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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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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瓜笨熊商量出的最终结果,是让我继续往南走。。
听闻浊月宫和无生门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门派,因行事诡秘没有章法,又不受武林盟约所限,颇让正派中人忌惮,江湖中人将这两个门派合称为“南魔北冥”,意指落入浊月宫之手的人犹如坠入魔窟,将受尽折磨不得好死,被无生门盯上的人,则如收到来自冥界阎王的请帖,逃生无门必死无疑。。
虽说这两派私下并没什么关联,可总被人放在一起说,慢慢地便生出了攀比之心,门下私相斗授的事时有发生,表面上看来没什么关联的两派,暗地里一直较着劲,想要压对方一头。。然而两派宗主对此却视而不见听之任之,既不出面支持,也不公开制止,态度很是暧昧,所以门主突然派我这样一个半吊子功夫的杀手去刺杀武功深不可测的魔宫宫主,着实让人费解。。
无生门和浊月宫分立于极北极南之地,渐渐地便以临江为界,划分了各自的势力范围,虽没有明确的界线,也不至于势若水火针锋相对,可就是为了自家的面子,也不能让对方的人在自己领地上为所欲为,于是两派的人在对面的土地上行走,多少要有些忌惮。。
地瓜和笨熊的意思,就是让我借浊月宫的羽翼先保命再说,任务既然失败了,浊月宫的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我还有胆子继续留在南方,而无生门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派遣大量杀手进入魔宫领地,两方势力拉扯之下,我逃生的可能便大了许多,等风头一过,只要我们能在两年内取得连楚性命,拿了他的人头去向门主请罪,求得门主网开一面放我们自由,也不是一点可能性都没有的。。
我自觉忽略了他后面那一段不死心还要刺杀连楚的计划,觉得他们的考虑很有道理,再说连楚和我同榻而眠这么长时间,也早发现了我武功尽失,若他想要我性命,实在比捏死一只蚂蚁更容易得多,况且小葫芦如今对我十分依赖,就是看在他儿子的份上,留我性命的几率也大出许多。。
想到小葫芦,我又头疼起来。。
我当初到底吃错了什么药,怎么就那么确定小葫芦是我儿子呢?除了略有些相似的眼睛,他与我实在是半分共同点也找不出来,单说年龄差距,都无论如何不该产生这样的误会,我早该在我揭下脸上人皮面具的那一天就有所察觉,一张说二十岁都有些勉强的脸,怎么会有那么大一个儿子呢?还巴巴地叫人家老爸作相公,当时连楚听我那么叫他,心里可是该笑死我了。。
也难怪小葫芦从一开始就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和防备,我恐怕是学艺不精,摸不到连楚的衣角,才把主意打到他儿子身上,拐了人不说,还拿他泄愤,总能把正主引出来,事实证明这计谋也不是一无是处,不然在汴京的树林里月影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若不是半路我把人家身子抢了,说不定“我”已经完成了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脱离了无生门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去了。。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无奈,这具身体的主人究竟给我留了多大一个烂摊子,没能脱离无生门不说,反倒成了全门所有杀手的共同目标,没能杀掉连楚不说,反倒要借他的势力保命,血债命债人情债背了一堆,肚子里还埋着颗要命的定时炸弹,她两手一甩拍拍屁股走得痛快,却把我当了踮脚石头留下应付这些麻烦,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老天要这么戏耍我。。
笨熊和我们商量过后,很快就走了,说是去打探消息,掌握无生门内的动向,对我的逃亡有利无害,我最终没能说出一句感谢的话来,觉得不管说什么,都不能表达我心里感激的万一,我相信他是明白的,虽然他离开的时候只是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拉扯出一个僵硬可怖勉强算得上笑容的表情,可我就是从他那张蜿蜒着丑陋伤疤的脸上看出了体贴和安慰,突然就觉得不会讲话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很多时候,语言才是最苍白无力的东西。。
文锦回来的时候,我正风风火火地指挥小鹿收拾行李,平日总是忙里添乱的地瓜,今天也反常地手脚利落,文锦看了眼堆满大小包裹的床榻,疑惑地问:“玉儿,你这是。。”
地瓜和我都觉得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虽然我的身份还没泄露出去,可青莲居士近日里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早把临昭国里各路人马的眼光都吸引了过来,庆阳在靠近无生门势力范围的边缘地带,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明令堂恐怕早收到了一些风声,我在这里怕是一分钟都不能多待了。。
而对于文锦,我总觉得已经欠了他够多人情,无论如何都不想再把他往我这滩浑水里拉,于是早想好了应答的对策,我故作无奈地回道:“我在外面玩儿了这么久,也是时候收收心,该回家看看了。。”
文锦闻言,下意识地念了一句:“回家?”顿了顿,又问:“回哪里的家?”
