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百花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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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气候温暖潮湿，适宜植物生长，花木品种比北方多出许多，其中又以靳州最盛，素有“花城”美誉。。
靳州人爱花惜花，全天下人都知道，连当今圣上御花园的花匠都是特意从靳州有名的育花世家请去的，身为靳州人，不会文治武功不算什么，若不会养花，才是天大的笑话，可见花在靳州人眼里无可取代的地位。。
四季交替，无论春暖夏暑秋寒冬雪，靳州人总能想办法用各种盛开的繁花将靳州装点起来，一年三百六十天，满城大大小小的花市从不歇业，花城之名，正可谓名至实归。。
每年七八月份，是大部分鲜花的花期，这段时间花开得最多最茂，少数稀有的品种也最容易摧生，是以每年的这个时候，靳州的花匠都会聚集起来共同举办为期多日的百花宴，说是交流经验也好，说是攀比竞争也罢，总之参加的人数不胜数，慕名而来的花匠游客越来越多，规模也越来越大。。
百花宴和白衣诗会不同，并不是由特定的人在特定的时间举行的宴会，而是由各地花匠自发组织起来的大型花市，所谓拜帖，也不过是有个别著名的世家预计到某些花期极短的品种会在近期开花，特意下了贴子请本地绅士名流应期去赏花的，百草堂收到的这一份，正是靳州生意做得最大的花商——秦家送来的。。
我虽不懂花，可也知道不同的花都有固定的花期，夏荷冬梅这样的基本常识总是有的，可靳州的花市完全颠覆了我所熟知的自然法则，一眼望不到边的花海之中，迎春花杜鹃花木槿花玉兰花、凤仙花栀子花海棠花芙蓉花、牡丹芍药蔷薇茉莉、锦带扶桑玉簪鸢尾、兰花茶花桂花莲花、杏花桃花樱花菊花，见过的没见过的，叫得上来的叫不上来的，开在树上的水里的草丛中的，甚至从未在中国古代土地上生长过的，就那样一簇簇一丛丛摆放在那里，百花竞放争奇斗艳，直看得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宫主，你瞧那家睡莲开得多好。。”
“宫主，这家有单瓣白莲啊。。”
“宫主快看，是重瓣洒锦黄莲呢。。”
“呀，宫主，还有千瓣红莲。。”
从进到花市起，月影就引着我们一行人直奔莲池，拉着连楚指着满池子看起来都差不多的莲花唧唧喳喳说个不停，我疑惑地看向琥珀，奇道：“看不出月影还是个行家。。”
琥珀刚刚起就一直念着绣什么花要配多少种线，脑子忙得用不过来，心不在焉地回了句：“她哪里是真懂。。不过宫主名讳里嵌了个‘连’字，与‘莲’同音，这才下功夫请师傅学的。。浊月宫里有水的地方都被她栽满了莲花，这点不算什么。。”
我默然点头，想起曾与连楚戏言将他的孩子取名为连花连子，为他不齿，原来肤浅的却不只我一个。。
无意间回头，视线突然被旁边一个堆满粉白月季的花摊吸引了去。。
“看中什么了，那么入神？”
连楚懒洋洋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吓我一跳，我回过头，推开他快靠上来的身体，指着那团粉色中的一抹暗红，讶然道：“这个就是我说过的玫瑰。。没想到这儿还真有。。”
连楚闻言，半垂的眼皮抬了抬，看向我指的方向，问道：“这就是你说代表热烈爱情的玫瑰？”
我刚要答话，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花匠迎了上来，也不知是阅历丰富还是眼神不好，面对我和连楚并没表现出大部分人表现的惊讶或惶恐，冲我拢了拢手，笑微微地说：“夫人认识这花？”
听到被称为“夫人”，很有些不习惯，不过和不相关的路人也没解释的必要，便应道：“这可是玫瑰？”
“玫瑰？”老人闻言一愣，随即笑道：“夫人是雅人，取的名字好，这花原是野花，没这么雅的名儿。。”
连楚挑眉看我，疑道：“野花？”
老人点点头，应道：“老夫农园后有一处山头，漫山遍野生得都是这花，根本不用人花心思栽培，耐寒耐旱，因枝子上生刺，当地人甚至直接拿来做花篱，好生养得很。。靳州大大小小的花匠用尽了心思养育各种名花，自然不把这等野物放在眼里。。其实这花论色泽论香气都是一等一的上品，花蕾制成干花，能制香囊酿花酱，还能泡茶入药，老夫实在不忍珍宝蒙尘，这才养了几株拿出来露露脸，可惜百花宴上能人巧匠数不胜数，竟无人识得此花，更有奇花无数，这等野花，实在难入贵人圣眼啊。。”
