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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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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淮看过最美的一场雪是在2013年年初,那年的大雪,她格外珍惜。
她记得那是个雾雪的清晨,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她艰难地睁开眼睛,难得寝室几人都还在。大家紧紧地裹着被子,谁都不肯离开温床半步。
南方没有暖气,屋子里格外冰冷。岑淮裹着棉袄来到阳台欣赏屋外的雪景。楼下已经有不少人在走动了。岑淮起初没看清,等人彻底清醒了才看清楚楼下站的是谁。她欢欢喜喜地换了新买的呢子大衣,扎着高马尾,奔奔跳跳地朝着楼下跑去。
雪地里,宋京北一身黑色羽绒服矗立在石像旁。
“你怎么来了?”
宋京北弹走她额前那块雪花说:“今天停课。”
下了雪地上都是湿滑的,学校本着安全第一的原则,暂停了今天的课程。
那时候距离中国传统节日春节已经只剩寥寥几天了,学校要求高三除夕当天放假。他们一起来到操场上,那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学生打雪仗。大家都是没见过雪的孩子,玩起来不亦乐乎。
岑淮没戴手套,嫩白的双手刚捧起一抔白雪,手心立刻开始泛红。宋京北把自己的黑丝绒手套套在岑淮手上,自己却徒手在一旁堆砌一个大雪人。等大功告成,岑淮立即双手合十,许愿。
宋京北挺纳闷:“你在干什么?”
“许愿。”
“哪有人对雪人求福的?”
“你不懂。许愿在于心诚,心诚则灵,这些虚物不过是心灵慰藉。”
她从前不信鬼神,遇见他,才信鬼神。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宋京北看着搞笑,却也跟着做了起来。刚许完,一转身,迎面被雪团撞到。周漾捂着嘴巴,知道自己干了坏事。她原本是想扔岑淮的,谁知道宋京被提前动了,好巧不巧地挡在岑淮前面。
周漾说:“师兄,对不起啊!”
“没关系。”他说着没关系,手上动作却没停,没等周漾反应,比刚刚还大的雪团就在她脸上开了花。周漾狼狈的模样引得岑淮哈哈大笑。战争的号角已经拉响。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时不战,更待何时。周漾拉着田露加入战场,双方攻势很猛,不相上下。
这是一场持久战,考验的是耐力。随着后续又陆陆续续加入许多人,这张战役越打规模越大,到最后还形成了以班级为队伍的战斗。
那真是令人难为的一天。
那年冬天没能留影纪念是岑淮此生唯二的遗憾。
还有一个,便是那年夏天,没来得及和宋京北好好道别。
高考之后,宋京北随着青春一起消失了。
他去的地方,她不知道在哪儿。浑浑噩噩地度过一个暑假,她踏上了飞往上海的飞机,开启了新的生活。
岑淮读书时并不爱读《红楼梦》,工作后倒是常常翻阅。年轻时为宝黛爱情抹泪揉眵,如今也早已麻木。
说起《红楼梦》,她倒想起一件趣事。
大学时她加入文学社,曾因为宝黛爱情是否值得这个问题与社里一位女生吵得面红耳赤。
女生认为宝玉与黛玉是知己,是灵魂伴友,两者爱情千年一遇、举世无双。
岑淮当时沉迷于87版《红楼梦》,对剧里貌若潘安冠如宋玉的柳湘莲颇有好感。当时弹幕飘过这样一句话;柳湘莲与林黛玉,侠士配才女,古今绝配。当时她就特别认同这个观点。若林黛玉不被困在宅子里,自有一番天地,或许就不会有最后那般凄凉下场。
第二天读书交流会上,岑淮便将自己昨晚的思考分享给大家。没想到女生听了立刻出言反驳。她本就是冲动的性格,岑淮平时与她交往过浅,也没想到她会这样。
“宝黛本来就是相互成就,你凭什么说他们不合适?”女生指着岑淮鼻子怒斥。
这也是稀奇。一万个读者有一万个林黛玉,这本来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她怎么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了。再说这是交流会,又不是一言堂,她又凭什么咄咄逼人。
岑淮深吸一口气,努力平稳自己的语气:“没有说他们不合适。我只是站在黛玉的角度上,希望她能找到一个更好的伴侣,仅此而已,没有其他的意思。我尊重你的选择,更尊重作者的选择。”
“你就不能用现在的观点去看待以前的问题。”
“我是现代人我当然是现代的思维。再说了,书写出来不就是警醒后人嘛,我改变不了你的想法启发我自己难道不行嘛?”
