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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   甘村也曾富裕过,后来经济中心逐渐北移,这里也就随之没落了。
      据传清朝乾隆年间,有位官员在去闽南上任,途径此地,被沿途丘陵风光所吸引,在此修了一座风雨桥,亲自提笔,命此桥为落天桥。此桥延存至今,成为当地人饭后闲谈的好去处。夏天来了,许多老人在此地纳凉,岑淮在村委复印了一叠法律宣传小册子,挨家挨户地分发给附近村民。
      沿河北上,路过落天桥时,大家伙正热闹地凑在一起,岑淮也好奇,便也凑上去看看。
      原来是莫奶奶家的小孙子,小宝宝刚满月,一双小眼睛圆溜溜地跟个水晶葡萄似的,小短腿也肉乎乎的,见到人就乐呵乐呵地笑,一看就是不怕生的。
      岑淮喜欢小娃娃,张奶奶便给她抱抱,岑淮抱着这个小小的人啊,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生怕自己姿势不对或是手突然软无力,伤到这个瓷娃娃。
      她问:“莫奶奶,这孩子叫什么?”
      莫奶奶拍着大腿:“哎呀,你问我叫啥,这还真的不好说。这孩子从出生我们就叫他幺儿,一家子大老粗,至今还没憋出一个名字来。这不,岑律师,你有文化,要不你给我家幺儿取个名字吧。”
      岑淮说:“这不合适吧!而且我,我语文也不是很好。”
      莫奶奶大笑:“这年头没什么好讲究的,你取得再不好总比我们取什么狗蛋三娃子强。”
      “那我就献丑了。”她绕着木桥走了片刻,“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夏日骄阳似火,桥下却有清泉石上游,都说良禽择木而栖,当地人生于甘村长于甘村赖于甘村,可见这是个好地方,所以取名莫良泽,如何?”
      话语刚落下,小娃娃就嘿嘿地笑了,他笑大人们也跟着笑,莫奶奶虽没听懂,但见孩子开心,也笑说:“看来我们幺儿也很喜欢这个名字,好,那就叫莫良泽。”
      册子没发完,岑淮还要接着往下走,就没有再多做逗留,与一群人互相道了再见,踱步往桥下走。
      快走到桥边时,脚底传来“轰隆隆”地一阵响声,不等她有所反应,整个人瞬间失去重力往下坠。
      她几乎是看着整座桥倒下的,百年大桥,顷刻之间化为废墟。
      事故发生得太突然,周围人都来不及反应…
      岑淮趴在一根木桩子上,睁开眼睛时,一个娃娃就飘在河面,隐隐还能听到啼哭声。
      “孩子,救救孩子…快救救孩子”
      她额头在流血,却还是拼命地用手划着水。
      她想要救下那个孩子。
      农村没有救身艇,村民只能划着木船去救人。桥底下河水湍急,木船速度又实在有限,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那孩子也渐渐没了哭声。
      岑淮摔下来时,头顶被木石砸伤,又动用了太多力气,渐渐地体力不支了。
      木桩子逐渐脱离她的双手,她整个人都朝着河底下沉,昏睡之际,她听到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谁在叫我?”
      她来不及睁眼看,河水已经没过她的鼻子和眼睛。
      我会不会就这样死了?
      “岑淮,岑淮,我不准你死,我好不容易护佑你活到了27岁,你可不能就这样死了,听到没有,你听到没有。”
      男人给她做着人工呼吸,她的胸口被重力按压,直到恢复了一丝丝微弱的气息,他才敢停手。
      岑淮微微睁开眼,眼泪汪汪地望着眼前人;“宋…宋,哥哥?”
      她彻底清醒时已经是大半夜了,还未睁开眼,耳畔就传来撕心裂肺的哭闹。
      她这才知道,莫奶奶没了,那个新生儿也没了。
      刚刚还在她怀里抱着的孩子,体温高得可以灼伤她的孩子,此刻变成了没有温度的尸体。
      蒋吴懿去世时,她会叹命运不公世事无常。
      可是现在呢?她有些绝望,甚至觉得可笑,生命在大自然面前太过渺小,人类毫无招架的余地。
      或许,哪天她也能不小心就死掉了。
      医生推着遗体从她身边路过时,岑淮没有哭,她目空一切地看着远方,眼中满是悲凉,宋京北见她情绪不对,没敢离开,24小时跟在身边照顾她。
      “还疼吗?”