连楚随手抽出一支连带枝叶的玫瑰，混不在意地问：“这花原叫什么名字？”
老人道：“此花每插新枝而老木易枯，若将新枝他移，则两者皆茂，故称‘离娘草’。。”
连楚沉吟片刻，挥手招过因受冷落而在一旁闷闷不乐的月影，低声吩咐了几句，便伸手揽着我不由分说地向秦家的铺位走去，害我连向老农道谢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秦家果然不愧是靳州最大的花商，在花市正中央圈下了一大片场地，又在百花丛中设一高台，邀请身份尊贵的客人在台上赏花，气派之大，别家的铺位跟他家比起来，顶多算是规模大些的路边摊罢了。。
秦老板大约早得了连楚要来的消息，远远看见我们，便大步迎了上来，身子一弯到底，大声唱道：“秦某三生有幸，能请得宫主大驾光临，实令小店蓬壁生辉啊。。哈哈哈哈。。来来，宫主请上座。。”
话虽说得客套圆满，可语气十分热情诚恳，若是之前没听百草堂掌柜和琥珀闲话，我定会以为这秦老板和连楚是私下有什么交情的，不过热情归热情，我却也注意到他不管靠连楚有多近，都小心地不碰到一片衣角，不禁有些好笑。。
连楚不置可否地笑笑，随秦老板引着到上位坐下，有丫鬟战战兢兢上了茶，他看也不看，只顾把玩着手里那支玫瑰，修长苍白的手指在暗红花瓣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骨瘦如柴，我眼睛不自觉地随着他手上动作转来转去，生怕他一个不小心被玫瑰枝上的利刺划破手指。。
秦老板轻声咳了咳，打破自我们进来以后诡异的静默，朗声说：“连百草堂的东家都到了，我们便开始吧。。”
秦老板唤连楚“宫主”，在座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就是脑子转得再慢的，等他搬出百草堂东家的名号来，此时也明白过来连楚的身份，空气里紧张尴尬的成份反而更多了一些。。
我扭头看向坐在我下首的掌柜，小声问：“开始什么？”
掌柜低声道：“回姑娘话，秦老板喜读诗书，生平最爱对对子，每年百花宴都会以百花为题来请参加宴会的客人作对答对，更以各种奇花珍宝作偿，奖赏惜花文士。。”
掌柜声音不高，可在这寂静的高台上，却是所有人都听得见的，秦老板接道：“掌柜的谬赞了，哪里是什么奇花珍宝，不过是些玩意儿罢了，在座的哪位又看得起这些了，不过是秦某厚颜拿出来助助兴罢了，请各位不要嫌弃才好。。”
右边上首一位中年人笑道：“秦老板莫要太过自谦，云瑶幽昙若是随手拿来的玩意儿，靳州城里大半的花匠都要改行了。。”
“云瑶幽昙？”我念了句，不知能让花城大半的花匠丢掉饭碗的奇花会是什么模样。。
秦老板显然听到我的默念，扭过头来刚要冲我说话，犹豫了一下，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逝，便又转向右边那中年人道：“袁老板过奖。。不过这株云瑶幽昙，确实花了我府上花匠不少功夫，培育三年有余，用尽各种珍奇肥料，十几位花匠不眠不休守了大半个月，这才成功使其进入花期，此花只在夜晚子时以后开放，一生仅开花一次，一次仅开一朵，从花开到凋零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
说着，轻轻拍了拍手掌，几个身着彩衣的丫头小心翼翼地抬上一个直径大约两尺的圆形花盆，盆中植物木质茎稍，几片大大的椭圆形叶片垂落下来，能清晰看到中间一支圆柱状的光滑质感，顶端有一个紫红色的筒状花萼，颤巍巍地立在那里。。
秦老板见众人眼中呈现出欣喜狂热的表情，满意一笑，朗声道：“这株幽昙是我府上长得最好的一株，花匠推测开花时间就在最近几天，秦某自己也心痒得紧，不过宝剑配英雄，秦某便忍痛割爱，将这花送于应得之人吧。。”
“不过，没能夺得魁首也不必心急。。”说着，揭开身边侍女捧着的木盘上的红色绸布，指着托盘上一支小小的金钗道：“这支簪子是特意请了荣福祥的老师傅看过昙花后亲手刻的，世上仅此一支，也算是个稀罕玩意儿，便作为魁首之下给亚元的奖励吧。。”
那袁老板哈哈笑道：“秦老板是爽快人，咱们也便来附庸风雅一番吧。。就让小儿来抛砖引玉，为各位老板大人暖暖场子吧。。”
话音刚落，站在他身后一名锦衣华冠的年轻人上前两步，对座上各位作了个揖，朗声诵道：“蝶恋花蜜花恋蝶，鱼塘流水水流鱼。。”