女生还想争下去,社长可不干了,急忙叫停了两人的争辩。“小祖宗,你们有话下去说,别耽误我们的时间啊。”
“社长你评评理。”
“我觉得你们说的都对。”女生想插话,社长阻止了她,继续说:“不过我很赞同岑同学的一句话‘读书本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大家的观点无分对错。就如同鲁迅先生说的‘一部《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文人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
“大家有观点有见解,是好事。这也是我们交流会存在的意义。”
与她争辩的女生名叫沈泱泱。乐彼之园,维水泱泱的泱泱。是新闻学院大二的学姐,当年文学社争辩一事,反倒让两人成为了朋友。社长是位活宝,为此还在社里立起一块扁,他亲自提笔,写下‘以书会友’四个大字。
岑淮的大学过得很充实,每日早起去读书角Speak English,然后上课然后上课然后上课,闲时去图书馆翻翻书,不过到了大学时间更充裕她看的书反倒更少了。
如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岑淮的高考并没有出现奇迹。她高考发挥一般,高考志愿填了上海某大学攻读法律。周漾倒是发挥不错,去了她梦寐已久的Z大,读的却是她不喜欢的经济学。她从进校第一天就立志为了转专业好好学习,终于她也不负众望,转到了新闻学专业。顾令阳当年拿下物理竞赛的一等奖,去了清华继续学习物理,他整天泡在实验室里,人倒是比从前白了几分。起初他们还有几次视频聊天,渐渐地,各自都忙碌起来,视频聊天变成了文字聊天,聊天变成了留言,最后只有偶尔几句的问候。
至于宋京北。
茫茫人海中他无迹可寻,彷佛人间蒸发。她问遍了身边所有人,要么不知道,知道的不肯告诉她。她找了他一年又一年,日复一日,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岑淮大一寒假回家,坐的卧铺。彼时已临近春节,四周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昂然。岑淮躺在二层床上正读到元妃省亲、宁荣二府上下忙乱,一个高个头的男生走了进来,声音在耳畔响起:“同学,你的校园卡掉了。”
岑淮闻声起立,一个没留意,头顶到了上铺床,咣当一声,眼泪花冒了出来。
男生自来熟,找到自己的床铺就坐下来闲聊:“原来你也是我们学校的,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赵毅然,比你高一级。”
岑淮悻悻一笑:“岑淮。”
赵毅然思索:“岑淮?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岑淮只当他是套近乎,倒没有放在心上。
“你这是去哪儿?”
“琴阳。”
“这么巧?我也是琴阳的。你是哪个高中的,怎么我以前都没见过你。”
岑淮态度颇为冷淡:“实验一中的。”
赵毅然懒洋洋地瘫坐在床上:“一中啊,怪不得。一中是个好学校,可惜当时我没考上。”
岑淮却说:“考上又怎样,考不上又怎么样,我们现在还是在一个大学了。”
赵毅然嘿嘿一笑:“说的也是。这样吧,为了庆祝我们他乡遇故人,午饭我请客,请你吃牛肉面。”
结果就是一人一桶泡面,真是听者落泪,闻者伤心,看着不免有些寒酸,岑淮又请客给两人加了根肠。
从上海坐卧铺回琴阳要躺27个小时,列车上晃晃悠悠地,岑淮夜里睡不着,从床上爬起来喝了一杯水,却瞥见赵毅然被子下还透出亮光。
他也没睡。也不知道躲在被子底下偷偷摸摸干什么。
岑淮本不想多管,谁想他正好也掀开被子换气,四目相对,气氛有些尴尬。
岑淮率先打破僵局:“你...是在看片儿嘛?”
赵毅然似乎被雷击到了:“别别...别胡说,我是在和女朋友视频。”
岑淮狐疑问:“那你紧张什么?”
他结结巴巴:“你吓我我当然紧张了。”
岑淮哦了一声:“那你继续打吧,我睡了。”
她瞪着眼镜望着床板,就这样过了一夜。醒来便开始收拾着准备下车,下床洗漱时与赵毅然面碰面,他瞬间满脸通红。岑淮本来没什么想法的,看他现在这副羞答答的模样,她开始怀疑了。
他不会真的是在看片吧!?
