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故人遥》梁忱鹭

2、章贰

　　章贰
　　身为枫林晚高层，虽从未见过面，见过各派高手画像的言晚枝自然清楚眼前人的身份，亦巧笑回礼：“姜门主风采翩翩哪。”
　　男子温润一笑，作了请的手势，一行人向内走去。他便带路便解释道：“内人今早刚为含金阁送来的一位贵客扎完针，身体有些不适，正在厅内等候。”
　　江湖人斗争易及生死，伤口常严峻难医。这鸾梧岸常习的密法，可自身将内气入针，在适宜的穴位引动病人脉中内气，使其运转正常，过程往往长达几个时辰，极其耗费救治人的精力心神。不知是因此法堪称逆天改命，亦或此过程的确损人精血，鸾梧岸历代医术高深者都并非长寿。
　　言晚枝思及这江湖人皆知之事，也不自觉对这一在江湖七大组织中武力最弱的一位产生了些许钦佩，即便有时因为门中弟子鲜有会武功者故而总被其他组织逼迫医治，却从不怨怼，依旧潜心研究医术，德昭江湖。
　　言晚枝是枫林晚的分堂主，不过平日因楼内各有管事，她又与枫林晚幕后老板成霜公子私交甚笃，常常在京城和蜀州两地跑。这次前来，是奉成霜公子之命，来签订与鸾梧岸一同在民间开设医馆的合作。此合作乃是恩济百姓的，枫林晚出银子，鸾梧岸出医者，为那些贫乏百姓医治疾病，几月前便由成霜公子同姜景逵敲定，现下言晚枝是来取签订好的合约的。
　　其实言晚枝虽身为枫林晚分堂主，可本身也掺和江湖没几年，是实打实的后辈。由鸾梧岸掌门姜景逵来接，又这番解释，也算是给足了枫林晚面子。
　　她心里满意几分，心想在一会儿签定具体事项时，也可在选址和银子等范围内为他们方便几分。
　　哦，不对，据乔雪时所说，此合约一半由枫林晚填写，另一半则由鸾梧岸填写，而属于枫林晚的一半合约几日前就已书写完成送至鸾梧岸，鸾梧岸应当早已完成剩余一半内容，她这次只需签字画押确保一下鸾梧岸的要求不过分，再把合约带回即可。不错，甚是省心。
　　迈入两道门后是宽敞的屋子，松木黑漆的桌椅。再绕过一玉屏风，她看见了房子最内部的设施，是由上好白兰木雕刻的方桌和三围屏式罗汉床。
　　她与掌门夫人罗妤池见了礼，又被邀坐至罗汉床。
　　那掌门夫人相貌平平，面上不论作什么表情都平淡无味，说话简洁明了。
　　她先是问到那大门制式，罗妤池微微扯了扯嘴角，言说姜掌门几年前入京为太后调养身体，被圣上亲封了正四品游医，接着便是互相一番寒暄吹捧。
　　约一刻钟的功夫，言晚枝不再假笑，蹙眉品一口茶，提出了正事：“不知我们的合作......”
　　姜掌门忙客气道：“我们已画押拟订，合约也保存妥当，此时天色已晚，不如言姑娘就此歇下，明日清晨将合约交付与你，你再动身不迟。”
　　言晚枝挑挑眉，正好她也不想夜间赶路，此番安排正合她意。唔，当然了，顺带探一探她们鸾梧岸人员与结构也未尝不可。
　　外头夕阳将落，她刚点头应声，就见一穿蓝衣的女弟子进来又点亮了三盏灯，见状姜景逵一拍脑袋。
　　“哎呀瞧我，都这个点了，那我们便先用过晚膳？”他边唤弟子来添了茶，便低声吩咐：“让厨房上菜，顺便把昶护法喊来一同用膳。”
　　他话音刚落，言晚枝好奇问道：“昶护法可是指凌云榜排行第五的高手昶乐？”
　　“正是他。”姜景逵笑道，“说来惭愧，我们鸾梧岸世代习医，门下弟子皆武功平平，除了昶护法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言晚枝不置可否：“鸾梧岸医术自是一流。”
　　片刻功夫，一黑色劲袍，身材健壮的男子走了进来，正是昶乐。
　　几人用完餐，姜景逵便叫人引言晚枝去往客房歇息。
　　是夜，言晚枝在客房靠墙站着，迎着月色向窗外看去。她在想是否应该翻窗出去，打探打探鸾梧岸的地形地势，看看有无机会潜入藏宝阁找找秘籍，对一对楼里的情报是否准确，是否应当有所更改。其实鸾梧岸也是有两名她们枫林晚派去的探子的，不过没有接触的必要。
　　思忖半天，看看外面稍远处夜里探讨经脉药理的五六位弟子，她还是决定先行安寝。