秦老板赞道：“好对，应得上你家花园。。”
另一年轻人上前，作揖道：“小子不才，也替我书画斋奉上一联：画上荷花和尚画；书临汉帖翰林书。”
秦老板拍手道：“能将你家书画斋两样镇斋之宝融进对里，实在难得。。”
“蒲叶桃叶葡萄叶，草本木本；梅花兰花梅兰花，春香秋香。”这家是做脂粉生意的。。
“香分花上露；水汲石中泉。”这是酿酒的。。
“色香味俱全食之不厌；桃梅李并蓄买了再来。”这是饭庄的。。
连靳州最大的青楼都找了枪手，吟出“货架上下朵朵红梅争艳；柜台内外张张笑脸迎春。”这样的对子。。
我正听得兴起，连楚将脑袋搭在我肩上，懒洋洋地说：“你想要那昙花？”
我见他大胆的行为又引来些许侧目，颇有些恼怒，稍稍用了些力推开他，摇头低语道：“那么矜贵的花我可要不起，我养自己都没那么费心过，还只开一次，开过了枯萎了不是要难过死。。要那花还不如要那钗，好歹是金的，而且我听琥珀说过，荣福祥的首饰很值钱呢。。”
连楚低低一笑，道：“想要就去拿啊。。”
我白他一眼：“白拿谁不拿？有本事你去夺个亚元来。。”
连楚狭长的凤眼眯了眯，单手撑住下巴道：“你不是很会吟诗作对的么？我可没你那么多的学问。。”
我刚要回嘴，秦老板已是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笑眯眯地冲这边道：“东家自然是看不上这些小玩意儿的，不过现今大家齐聚一堂，也是个缘份，不如请东家赏个面子，不吝赐联？”
连楚看都没看秦老板一眼，只斜睨着我道：“不知娘子给不给为夫这个面子？”
一听到连楚唤我娘子，全场哗然，连月影琥珀掌柜的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又惹得他一阵轻笑，见大家都看着我，若是不说些什么，怕是真的下不了这个台阶，才站起身，冲秦老板行了个女礼，敛目道：“我们东家说笑的，请各位不要见怪。。既然秦老板热情相邀，小女便厚颜献丑一番罢。。”
秦老板忙忙站起来避开我的礼，一时尴尬得手足无措，“姑娘”“夫人”踟躇了半天，才含糊道：“免礼免礼，请赐教。。”
我想了想，吟道：“帝女合欢，水仙含笑；牵牛迎辇，翠雀凌霄。”
秦老板在口中来来回回念了几遍，赞道：“精妙，实在是精妙。。四句话，八样花，两样两样合起来，还能用作四个典故，高啊，实在是高。。此届魁首，非百草堂莫属啊。。”
场中众人闻言，议论之声大了几分，虽有个别商家稍有不满，顾忌连楚，也不敢大声置疑。。
掌柜笑微微上前，拱手道：“我家夫人此对还有一意，此八样花名，正是所有药铺中不可或缺的八样草药。。”
秦老板又是一惊，夸张道：“果真？！”遂转过头来，高举大拇指道：“夫人高才，秦某不胜景仰。。愿以云瑶幽昙及金钗奉上，还望夫人笑纳。。”
说着，已招呼丫鬟将昙花金钗都送了过来。。演上这么一出，大约是听见我刚刚说不喜那昙花，全部拿来孝敬连楚的。。
座下在掌柜说出对联另一层含义的时候已经鸦雀无声，听到秦老板说将两样奖赏都送给我，也没人再有疑义。。
我只听得那句“夫人”十分头疼，便推拒道：“秦老板言重。。今日高朋满座，哪一位不是文采翩然的文人雅士，小女子布鼓雷门，实在不敢厚颜收此重礼。。至于夫人的话，掌柜不过由着东家胡闹，秦老板更是不要再提，休得折煞小女了。。”
秦老板还要说话，连楚打断道：“谁说是胡闹了？”
见我看他，面带促狭地冲我眨眨眼，起身拈起锦缎上的金钗，也没见他用力，那支牙签般粗细的钗子便轻易地绕成两个圈，他将钗尾收进钗头的昙花下，繁复精致的花朵立在顶端，金钗竟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在他手里变成一枚小小的戒指。。
见我一脸怔愣，连楚眼中笑意更盛，突然上前一步立在我面前，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他持着玫瑰的左手一翻，道：“鲜花。。”
右手捏着戒指往前一递：“戒指。。”
然后甩甩衣袖，身形一矮，艳红的衣摆流水一般倾泻在地上，微仰起头看着我：“下跪。。”
艳红的薄唇轻启：“嫁给我吧。。”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百花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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