      她抬头,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
      男人揉着她的脑袋:“很疼吗?医生说你轻微脑震荡,是不是还伤了其他地方?”
      她摇头,却抱紧了他,死死勾住他的腰身,脑袋紧贴住他的前胸,泪水汹涌般流出。
      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时候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一段路,有时也能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
      男人只是愣了一下,随后也用劲将她捂得更紧了。
      半个月前宋京北带队去丛林里伏击一群走私毒贩,过程中擦枪走火,一名战友胸口中枪,不等送医便去世了。因是排长又是老乡,便由宋京北护送骨灰回乡安葬。
      只是他也没想到,战友刚安葬,转头又发生了这样的悲剧。
      落天桥塌陷时,他正收拾着行李准备离开。听到外面有人呼救,想也没想就往出事地赶。
      桥底河流湍急,出事的又都是老人和孩子,境况危急,救人不易。他和当地的村民划着船去救人,刚逼近,挂在木板上的奶娃娃刚好断了气,一秒钟,就只有一秒钟。
      这次事故一共造成八人死亡,其中有两个小孩六个大人,余下受伤的,都已经送至市医院救治。
      她说:“那个孩子叫莫良泽,名字还是我取的。前几天刚满月,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宋京北站在她身侧,沉默着,凝视她。
      她却被这种沉默压得喘不过气,没来由一阵委屈。她抬头,望着这个冷漠又陌生的男人说:“宋京北,若死的人是我。如果我死了,你也会这样冷漠吗?”
      她毕竟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自然灾难,宋京北知道岑淮心里难过,路过超市时,犹豫再三还是买了一袋阿尔卑斯棒棒糖,还是她最喜欢的葡萄味。
      他把棒棒糖撕开,塞到她嘴里,看着她的脸从不满到平静,才缓缓开口说:“我刚刚送走了最亲的战友,现在又看着他的亲人们离开。说不难过都是假的。可是,岑淮,不是每个人的情绪都写在脸上的。”
      何况这些年,他送走了太多人,父母,爷爷,战友…甚至自己都不是一个年轻的灵魂。
      岑淮生病了,灾后创伤后遗症,也就是当下俗称的ptsd,她整日不吃不喝,抱着枕头一言不发。
      宋京北握着手机走到床头:“你妈给你打电话了,要接吗?”
      她依旧沉默不语,药片也被她甩得到处都是。宋京北这几年当兵脾气见长,平时动不动就气头上的人,愣是没在她面前发半点脾气。
      月亮不睡她不睡,坐在窗前睡星星,一颗两颗三颗,一闪一闪亮晶晶…
      屋外秋风扫落叶,沙沙沙声一片,屋内是滴答滴答的点滴声。
      宋京北摆放椅子,坐到她面前。
      “第一次,在缅甸边境,我带领的小队在丛林中遭遇伏击,对方有,而我们装备不足,状况惨烈我们死伤惨重。那次,牺牲了五个战友。找到他们遗体时,已经辨别不出谁是谁了。”
      “我的左臂就是在那次战斗中失去了知觉。”
      岑淮终于有了一丝动容,她伸出手,似乎是想要触碰他的左臂,却又不知道在害怕什么,迟迟未动。
      宋京北抓着她的手,搭在他受伤的左臂上。
      “痛吗?”
      那是她几日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取弹片我没用上麻药,医生说麻药影响智力,我没敢用。那块碎铁我是亲眼看着医生从我胳膊里割出来。”他边说,还边用手比划着。
      刀锋划在皮肤上,弹片夹在腐肉里,岑淮捂着嘴哭泣,泪水像洪水决堤,挡都但不住。她终于发泄出来了,双手敲打他的胸口:“为什么要去当兵呀?你以前明明说过要当律师的,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用来骗我的吗?”
      爷爷临死前对了他说了一句话:我死后,便没有人可以束缚你,以后海阔天空,任由你飞。你若是实在不知道该往何处飞,就回到梦最开始的地方,那里或许不是目的地,但却是最佳的选择。
      他的选择就是去当兵。
      那也是爷爷,梦开始的地方。
      那时爷爷泪眼婆娑,宋京北第一次窥探到他的脆弱。
      他弥留之际还在念叨:“我们家要完了,京北,我们宋家要完了。”
      宋京北低着头,双手紧紧反握住爷爷那双病入膏肓的双手:“只有我还在,只要宋南还在,宋家就不会完。”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宋京北不答反问:“你以前不也说要去考古吗?”
