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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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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不见了。
韩雪衣看着掉在一旁的薯片大礼包,缓缓拧起眉,她又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画的法阵,再次确定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妥的步骤,来的时候两人也牵得很紧,怎么会不见了呢?
她环顾了一圈,放眼望去皆是琪花瑶草,翠柏丹枫。苍幽葳蕤有之,争奇斗艳有之,仙雾渺渺,浮光飞羽,鸾鸣碧霄,空谷绝尘,俨然是一座仙山。
韩雪衣往前走了一段,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青翠欲滴的甘木林,身形定稍,心头恍然大悟。难怪觉得莫名眼熟,这里不是她刚来这个世界那会儿的坠机点吗?她这是直接回狐狸的老家苍梧了?
韩雪衣一边思索着那两个灰衣人和苍梧有什么关系,一边下意识地开口唤人,毕竟按照那狐狸对追债的执着程度,不可能连招呼都不打直接离开的。
韩雪衣刚喊了一声“狐狸”,周围草丛里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下一刻,各种大大小小、颜色不一的狐狸头就一个接一个地从四周繁密的灌木丛里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一双双的眼珠子跟彩色琉璃般,齐刷刷地盯着她看。
韩雪衣:“……”
她面无表情地往那些白色系的小脑袋上扫了一圈,发现长得都差不多,根本认不出来,想了想,举起手里的那个薯片大礼包,然后摇了摇。这些没见过薯片的狐狸,有些看到她动作直接就跑了,而有些则保留了一份好奇,不过模样警惕,只是留在原地,远远地朝韩雪衣这边观望。
看来都不是。
韩雪衣皱了皱眉,正想着要不要当场抓几只,好让他们根据薯片包装上的气息帮她找人,身前的甘木林里突然走出一个人。
“想找那只狐妖吗?”
那人出现的一瞬间,原本还在狐狐祟祟的小狐狸们全都一哄而散了。
韩雪衣抬眸,看着款款而来的白芊芊,目光落在她微白的脸上,对方容颜娇美依旧,只是那些故作懵懂纯真的表情,此刻已经褪得一干二净。
白芊芊注意到她的目光,双手捂着胸口,眼神无辜,委屈巴巴地道:“师姐下手可真狠,刚刚差那么一点,我就要被一剑穿心了……”
韩雪衣淡声道:“怕什么?反正有师尊在嘛,他肯定会救你的。”
白芊芊面色一僵,咬牙切齿地横了她一眼,冷哼一声,转身往甘木林中走去。
韩雪衣眼眸微动,提着剑,跟在她身后,不过片刻,两人走出了甘木林。对方没有停下,带着韩雪衣又踏进了一片幽静的竹林。一条白色的石子小路,直穿在沙沙作响的竹林之中,卵石如润玉,尽头是一座构架精巧的小木屋。
白芊芊停在木屋的篱笆外,低眉敛目地喊了句“尊上”,然后就悄无声息地隐退而去,当然,走之前还不忘狠狠刮了韩雪衣一眼。
韩雪衣目不斜视,或者说自她见到木屋,她的注意力就被门口篱笆边栽种的花卉夺走了。
清纯色胜枝头雪,娇小花融梦里蓝。
一朵朵,一簇簇,于绿藤之上浓烈盛开的全是……蓝雪花。
韩雪衣将之前那枚蓝雪花发钗取出来,目光落在钗头那些栩栩如生的花饰上,心情有一丢丢复杂,甚至还有点生草。她也没忍,直接笑出声了。
“笑得那么开心,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了吗?”
韩雪衣看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边的柳无宴,对方眉眼如画,乌木为簪,配上素衫一袭,漆发半束,娴雅至极,温润至极。如果忽略掉对方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起来倒像个文质彬彬的白玉书生。
韩雪衣挑眉道:“确实是有趣的事,但是我笑却并不是因为开心。”
柳无宴眉梢微动,挑起的弧度与韩雪衣的极为相似,他抱着手靠在门边,扫了一眼她手里的发钗,温声道:“不喜欢?”