　　夜更深，鸾梧岸，火光漫天，几乎在火势变大的那一刹，言晚枝就从梦里惊醒了。看见窗对面的火光，她不曾犹豫直接跳窗而出，向那里赶去。起火的是正
　　鸾梧岸的一处院落，住的正是睡前才见过的人，凌云榜上高手——昶乐。
　　她速度极快，快到房子门口的时候，正见旁处当值的侍卫端着装水的大木桶把水向内倒去，却不想火势更大。
　　她立即衣袖撕下一条蘸水，捂住鼻口，踹开院门，院中多绿植，粗粗一略，原本景致尚可。走进院落之中，才瞧见火势之大，房梁多是已经坍塌，将院中弟子困于房内。
　　正中间的屋内却并无呼救之声，言晚枝有不祥的预感，立刻吩咐。
　　“速速将布条弄湿，将屋门踹开，将还活着的弟子带出。”
　　语毕，言晚枝踹开正屋之门，向被踹开的房门里面看去，一眼就见一具着了火的半焦人体，地上有许多油腻的黑色胶状物体。
　　她眼里划过一丝痛色，声音平静阻止道。
　　“是生漆，不要倒水了。”
　　那几个后面接了水回来的侍卫明显愣住，茫然无措看着她。正巧姜门主带人匆匆赶来，他看着言晚枝和她前面着火的尸体，眉间狠狠一跳。
　　“你们还愣住作甚，快灭火啊！言姑娘你躲远些。”
　　“叫醒西院所有弟子，先灭下火势再说。”
　　他眉头紧皱，言晚枝看向他，叹气言道：“姜门主若信我，就让弟子去园里舀了干的沙土来灭火。这里有人倒了生漆，水只会助长火势。”
　　姜掌门听得一愣一愣，犹豫片刻喊了人去舀沙土，他自己则看着那还在烧的尸体，面色惨白。
　　待弟子舀来大桶大桶沙土，果然灭了火。却是为时已晚，姜掌门看着那烧焦的人形，慌乱转身，不忍再看。
　　言晚枝看着烧到只剩人形的尸体，再看已六神无主双腿发软的姜景逵，只得开口道：“姜门主节哀。”
　　姜景逵挥了挥手，勉强维持风度，他走入侧卧坐到榻上，吩咐弟子去查看尸体。
　　半晌，一弟子拿来了昶乐的金制腰牌，他看了一眼言晚枝，低声汇报：“确认是昶护法无疑。死因是脖颈处一刀致命，现场有喷出的血迹。”
　　......不过已经被烧成黑色罢了。
　　“另外，夜中被火烧死的，约莫还有十余人，受伤的约莫二十余人。”
　　言晚枝不过来谈个合作，却见证如此惨案，也有些不自在。此时婢女也搀着罗夫人赶来，她匆匆瞥一眼尸体，便无言坐在了一边，捂着胸口说不出话。
　　鸾梧岸本就武力低下，因而被其他组织压得抬不起头，如今门内唯一一个武功高强的昶乐竟也惨遭杀害，罗夫人难以平静也是意料之中。
　　气氛压抑，想了想，言晚枝开口问道：“方才门主也看到了，昶护法并非被烧死，而是提前被杀死，明显的谋杀，不知二位可有头绪？”
　　姜掌门苦笑道：“说实话，丝毫没有。”喝了两口奴婢端来的水，他终于回过神，安排起各项事宜。
　　封锁岛口，排查侍卫......还有，问言晚枝是否要回去继续休息。
　　言晚枝点点头起身，斟酌开口：“如果需要枫林晚帮忙的话，尽管开口。”
　　姜掌门点头应了，唤了人引言晚枝回屋。
　　一夜浅眠。言晚枝早早起身。见堂中姜景逵与罗妤池都在。
　　“姜门主，真没想到出了这种事。”
　　“是啊。我们鸾梧岸本就实力不济，跻身江湖七大组织也是诸位抬爱，如今昶乐又遇害，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啊。”
　　罗妤池面色仍淡，眼里却显出些担忧：“枫林晚的生意可如何是好。”
　　言晚枝挑挑眉，便见姜掌门摇头叹气：“昶乐是我们第一高手，如今江湖纷杂，前几年许多弟子被强行带走，为替那些贵人医治，耗尽内力而亡。为避免此类事件，平日外出行医的事情，都需得昶护法在一旁看护，再加上如今还死了许多弟子，我们如今很难有余力操心别的事。言姑娘，此番真是对不住了。”
　　言晚枝了然应道：“那这合作我们就先搁下，我这便回去禀了公子。”
　　她起身告辞，姜景逵几番挽留无果，又连说请言晚枝为他多多美言，鸾梧岸此番元气大伤，以后有什么事还请多多帮衬。言晚枝自是一一应了，倒也不必再提。快马加鞭，她比来时早三天就回了京都。未做耽搁，她去了枫林晚总部，向乔雪时汇报了这番所见。