      岑淮松开手,喃喃道:“是呀,我怎么把自己给丢了呢!”
      秋风送来了桂花香,也带走了匆匆而过的生命。
      宋京北带着岑淮住进了沈园,她在这里静养了一个月,病情逐渐有了好转。园子里种着一颗巨大的槐树,宋京北经常推着她到槐树下晒太阳。
      “我不喜欢槐树。”岑淮说完,还踹了一脚树干。又说:“我喜欢石榴,我要种石榴树。”
      这槐树种在园子里几十年了,第一次有人质疑过它的存在。
      宋京北攒足了耐心:“好好好,都听你的,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他向部队申请了年假,预备曾经没休过的假都补上。
      岑淮是出了名的挑嘴大王,胃比谁都精贵,随意买来的外卖都吃不习惯,鸡汤也是一喝就吐。
      他找到曾经在他家做饭的阿姨,向她讨教了鸡汤的做法。虽不是很麻烦,但出锅的那一刻宋京北还是有些紧张的,直到岑淮喝完,还没忍住舔了舔嘴角,宋京北才松了一口气:“伺候你可真困难。”
      岑淮撇撇嘴:“没让你伺候,你想走随时可以走。”
      宋京北颇为满意:“看来确实好的差不多了,都学会顶嘴了。”
      岑淮病情有所好转,情绪也逐渐稳定了。宋京北开着军用越野车将送她回甘村,两人一路上各干各的,一句话也没有说。
      如今事故的ptsd好得快差不多了,她又想起当年不远万里跑到边界线找他被拒绝的事情来,桩桩件件,历历在目,触目惊心。
      她有时候就想,宋京北才是岑淮无药可治的病。
      岑淮闲来翻微博,看到了宋南的近照,发现他下巴上还有结痂未愈,岑淮便随口问了一句:“宋南的脸是你打的吧?”
      对方迟钝了一下,才说:“他不仁不义,打他是应该的。”
      她说话也要挥拳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脑袋也嗡嗡响。“打得好。他就该被打,你都不知道我当时真的恨不得掐死他,这小兔崽子真的想把我往火坑里推啊。你给我作证,是不是打从我认识他起,都是他在欺负我,我可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任何事。这事要说起来,我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宋京北:“对不起。”
      对不起又是对不起,他没说腻岑淮都听烦了。岑淮真的生气了,一拳头捶到车窗上疼出一水的眼泪。她说:“你怎么就说不明白了,宋京北,你难道是为了他活着吗?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做错事的人是他,道歉的永远是你啊,你是他哥不是他爸,就算是亲父子也要明算账呢,他以后要是杀人了你还能替他坐牢去。你给我听好了,我不想再从你口中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了。”
      宋京北心想当兵多年从来都是他唬别人,哪里有人唬他的份儿。
      宋京北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刚刚叫我什么?”
      “宋京北,怎么了?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叫你师兄啊,你可别忘了,我们都是同一年毕业…”
      她说完就后悔了,有些尘封多年的秘密终于还是大白于天下。尽管她很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可她却一直没有机会向他求证一下事实真相。
      如果,他真的是为了她,那她欠他的这辈子就真的还不完了。
      岑淮说:“我都听宋南说了,你当年是因为我才没进的考场。应该我向你道歉才对。”
      宋京北猛地一转方向盘:“他是觉得被揍得不够狠。”
      岑淮差点没撞到车窗上去,整理好头发,她又问:
      “所以当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等到对方开口,车就停下来了。岑淮转头,旁边就是落天桥的废墟。废墟前面还站在几个扛着相机的男女。
      距离事故发生已经过去一个月了,电视台还在争相报道此次事件,好像除了这件事就没有其他值得报道的新闻似的。
      她说:“那些人还有完没完了,都过去一个月了,有什么可报道的。”
      岑淮本想离开,却看到一个女人包着纸钱走了过来。她刚想说些什么,女人却像丢了魂似的,竟硬生生把她撞开,好在身后有宋京北扶着。
      女人将纸钱摞成一座小山,一把火都烧了,嘴里还念念有词,念着念着,面前的衣裳都湿了。
      “幺儿,我的幺儿啊,你妈没钱也没本事,把你生出来给不了你好吃的好穿的。你到了地下也别怪妈,妈多给你烧点钱,你和你奶奶到了下边也要好好的。下辈子,就别投你妈肚子里了。”
      记者们正愁着话都说光了,找不到素材了,眼瞅旁边女人哭得撕心裂肺的,寻思着这段视频要是播出去肯定能吸人眼球、让人共情,都争相采访。其中一个女记者把话筒都怼到她脸上了,口水喷了一地:“请问您是遇难者张奶奶的女儿吗?”