我答道:“靳州。。”
文锦一愣,疑道:“你不是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么?怎么知道家在靳州?”
我指着一旁难得沉默的地瓜,笑道:“这不是有我的老朋友在么,他认得我家,可以带我回去。。”
他又将疑惑的目光转向地瓜,地瓜瞟了我一眼,点了点头,见文锦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不耐烦地说:“是啊是啊,她家在靳州,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孩童,兄弟姐妹叔伯姨舅百八十口人都伸着脖子等着她回家团聚呢。。”
没想到平时鬼话连篇的地瓜答应为我圆谎竟是这么个圆法,顿时气结,狠狠瞪了他一眼,冲文锦讨好笑道:“锦哥哥不要听他胡说。。不过我真的很想回家看看,我一人在外倒是逍遥自在,可也不能总这么孤家寡人的吧。。家里若真有八十岁老母等着我,总该回去尽尽孝道。。况且小葫芦总随我在外奔波也不是个办法,还是要安定下来才好。。”
文锦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快速地让我难以捕捉,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那双黑亮星眸想要表达的情绪,他便马上恢复原态,又变成了平时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点头应道:“玉儿说得不错,是这样的道理。。”
我笑笑,回头看了眼还在不停打包的小鹿,假意为难道:“只是我不知家中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小鹿在北方长大,本就不太南方潮湿的天气,如今正值炎夏,靳州路途遥远,又在极南之地,我担心她的身体会吃不消。。不知可否请庄王先收留小鹿一段时间,等我安定下来,再接她过去。。”
文锦低头想了想,还没答话,小鹿便急步上前往我们两人中间一站,皱着眉头撅着嘴气鼓鼓地瞪着我,不满道:“小姐这是要赶小鹿走么?”
我连忙摆手:“怎么会。。只是让你先在庄王府住些时候,等我安定下来马上就来接你。。”
她圆溜溜的眼睛里突然浮上一层水雾,委屈地看着我,可怜兮兮地说:“小鹿若是做错了什么事,小姐要打要罚,小鹿不敢有半句怨言,可小姐这样不声不响就要把小鹿送出去,小鹿是一万个不情愿的。。小鹿就真的这么惹小姐嫌弃么?”