　　末了她补充到：“我那晚趁乱在岛上探查，并无异样，我们送去的契约也好好放在掌门的书房里。”
　　“联系一下鸾梧岸的探子，让他们想法子把合约悄悄拿出来，那上面已经盖了枫林晚的象牙符印，难保心思不正的人拿去做些什么。”
　　言晚枝一听懊然，竟忘了要把合约拿走，若是明面上要到底会伤了情分，左右这合约已经作废，悄悄拿回来未尝不行。
　　乔雪时不再言语，心里多少觉得合作不能实行过于可惜。
　　“你说，昶乐是被人一刀割喉？”
　　“是，切口十分流畅，我觉得是高手作为。”
　　“一个横空出世的高手，连争斗都不需要，便将昶乐杀死在梦中？”
　　“会不会是睡着了没有听到。”
　　“这太过牵强，习武之人，怎会有人来都察觉不到。”
　　江湖纷争向来少不了牺牲者，枫林晚通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是这次乔雪时却觉得有必要一探究竟，枫林晚素来以情报消息为生，而她查到的消息，目前江湖没有人的实力可以断崖到如此轻易杀死一个高手。
　　除非，是有人暗中隐藏实力。
　　那又是为了什么？
　　翌日凌晨，言晚枝轻叩的乔雪时门扉，里面传来声音让她进来，许是虚掩的木窗有风吹过，烛光摇曳映照卧在榻上，手拿书卷的乔雪时比平时慵懒几分。言晚枝知晓，乔雪时丑时便醒，通常要看一阵子书。
　　“姐妹们刚传来的消息，善玄大师死了。“
　　乔雪时眼皮都不动一下：“怎么死的？”
　　“死在青州枫林晚门前。被人抹了脖子，事后还放了火。”
　　“般若圣地的人怎么说？”
　　“情语同善玄颇有恩怨，一月前前情语写下一曲叫怨纷飞，善玄却评价那曲子使人堕落，冤冤相报何时了，了却前尘才是正道，叫情语下不了台，闹得甚是难堪。此次情语帮姐妹们编曲，善玄死的时候恰巧她就在楼中。所以他们差人来问是否与情语有关。”
　　乔雪时总算有了反应，她将书轻放于枕边，抬眸看向言晚枝。
　　“走吧，动身青州。”
　　乔雪时仔细簪起青丝，将镌着芦笙与三枝戟的银饰面具贴合于面颊，云雷纹烙为底，眉眼之处镂空可见，再束好胸便已然是身材修长的公子，清奇雅正。
　　二人快马加鞭，几日后到达青州。
　　许是死了人的缘故，枫林晚一改往日喧嚣繁华，大门紧闭，异常冷清。言晚枝上前敲门，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向门缝外的她们说：“今日不营业，客官请回吧。“
　　言晚枝回答：“成霜公子来了。”
　　门顿时打开，小厮低头道：”公子里面请。”
　　随小厮进入堂内，灯火相照，湘帘翠幌，虽在楼阁之中，却好似身处幽静园林，堂中设水榭，芙蕖浮水，楼阁之上绮窗锦幕，乔雪时抬眼看向坐在水榭之中的情语，娇媚柔静，姣好的面容上挂着一丝疲倦，她见乔雪时来了，起身献礼：“情语见过公子。”
　　乔雪时也不废话：“人是你杀的吗？”
　　她的眸透过面具盯着情语，情语只觉得所有事情都可被她洞察一般，低首直直跪了下去：“公子明察，情语的确与善玄闹过不愉快，可情语怎会为了曾经区区口角之争杀人泄愤而罔顾前程呢。”
　　乔雪时不再追问，“好，我会帮你查清此事，你休息一阵吧。”
　　若是情语做的，她自然会责罚情语后备礼去般若圣地致歉，如何处置也需得给般若圣地的人一个交代，但情语既已说不是她，那便是有内情了，许是巧合让善玄死在枫林晚门口，又或许是有人针对枫林晚设的局。
　　她点头向言晚枝示意，言晚枝眉梢沾上笑意，向情语道：“情语妹妹，还请带我们去看看尸体。”
　　情语点头：“请随我来。”
　　她嘴上不说，却心中微动，成霜公子出了名的护犊子，在她刚入枫林晚时，成霜公子便嘱咐过所有姑娘受了委屈不必隐忍，只要不瞒报，不扯谎，姑娘们在楼里就能获得寻常人该有的尊重。
　　哪怕与客人起了争执，也很少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