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金羁》乱唐长安

5、伯仲（二）

　　“哥，还有酒没啊。”
　　路元棋不顾形象地躺在屋檐上，手里晃了晃喝光了的酒坛，抬头冲坐在一旁的路之川道，路之川刚扭过头，一坛酒便从高处稳当当扔进了路元棋的怀里。
　　“呦！给你！”
　　“……”路元棋一把接住酒坛，仰起头看向坐的高高的柳七星，“谢，谢啦。”
　　柳七星一只胳膊搭在腿上，前倾着身子，坐在高高的正吻上，屋檐长长如翼，正吻就好似高高翘起的翼首，柳七星此刻就坐在那上面，两条腿晃荡着搭在外面。
　　柳七星眯着眼睛感受夜风，嘴角微微弯起，见路元棋抬头看她，笑眯眯地摆了摆手；“甭谢，你哥的银子。”
　　路元棋看看柳七星又扭头看看路之川，最后还是蹭到路之川身边，小声道：“哎，哥，你们在屋檐上到底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路之川喝了口酒，稍微琢磨了一下怎么跟路元棋解释，心里想到在屋檐上那段对话，忍不住弯了嘴角，“她似乎希望我们能对她放松警惕。”
　　“说了跟没说似的。”路元棋撇了一下嘴，看着自己亲哥那副灼灼有神的笑容，心里暗自腹诽。
　　正想着，身边瓦片“咔哒”一声轻响，一片阴影投了下来，柳七星像一只轻巧的飞燕落在了路元棋的身旁。
　　兄弟俩齐齐扭过头来看她，柳七星用一副少见多怪的表情打量了两人一眼，笑了：“看什么看。”
　　路之川弯了一下眼睛，将目光转了回去。
　　柳七星探过身子，抓住了路之川在风里扬起来的颈巾的尾巴，笑眯眯地拽了拽：“是不是说我坏话呢？”
　　“我可没有。”路之川扬起眉将颈巾从柳七星手里拽了出来。
　　“你这种人还怕别人说你坏话吗？”路元棋一脸狐疑地打量着笑得像个老奸商一样的柳七星，撇撇嘴做了总结，“感觉只有你骗别人的份儿。”
　　“太对了。”柳七星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咱俩打个赌，”说着从身上摸出一枚铜板，“你猜猜看，这枚铜板在哪只手里？”
　　“我，我才不赌。”路元棋看着柳七星那副笑容，心里犯嘀咕。
　　柳七星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猜对了我可以给你讲个故事，关于我自己的故事。”
　　这话虽然是冲着路元棋说的，但柳七星的目光早已停在了路之川的身上。
　　果然，这句话一出，一旁喝酒的路之川立马回过头，一双眼睛灼灼如星：“当真？”
　　柳七星眉眼一弯，露出一副奸计得逞的笑来：“当真。”
　　“哥！”路元棋着急地拽了一把路之川，“哥你别相信她，猜错了怎么办！”
　　“有什么关系，”路之川笑了一笑，“输就输了呗。”说着路之川已经越过路元棋坐了过来，看向像一只狐狸一样笑眯眯的柳七星，挑起眉毛，“开始吧。”
　　“哎，你还没说，你输了怎么办呢。”
　　“十两银？”
　　“你说过的，我不缺钱。”柳七星笑得眉眼弯弯。
　　“那你想要什么？”路之川大抵猜到了柳七星要说什么。
　　“和我一样，”柳七星笑眯眯地凑近了，“我想知道你的故事，”说着用探究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两人，“你们看着不像关外人……”
　　路元棋被这种眼神盯着，后仰着退了一点，忍不住往路之川那边看过去，却见路之川目光锐利，在月光下闪烁着强烈的胜负欲。
　　“成。”
　　“那就看好了。”还不等反应过来的路元棋说话，柳七星粲然笑了，手腕一翻，反射着月光的铜板在两手间，在十指间快速地穿梭着，路元棋看着只剩下一道残影的铜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家伙到底是干什么的？！
　　路之川可没功夫感慨，鹰一般锐利的眼睛盯着那道在柳七星指尖穿梭的残影，眉眼微沉，嘴角抿起，柳七星抬眼，就看见了他这副认真的神色。
　　说起来，路之川是很普通的少年长相，面容只算得上清朗，而唯有一双灼灼如星的眼睛，生的如此引人注意。
　　柳七星眉眼弯了弯，手一攥，就将那道残光攥在了手里。
　　铜板消失了，柳七星伸着两个拳头，笑嘻嘻地看着路之川：“猜猜看？”