我被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盯得无法招架,差点脱口说出让她跟随的话来,可一想到我即将踏上亡命天涯的旅程,小鹿跟了我,只会无端招来杀身之祸,心肠便硬了几分,正颜道:“我说会来接你,就一定会做到。。我应承的事,几时打过折扣?有锦哥哥关照,庄王必不会亏待了你。。你若真把我当自家小姐,就要乖乖听话,服从我的安排。。”
小鹿愣了愣,眼中的水雾淡了几分,似是不敢相信对我百试百灵的招术居然有失效的一天,我从来没在她面前端过架子,如今却拿小姐身份来压她,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我。。
文锦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对她道:“小鹿姑娘不要心急,玉儿这么安排,必有她的道理。。你去庄王府暂住,我必交待六弟以上宾之礼相待,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我点点头,附和道:“在庄王府上当客人,吃的用的比我这作小姐的都金贵得多,多好。。”
小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像是看出我已下定决心不肯带她同行,使劲眨了眨眼,把眼眶里的眼泪都收了回去,平复了下心情,才说道:“小鹿听话,小鹿去庄王府,等着小姐来接。。”然后又转身面向文锦,端端正正行了个下人礼,轻声道:“多谢王爷抬爱。。奴婢不敢踰矩,只求能在庄王府上作个烧火浣衣的使唤丫头,求王爷成全。。”
文锦把问询的眼光投向我,我无奈地冲他点头道:“就随她吧。。”
小鹿蹲了个福,道了声谢,站起身,再看向我时已经又变成了那个机灵懂事的娇俏丫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拉着我给我指着床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包裹交待:“这个红色的包的是小姐的换洗衣裳,蓝色的是小少爷的。。绿色的装着常用的药物,小少爷的药单独拿绢子包起来了。。小姐贵重的首饰都锁在枣红色的梳妆盒里,钥匙在小姐随身的荷包里。。食盒里都是小姐平日爱吃的点心,要趁早吃掉,这么热的天可经不住放。。沐浴的东西也都收好放在夹层里了,还有晒好的干花瓣。。小姐常看的书已经都收在马车壁阁里了,昨晚上看的在最上面那层,书页也夹好了。。”
我听着她絮絮叨叨的交待,心里突然有些难过。。
我让她去庄王府暂住,答应以后来接她,说是说得笃定,可谁又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我虽然总觉得自己的命不会那么容易丢掉,可这不过是一种安慰自己的盲目乐观罢了,排名第一的杀手组织,全体出动来截杀我这样一个小人物,逃又能逃得了多远?“我”本是要杀连楚的人,连楚对我的态度再暧昧,也不会任由一个想要他命的人待在身边吧?小葫芦受了那么多罪,又凭什么帮我说话保我性命?退一万步讲,就算连楚人品爆发护我周全,他又能护得了我多久?两年期限一到,长生丸毒发,气血逆流筋脉断裂,我照样不得好死,难不成真的要靠地瓜笨熊每年杀一个同僚为我续命?
所以如今和小鹿分别,未必还有再见的机会,小鹿虽然一直谨守丫头本份,我却从来都没把她当下人看待,我粗线条记性差,很不会照顾自己,自从小鹿跟在身边,生活里各种各样的琐事被她安排得井井有条,如今更是连穿衣吃饭都少不了她,说起来,比起她对我的眷恋,我才是那个离不开她的人。。
地瓜被她念得心烦,出声打断她喋喋不休的唠叨:“行了行了,有什么不放心的,不是还有我么。。”
小鹿瞪了他一眼,嗔道:“就是有你我才更不放心。。”又转向我道:“小姐心善,耳根子又软,人家说什么信什么,不知道吃了多少暗亏。。小姐,这世上苦命人多了,确实各有各的难处,可也不是都值得你掏心掏肺对他们好的。。凡事要多长个心眼。。小鹿不在,身边也没个人给端茶送水,可怎么办。。”说着,就要掉下泪来。。
我听她语无伦次的叨念,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无奈,本就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正不知如何是好,一旁的文锦却来了一句:“小鹿姑娘放心,这一路我会好好照料玉儿的。。”
小鹿闻言一喜,挂着泪珠子的小脸竟立时开心起来,冲文锦道:“啊。。有爷同行,小鹿可就放心多了。。”
我不禁有些发怔。。我什么时候说要和文锦同行了?不是一开始就打算让他置身事外么?
文锦没等我出声反对,便用不可置疑的语气说道:“玉儿莫要再过推辞。。此去靳州路途遥远,又多是崎岖山路,我对南方地形熟悉,至少也能作个向导,可让你少走些弯路。。多个人也多个照应,就算路上遇到什么事,也能多个帮手。。”
我听着这话,总觉得有些奇怪,可到底哪里奇怪,我也说不上来,还要答话,地瓜又把话头接了过去,掷地有声地说:“就这么定了。。”
于是,“逃亡”的名单,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