泥人生,就算是要让她下一刻去死也无悔了。她将那张卖身契撕碎,回身望着那座精巧的小木屋片刻,抱着琴,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
如果这一切都是梦,那她希望永远都不要醒。
不会醒来的梦?
怎么可能。
韩雪衣缓缓睁开眼,入目是青纱帐顶和紫檀木的床架。她扶着额,坐起身,目光在屋内扫视了一圈,落在那架空置的琴案上时,顿了顿,然后面无表情地收了回来。
隔断的珠帘晃动,发出清脆的声音。
柳无宴轻抚那些摇摆的水晶,道:“醒了?”
韩雪衣看着对方手里的东西,道:“采血这种事,费时费力不说,以后就算若水醒了,她也会一辈子脱离不了血饲的限制。不如把我的身体送给她,这样不仅能一劳永逸,而且她还能用我的灵脉继续修炼,陪你一起度过往后漫长的岁月。”
柳无宴挑了挑眉,笑着向她走去。
“这方法确实不错。”
他坐在床边,摇头道:“不过没有必要。”
韩雪衣眨了眨眼,然后恍然道:“是我愚笨了,这种限制对你而言是好事才对,如此就能让她一辈子为你操控,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
“小雪,你就非得把我想得那么冷酷无情和龌蹉不堪?”
柳无宴无奈一笑,道:“你是我此生唯一的亲传弟子,我自当护你周全,算计什么也不会算计你的性命。”
“是吗?”
韩雪衣垂眸,轻声道:“那花千度呢?”
柳无宴解她衣带的动作一顿,韩雪衣继续道:“她不是心甘情愿的吗?为什么没有用她的身体?”
她嘴角扯起个嘲讽的弧度,道:“是嫌弃她的妓子之身,怕她玷污了你心中纯洁无瑕的师姐吗?”
韩雪衣说着说着,忽然闷哼一声,整个人被动得往后一仰,砸进被褥里,披散的青丝在她身下,似流瀑般铺了一床。
柳无宴掐着她的下颌,脸上笑容不变,嗓音依旧温和,只是眼神仿佛结了层冰。
“小雪,不要故意说这种话来惹我生气。”
韩雪衣下巴扬着,冷笑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这么听不得实话,那你为什么不继续把我记忆封着?要不直接把我杀了重新开始吧,你这么会装,这么会演,相信不管我转生几次,肯定还会跟个白痴一样对你感恩戴德,喜欢你,爱上你!然后跟个脑残似的,自我感动地为你付出一切!”
她厌恶道:“你和常武有什么区别?有本事你和他一样弄死……”
韩雪衣声音止住,对方的手已经移到了她的脖颈上,她呼吸一滞,疼得眉头皱了皱,想也没想,指尖攒了灵力就掼了出去,只是手刚抬一半就卡住了。无形的威压如泰山压顶降临,粉身碎骨般的力道,让她动弹不得。
折断的双手,软绵绵地落回床上,韩雪衣脸色苍白,冷汗涟涟,咬着唇,再也说不出话来。
柳无宴松开她的脖子,原先那些假惺惺的笑容不复存在。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府视她,周身气质淡漠似冷月,眸光如霜覆。
“我说了,我会生气的。”
他左手负于身后,冷着脸,右手一挥,无视韩雪衣的冷嘲热讽,简单粗暴地扯开了她的衣服。
韩雪衣瘫在床上,像个被剃光毛待宰的羔羊般,屈辱又无力。
一枚红色长羽悬于空中,散发着淡淡猩红的光泽。荧惑鸟的羽毛,根部尖锐,羽管细长,里面是真空的,是采集储存的绝佳容器。
韩雪衣恨声道:“你最好杀了我,不然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永远都不会停止报复!”
“为师随时恭候。”
柳无宴淡声道:“如果你能做得到的话。”
白皙的皮肤被刺开,一股子锥心的疼痛在身体里炸裂,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韩雪衣身体一僵,唇瓣被咬得鲜血淋漓,瘫掉的双手,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体内原本流转的灵力,像是找到了一个缺口般,争先抢后地奔腾而出。
韩雪衣感受着逐渐沉重的身体,疲惫地阖上眼,不合时宜的,她忽然想起了某只喜欢一厢情愿的妖怪。
当时她的尸体也像现在一样冰凉透骨,可是对方却非常执着地靠近她,不停呼唤她。
炽热的血从他的眼眶里流出来,好像穿透了她的肉/体一般,几乎要灼伤了她的灵魂。
韩雪衣嘴唇动了动,喊出口的名字却自动地换成了别人。
“师尊……”
明明只是个逗玩解闷的宠物。
“我疼……”
竟然有那么一瞬间让她产生了想要寻求庇护的依赖感。
柳无宴眼眸微动,目光落在床上之人面无血色的脸上。对方温顺地躺着,血顺着唇角像两道长疤,往两边流下,染红了床铺。
韩雪衣闭着眼,表情委屈又脆弱,无声地流泪。
“师尊……”
她轻声地重复道:“我疼……”
红羽落在柳无宴手中,异样温热的触感让他眉尖细微地蹙了下。垂眸扫了眼沾了血液的手,柳无宴沉默半晌,转身离去。
“我会安排人过来帮你调养身体。”
无人回应。
“你可以尽情反抗,但是不用费劲想着离开,苍梧已经被我下了禁制,除非是我钦定的人,不然永生不能进出。”
屋子空荡又安静,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柳无宴脚步顿住,微微偏过头,俊美无俦的侧脸背着光,晦暗不明。
“也不要想着自杀,我既然说过会护你周全,那从今往后,你都不可能会再轻易地死去。”
死寂,身后依旧是一片死寂。
柳无宴站在门口,目光落在院子里那片开始枯萎的蓝雪花上,静默了一会儿,乘剑而去。
从小到大,他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半途而废的例外,也没有人可以成为那个例外。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不会放弃的,因为他早就回不了头了。
于此同时,远在锦城外某座破庙内。
原本靠坐在神台边发呆的聂星回突然惨叫出声。
苏烈被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就见对方捂着左眼,佝着身体,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他愣了下,道:“你怎么了?”
血从眼罩下汩汩流出,聂星回跪坐在地上,如水乌发从肩头垂落。他哀嚎着,手背上青筋鼓起,似乎想去抠眼眶。
“喂!”
苏烈睁大眼,上前一步,想去制止他,旁边的红衣人拦住苏烈道:“等等。”
苏烈刚想说“等你个头”,原本跪着的人忽然暴起。他看着向自己冲过来的聂星回,懵了一秒,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挨了一拳,然后整个人直直地摔在了地上。
吃了一嘴灰,不停飙血的苏烈:“……”
白绫出动,快速地捆住暴走的人。
红衣人道:“你迁怒他有什么用?就算打死他,你就能救得了韩雪衣了?”
此话一针见血,聂星回挣扎的动作慢慢停下,情绪由暴怒转为消沉。
他左脸上全是血,汇聚在下巴上的血珠,滴滴答答地往下坠,溅在白净的衣服上。
“她说疼……”
聂星回抬手捂住左眼,在感同身受中,心如刀绞,失神地喃喃自语。
透明的泪冲开血色,留下一条清晰的水痕。
他情不自禁地替她痛哭出声。
“她说好疼……”
“我帮不了她……”
“我真是个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