      他们在新闻上的报道是‘此次垮塌事件一人死亡,十人轻伤’。
      听到这话,女人没忍住还是爆发了,夺过话筒狠狠地摔在地上,说:“去你的张奶奶,我是你莫奶奶的儿媳妇。”
      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岑淮不解:“她们为什么这么做?”
      宋京北一语道破事实:“这次事故死了这么多人,上级领导都是要负主要责任的。事情越大,波及范围就越广。弄不好,你母亲的工作都会受到影响。把人数往少了说,对大多数人都有利。”
      “可这只是一个意外?老桥年久失修,又遇到百年一遇的大风,谁能物料到这个结果。”
      “总有人要为这十几条人命负责。”宋京北说:“这个人不是别人,也得是你妈。”
      他的语气里似乎带着些咬牙切齿,他在厌恶什么?
      她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宋京北没有看她,而是盯着滔滔江水出了神:“岑淮,我的父亲,曾在这块当过官。”

      法普工作早就已经结束。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家心里都很难受。原本已经举办的欢送活动也被取消了,大家各自离开,谁都没有告别。
      岑淮最后离开,回到住所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就去向村长和村长夫人道别。她走时还有些不舍,村长却催她:“快走吧,别让你男朋友等久了。”
      她望着车外边的‘男朋友’,心里更加郁闷了。
      岑淮强颜欢笑,摇摇头说:“他不是我男朋友。”
      那人也应该听到了,没有多言,面无表情地别过脸去。

      他把车停在七彩城外,没有要进门的打算。
      这态度,还不如她生病的时候呢!如果知道自己生病他能待她这般好,她宁可这病永远好不了,就这么一直让他伺候着。
      岑淮叹了一口气:“我连一杯水都不配让你喝了是吗?”
      男人依旧扑克脸:“我就送到这里,先走了。”
      他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一想到这个,岑淮壮了胆子环抱他的腰。
      这个胸膛可真暖和。

      “哥哥。”岑淮小心翼翼地抱着,小心翼翼地说着:“这些年,我很想你。”
      任由她哭得梨花带雨,宋京北岿然不动安如山。
      陆遥却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她一看到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心里就来气:“你这一个月都跑哪里去了?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你想把我急死啊!”
      “我在医院。”
      “在医院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怕你担心…”
      “你不接我电话我就不担心了。”
      岑淮这个人哪哪都是缺点,但有一点不错的就是,认错快。甭管她真心还是假意,只要你说,她就立马承认错误。
      “妈妈,我错了…”
      陆遥被她堵得没了脾气。骂人的话酝酿的一大堆,最后还得自己消化。
      “28岁的人了,做事还是这么不让人省心。”宋京北一直站在五米开外,等两人说完了,才将她的行李箱运过来。
      他不愿意看着陆遥,更不想陆遥看到他,放下东西就要走,却被陆遥叫住了?
      岑淮总觉得宋京北看陆遥的眼神里充满了敌意。
      “岑淮,这人都送到家门口了,不介绍一下吗?”
      她没认出宋京北,以为这是岑淮新交的男友。
      岑淮知道母亲的误会,解释道:“妈,他只是我朋友。”
      陆遥笑了:“哦,是吗?那还挺可惜的。不过你年纪小不小了,是该抓紧了。不过我怎么觉得你有些眼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两人见面,岑淮总觉得心慌。她拦住陆遥,阻止了对话的继续,又拼命给宋京北使了眼色,让他赶紧走:“妈,我们快回去吧,坐了一天车我有点头晕,想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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