　　路元棋吞了一下口水，把希冀的目光投向了路之川。
　　在两人齐刷刷的注视下，路之川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的目光停留在了柳七星的左手上：“……左边。”
　　柳七星脸上露出一副狡黠的笑，左手收紧的拳头慢慢张开，一朵可怜的小黄花出现在路之川眼前。
　　路之川眉尖微微一挑，路元棋则直接睁大了眼。
　　“输了吧，”柳七星奸计得逞，眉眼一弯，颇为开心地哈哈大笑，“愿赌服输啊路之川。”
　　就在柳七星得意洋洋之时，却冷不丁听路之川道：“没猜错，就在左手里。”
　　柳七星呛了一下，猛地咳嗽了两声，抬眼看向路之川，路之川扬起眉毛，脸上又现出了相当自信的笑容。
　　“就在那朵花底下。”
　　“……”
　　路元棋屏住呼吸，看着柳七星，柳七星脸上还挂着方才的笑容，三人谁都没说话，一阵掷地有声的沉默后，柳七星终于轻轻“嗤”了一声，随即潇洒地笑了起来。
　　“真是小看你了，我还从来没赌输过呢。”说着，柳七星轻轻一吹，那朵金灿灿的小花就被吹了起来，飘落在路之川眼睫上，路之川扇动了一下睫毛，伸手将它捻了下来。
　　那朵花下面，果然安安静静躺着一枚铜板。
　　“哥，真的假的，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厉害？！”
　　这回换路元棋得意了，赌输了的柳七星却也毫不在意，笑眯眯地抛接着那枚铜板，将目光投向一片春风得意的两人：“好吧，你们赢了。”
　　“所以，”路元棋坐正了身子，露出一副兴奋的表情，“你要讲什么？”
　　“咳咳，”柳七星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抬起一只眼狡黠地瞟了路之川一眼，“嘛，是一个有意思的传说。”
　　在很久很久以前，江湖上还流传着一个传说，一位神偷。
　　有人传言说是个身手矫健的男子，有人传是个白衣飘飘的女人，也有人传，是个身怀奇技的小孩子。但无论如何传言，人们始终没有见过这位神偷的真正面容。
　　直到一位云游四方的侠士，来到了苏州。
　　侠士在买酒的时候听说了这位神偷的事迹，端着酒碗笑道：
　　“我一定要看看这位神偷的真面容。”
　　当时江湖上的各路人士都好奇这神偷的真容，一时之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更有甚者纷纷下起了注，不惜一掷千金。
　　而侠士说完这句话之后，像忘记了这件事儿，任凭人们吹的天花乱坠，他只和往常一样，喝酒，云游，闲逛，背着自己清冷冷的长剑。
　　直到有一天，人们看见他和一个姑娘坐在屋檐上喝酒。
　　那姑娘就是神偷。
　　那姑娘一身轻飘飘的白衣裳，纤细的手捏着一壶白莹莹的酒壶，和那不着调的侠士笑着说话。
　　人们不晓得侠士是什么时候，又是怎样结交这位神偷的，一时间，坊间市里流传出无数话本传奇。
　　但可惜的是，据说这侠士是哪一家名门正派的小公子，眼见要与这姑娘成亲，却被家里长辈捉了回去。
　　“再后来……”
　　“再后来怎么样了？”路元棋听得入迷，身子微微前倾，忍不住问道。
　　“再后来，”柳七星用和煦地笑容说道，“他们死了。”
　　“……”
　　路元棋简直要抓狂：“哪有这样讲故事的！你这个人有毛病吧！”
　　“本来就是嘛，”柳七星摊了摊手，很恶劣地眯着眼笑道，“都说了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你！”路元棋要被她气得背过气去。
　　一旁的路之川倒是没有说话，手里捻了捻那朵小黄花，若有所思地捏着它瘦弱的茎转了一圈，金色的花瓣随着他的动作转了起来。
　　如果这是柳七星的故事，那这传奇一般的神仙眷侣……
　　路之川瞅了一眼还在和怒气冲冲的路元棋掰扯的柳七星，扬起眉毛，没说，也没问。
　　三人又在屋檐上打闹了一会儿，便各自回到自己的客房休息了。入秋的夜晚凉飕飕的，很快，东方便升起了鱼肚白。
　　博州城比小小的冀州可繁盛得多，高楼坊市鳞次栉比，快到七月半，人们在街口巷尾堆了花花绿绿的祭品冥衣，城门随着晨钟吱吱呀呀地打开，商贾小贩们陆续进城，很快便给这座城池增添了几分烟火气。