韩雪衣垂眸道:“我的喜好,你不都清清楚楚的吗?”
柳无宴无奈一笑:“那你在生什么气?”
韩雪衣摇头道:“生气算不上,疑惑倒是真的。”
她歪了歪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方:“我只是很好奇,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人,是柳无宴,还是柳小五?”
柳无宴眨了眨眼,没回话,只是站直身体,望着她,反问道:“我也很好奇,在你心里,你的师尊应该像柳无宴一样,还是柳小五?”
“这个问题对你我而言,并没有意义。”
韩雪衣笑了笑,抬手指了指白芊芊消失的方向:“或许,你应该去问问你的另一个徒弟才是。”
柳无宴愣了一瞬,然后爆出一阵大笑。韩雪衣看着扶着门框、笑得直不起腰的柳无宴,满脸莫名其妙。
她冷眼看他:“笑够了吗?”
柳无宴抬头,眼角带着泪花:“你就为了这个生气?”
韩雪衣如实道:“我说了,我并没有生气。”
“不管你怎么想的,我觉得我有必要亲自解释一下。”柳无宴挑起一边眉道:“白芊芊可不是我的徒弟。”
韩雪衣皱眉,下意识道:“那是谁的?”
柳无宴摊了摊手:“没有谁。”
“……”
她为什么要在这里跟他进行这么有来有回的,却一点营养都没有的对话?她脑子有坑吗?
柳无宴举起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笑吟吟道:“我和你说过的,我柳无宴此生只收一个徒弟。”
“是吗?我不记得了。”韩雪衣将手里的发钗丢过去,开门见山道:“他在哪儿?”
接住发钗的手微顿,然后缓缓收回,柳无宴眼眸半垂,指尖在发钗上轻轻摩挲,面色淡淡道:“如果你问的是常武的话,他现在正在冥界的枉死城。不过他虽然还活着,但是神识已经错乱了,你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顿了顿,他嘴角勾了勾,带了点戏谑的语气:“为师必当知无不言。”
韩雪衣见他又开始弯弯绕绕了,耐心耗尽,直接明了道:“跟我一起来的那只狐狸,你把他带去哪儿了?”
她现在所学的术法包括阵法,都是柳无宴教的,在如此了如指掌的前提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脚,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柳无宴叹了口气:“十年未见,小雪,你就没有一点……想和我说的吗?”
韩雪衣漠然道:“只是我的十年罢了。”
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是目前唯一明确的就是,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的,只有韩雪衣一人而已。这是原主记忆告诉她的,记忆与情感相连,她现在光是克制着不骂人就已经很有素质了。故意让她痛苦,甚至因为那个冒牌货产生恶念,对白芊芊使出各种弱智的陷害手段……他很得意是吧?
不知怎的,韩雪衣突然就想起过去那些世界里喜欢拿她刺激女主,故意试探并且让女主吃醋的某些傻逼男主。估计这个柳无宴也是一样的心理,看着爱慕他的女人绕着他团团转,看着她跟个小丑似的为了他和别的女人搞雌竞就满足得不行是吧?
说到底那些女主也只是满足他们被爱需求的工具人罢了,而像她们这种恶毒女配,说白了,也只是给男主魅力垫脚的石头。垫脚石可比工具人low多了,因为就算男主对女配不接受不拒绝地搞暧昧,甚至交往结婚、接吻上床,只要他们操个薛定谔的深情人设,所有人都会觉得他们是有苦衷的,是痛苦的,是大义凛然的,是迫不得已。哪怕他们嫖尽千帆依然还是纯情的好男孩,被心疼的永远都是他们!所有人都会体谅地自动地帮他们找补,而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只有她!