到站是10点。岑淮直奔公交站,前面有辆车堵住她的去路,车窗滑下来,是赵毅然。赵毅然坐在副驾驶不满地说道:“我说你跑得也太快了。你要去哪儿啊,我们顺路送你。”
“谢谢你。不过我们可能不顺路。”
岑淮没回家。不久前外公中风了,她想先过去看看。老人上了年纪各种病症就都有了,这次中方虽然不致命,但外公的身体也是大不如以前了。更何况好几年前他还因为身体上长瘤动过刀。
到了这边,给她开门的却是表姐陆淼。
陆淼看到是她也很是惊奇:“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
岑淮拉着行李箱往房间去:“你呢?你怎么也过来了。”
陆遥紧跟其后,说道:“烦的。过来清静清静。”
陆淼当年高考成绩不错,发挥稳定,考上了武大。不过在专业问题上,她和舅母发生了分歧,舅母觉得学金融比较吃得香,可陆淼却选择了看起来没什么出息的文学系。
没想到听话了半辈子的陆淼毕业后倒是强势起来了,开始学会顶嘴了。
“这是我要读的书,我想选什么选什么。你这么喜欢金融可以自己去上啊。”
舅母血压顿时就高了:“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上大学了,翅膀硬了,我就管不了你了。我告诉你,别说你现在19岁,就算你29、39,我也照样管你。”
岑淮听罢,也只能嘴上宽慰她几句。
陆淼这时候就开始羡慕起她来:“你就好了,没人在你耳边唠叨。”
岑淮淡笑不语。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两个人一起做了中午饭,两碟小菜一碗青菜汤,两位老人家口味都偏清淡,岑淮吃饭时盐也放得少。饭桌上外婆问起两人的感情状况,岑淮这才知道,陆淼谈恋爱了。
岑淮说:“是之前那个人吗?”
“嗯。我们也是毕业后才在一起的,其实那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没有什么感情是永恒不变的,既然当下我们相互希望,就彼此珍惜这段时光。若是将来真的有什么不可避免的因素导致我们感情变淡了,那就和平分手就好。”
陆淼看起来真的很喜欢那个男朋友,说话嘴角都是带着甜蜜。
“说起来,他和你是一个学校的,我要不要介绍一下,让他照顾你...”
岑淮知道她想说什么,还是果断拒绝了。岑淮说:“别,千万别。保持一点神秘感,对你对我对他都好。”
她可不想参合到别人的感情里去。
陆淼想了想,确实也是,便也不再多言。两人聊了一点学校发生的趣事,两位老人家光是听着就乐呵乐呵了。
外婆问道:“淮淮你呢?你有对象了吗?”
岑淮听罢,微微一愣,随后又佯装烦恼,说:“我啊。喜欢我的人太多了,我都不挑不过来。”
外婆苦口婆心:“要挑对你好的,擦干净眼睛找。”
“知道了,外婆。”
周漾一周后才回来,岑淮去车站接的她。上了大学染了头发,打了耳洞,还学会了化妆,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不一样了。岑淮看了许久才认出她来。
她站在高处,远远瞧见,周漾正和一个男生恋恋不舍地分开,就算手分开了,两个人都是三步一回眸,眼神在拉丝。可是一转眼,周漾看到了岑淮,立马把丝斩断,大步朝着这边跑过来。
周漾抱着她说:“阿姜,我想死你了。”
岑淮调侃道:“我看你挺舍不得你小男朋友,干脆带回家给你爸妈看看,你们直接定了算了。”
“他哪能和你比。”
岑淮疑惑:“我怎么看着这个人,和照片上的不太一样啊?是我眼花了吗?”
周漾说得理所当然:“当然不一样了。又不是同一个人。”
岑淮错愕,随后又不禁感慨大学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纯情少女变海后,又不知有多少无知少男被玩弄感情啊。
岑淮问:"哎,你真的对顾令阳死心了?"
周漾凝视着远方:“不死心又能怎么样。人家现在和黎亦姿一起缠缠绵绵,我没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岑淮说:“可是顾令阳说,他们没在一起。”
“这是他的想法,黎亦姿可未必这么想。而且他们现在不在一起,不代表将来不会。顾令阳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耳根子太软。”一谈到这个周漾就想吃了炮仗,说完了才知道后悔。
她一直记着一件事,想当面和岑淮说来着。见到她了,事情又忘记了。坐公交上路过一家大型商场,看到大楼外挂的奢侈品的广告牌,她才想起来是什么。
“哦,对了,你还记不记得高中你丢过一条无字幕的裙子。”
“记得,怎么了?”
周漾义愤填膺:“我知道是谁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