　　路之川从客房出来，到一楼吃茶点的时候，柳七星就已经坐在桌边了，神采奕奕，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是大半夜没睡还喝了酒的样子。
　　而相比之下，路元棋打着哈欠走下来，头发乱糟糟的，背着他那副沉甸甸的雕弓，要不是底盘稳，早就一头栽下楼梯了。
　　路之川没忍住，轻笑了一声，柳七星一边憋笑，一边贴心地给路元棋倒了一杯茶。
　　路元棋一脸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走到桌边将那盏清茶一饮而尽：“真是的，你那个故事害的我半宿没睡好。”
　　柳七星脸上笑意更明显了：“呦，这是惦记了一晚上？”
　　“是啊，”路元棋嘟哝了一声，“谁让你讲的那么模棱两可。”
　　路之川眉眼一弯，思绪刚刚落到昨晚那件传说上，便听得有笑眯眯的声音叫他：“你呢，路之川，你怎么想的？”
　　路之川扭头，只见柳七星一双弯弯的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路之川能感觉到，这家伙八成已经在心里下注，猜测自己要说什么了。
　　垂眼喝了一口茶，路之川道：“我对你不愿意说的事不感兴趣。”
　　柳七星微微怔住了，随即挑了一下眉毛，又笑了，“不是吧，之前明明是你要赌的。”
　　“我不是在意故事，”路之川抬眼看向柳七星，答道，“我是在意你要怎么说。”
　　路之川明亮清朗的眼睛直视着柳七星，柳七星难得再一次怔了一下。
　　这家伙……
　　路之川看着柳七星微顿的神色，还没来的及反应，只见柳七星眉眼弯了弯，嘴角扬起一个讥诮的笑，随即又立刻消失不见了，敛眉垂眼，嘴角微勾，换上了一副带有几分惆怅的面容，轻哼一声。
　　“呵，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
　　柳七星神色里带着一股被感动到的真诚和伤感，但路之川却嗅到了在这副皮囊之下讥笑着等着看好戏的真正的柳七星。
　　她不相信。
　　路之川被那抹讥诮的笑刺了一下，微微呆住了，看着柳七星在路元棋“你没事儿吧”的询问下摆摆手继续说笑的模样，敛了神色，垂眸喝了一口茶。
　　难得遇见这样的人。
　　有意思。
　　而一旁的柳七星似乎对路之川被激起的胜负欲浑然不觉，直到和路元棋聊到那两个杀手的事情，才重新转过头来，看向路之川。
　　路元棋也蹙着眉毛看过去：“哥？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路之川从一堆乱七八糟的推测中回过神来，摆了摆手，“怎么啦？”
　　“今早城门已开，按照那两个杀手的速度，肯定已经入城了，”路元棋一脸担忧，“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要是再被逮到，麻烦就大了。”
　　“不用担心，那两个杀手暂时找不到咱们。”说起这个，路之川扬起眉毛，笑了一笑，“这里可比冀州大得多，那两个人要找过来，没那么容易。”
　　“你这不是听柳七星说的嘛，”路元棋将不信任的眼光投向柳七星，小声道，“你也不知道博州的情况吧。”
　　柳七星则哈哈一笑，坦然接受了路元棋的怀疑，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没撒谎：“哎对了，你们马都不要了吗，还带着金笼头呢。”
　　“不妨事，他自己会回来的，”路之川哈哈一笑，很自然地顺着柳七星的话题接了下去。
　　路元棋觉出不对，又不确定是哪里不对，“嘶”了一声，蹙眉：“那杀手的事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吧？”
　　路之川和柳七星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副胸有成竹的笑。
　　路元棋忍不住睁大了眼。
　　“合着你们早就有办法了？”
　　“是啊。”路之川笑吟吟地瞥了一眼柳七星，柳七星给他把话接了下去。
　　“中元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