要是一直都是没意识的傻瓜式NPC就算了,就这么一直没脑子跪舔下去,但是偏偏又要让她清醒过来……
清醒地意识到她根本无法反抗这种弱智设定,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生,被当作肥料般,一点点碾碎在别人的脚下。她爱而不得,一事无成;她一无所有,一败涂地;她反反复复地自取灭亡,永永远远地在别人的故事里不得好死!
韩雪衣眼神阴郁起来,那些积压了几千年的怒与恨,统统化作怨毒的情绪,在胸口横冲直撞,太阳穴突突地跳,握着长剑的手,手背青筋暴起,指尖发白。
柳无宴看着戾气陡生的韩雪衣,脸上的假笑敛去,上前一步,轻轻触碰她的肩膀。
“小雪?”
“滚开!”韩雪衣猛地打开他的手。
柳无宴怔了一下,就见她噌的一声,拔出雪霁,剑尖对着他,冷冷道:“我再问最后一次,他在哪儿?”
柳无宴看了看雪霁,又看了看满眼阴鸷的韩雪衣,沉默了一瞬,像是对待一个闹脾气的小孩似的,安抚道:“我让你见他就是了,何必发这么大的火?”
韩雪衣眼眶微红,眼里爬上了些血丝,眸光黑沉沉的,把剑往前一送,直逼对方喉咙。柳无宴不躲不避地看着她,淡然笑道:“小雪,你是想用我送你的剑杀了我吗?”
韩雪衣阴狠的神情一凝,僵持半晌,她理智总算回笼了,将剑收了回去。
柳无宴扫了她一眼,懒懒地靠回门框上,韩雪衣脸色又冷下来,正想硬闯,对方却忽地抬手打了个响指。
柳无宴望着手握剑柄的韩雪衣,很是受伤地道:“看来这么多年,你对为师的怨恨颇深啊。”
韩雪衣直接无视他,目光落在木屋此刻正微微打开的一条缝上。很快,一个毛绒绒的雪白小脸就从里头露了出来,战战兢兢地往外看。
韩雪衣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往前走了几步,唤道:“狐狸,过来。”
狐狸闻声,视线从柳无宴移到韩雪衣身上,犹豫了一会儿,缩着一只前腿,一瘸一拐地向韩雪衣走去。
韩雪衣愣了一秒,唰地看向门边的柳无宴:“你——!”
柳无宴满眼无辜道:“这可不是我打的,好徒儿,你就算再讨厌我,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随随便便地污蔑为师吧?”
韩雪衣默默地扫了他一眼,看起来一脸不信。
“我与你师徒百年,你与他才相处了几日?”柳无宴笑着道:“可你见了他,却比见了我还要高兴,还为了他与我刀剑相向……真是令人难过……”
韩雪衣蹲下身,将走到自己脚边的狐狸一把抱了起来,缓缓道:“是啊,才几日而已,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摸着狐狸的背毛,思忖片刻,轻声道:“大概是因为他让我笑的次数,比过去一百多年里加起来的还多吧。”
柳无宴指尖微顿,牵起嘴角的缓缓落下,随即又缓缓勾起,视线粘在手中的发钗上。
“看来那个冒牌货的事让你很是介怀。”他轻声道:“他让你很痛苦吗?”
“不是他,是你。”
韩雪衣将手中的剑,随手一扔,眉眼含笑道:“是师尊你,让我一度觉得自己……生不如死。”
修长的剑直直地摔在地上。
玉白的剑鞘陷进松软的泥土里,像是少女时期那些纯白无暇的感情,日渐腐烂在时间与谎言的沼泽中,最后被弃如敝履。
雪霁春回待君归,可惜真正的韩雪衣早就死在了一百多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忧伤的蓝雪花枯萎老去,虚幻的惊鸿绮梦终究会,那个曾经被她一直当作救赎的人,也只是她以为罢了。
柳无宴垂着眼眸,像是没看到那柄长剑一般,唇角仍带着浅淡的笑,一脸闲适地靠着门框,握着那枚发钗,细细把玩。
韩雪衣抱着狐狸,目光落在来时的路上,与他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