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袖玄裳》鱼 鱼

26、礼物

　　我喜欢看人收到我精心挑选的礼物时脸上露出的欣喜表情，那会让我觉得满足，让我觉得我的心意没有白费，更别提我割肉割了整整两千六百两，于是晚上文锦一回来，我就召集大家坐在一起分派礼物，以此来安慰我已经极度不平衡的心理。。

　　他们似乎从没经历过这样的架式，表情诡异面面相觑，一点都不可爱，想当初我说要送陈昊礼物，他可是哈巴狗一样作出一副期待又好奇的表情哄我开心呢，总让我送得心甘情愿觉得物有所值，哪像这样，个个防狼似的防着我，好像不是要收礼而是要被我逼着送礼一样。。

　　我满腹牢骚地拿起给地瓜的份给他，他连盒子都没开，警惕地看着我：“小乌鸦，你搞什么鬼？”

　　我撇撇嘴，道：“什么搞鬼，不是跟你说要送你礼物么。。”

　　他满脸狐疑：“为什么送我礼物？”

　　我无奈道：“什么为什么，送礼还要讲出个道理来？给你就拿着好了。。”

　　他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张张嘴，始终没再说什么，打开锦盒一看，嗤了一声：“切，就这么个破玩意儿你都好意思拿出手。。”

　　我顿时火起：“不稀罕拉倒，好像谁欠你似的。。”说着，就要去收他面前的礼盒。。

　　他连忙护住，嚷道：“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收回去的道理，看你诚心，我就勉强收下好了。。”

　　我正要开骂，他又小声嘟囔了一句：“还从来没人送过我礼物呢。。”

　　我一肚子火气顿时憋在嗓子里，怎么都散不出来，忍了忍，咽了口气，拿出小葫芦那份给他，尽量亲和地说：“看看喜不喜欢？”

　　小葫芦懒洋洋地打开盒子，拎起那串玉葫芦在眼前看了看，又提到耳边摇了摇听了个响，那叮呤呤的响声像打在我心尖儿上似的，生怕那翡翠太脆，我白花花的几百两就这么给撞碎了。。

　　他皱了皱眉，捻起一粒仔细摸了摸，眉头皱得更紧些，问我：“这个花了多少钱？”

　　哪有送礼还告诉人家价钱的道理，我连忙摆手：“没几个钱，你戴着玩儿吧。。”

　　他点点头，说了句：“恩，的确值不了多少。。”然后低头系在了腰带上。。

　　我立马蔫儿了。。

　　我垂头丧气地拿出给庄王和文锦的两份推到文锦面前，说道：“锦哥哥，这份是给庄王的，麻烦你遣人送去，这份是给你的。。”想了想，又加了句：“看不上就拿去赏下人吧，你们用来做人情的时候也多。。”

　　文锦犹豫了一下，问道：“玉儿，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么？”

　　我有些自暴自弃地说：“没什么特别的，看到合适的就买了，也没想过你们可能不喜欢，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没再说话，打开锦盒看了看，脸上突然飞起一抹红霞，迅速地抬起头来看我，刚对上我的眼睛，又立时转了开去，干咳了两声，有些僵硬地说道：“恩。。玉是好玉。。玉儿费心了。。”顿了顿，又更加僵硬地说：“我。。很喜欢。。”

　　我已经被打击地连头都抬不起来了，随手把最后一个盒子递给小鹿，小鹿连看都没看就收在袖子里，我不死心地问：“你都不想知道我送你的是什么么？”

　　小鹿闻言，瞪着她那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不可置信地问：“这。。这是给我的？”

　　我愣了愣，道：“不然我给你干嘛？”

　　她结结巴巴地说：“不是。。不是小姐给自己买的？小鹿。。小鹿也有份？”

　　我莫名其妙地点点头。。

　　她小心翼翼地把盒子从袖袋里掏出来，拿手绢擦了擦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轻手轻脚地打开来，刚一看见那只镯子，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出来，我手忙脚乱地给她抹眼泪，一边劝：“哎哎，你别哭啊，你不喜欢不要就好了，还是你喜欢别的，我再给你买好不好。。你哭什么呀。。”

　　小鹿连忙握紧礼盒，颤着声说：“喜欢。。小鹿喜欢。。再没有更喜欢的了。。小鹿就是高兴。。小姐特意给小鹿买的镯子，小鹿是太高兴了。。呜呜。。”

　　我哭笑不得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高兴你还哭什么呀。。乖啊，别哭了，不然以后都不给你买了。。”

　　我话音刚落，小鹿一下子扑进我怀里，哭得更凶了。。

　　这礼物派送得可真叫个郁闷，可我一边好笑地拍着小鹿的背哄她，一边偷偷观察众人的表情，突然就释然起来，我已经把心意送出去了，别人收到就好，何必计较对方怎么回应，又不是在淘宝上买卖物品，还非要买家给你打个好评才甘心。。

　　而且，看这几个人的脸色，谁又敢说他们不开心呢。。

　　小鹿一晚上都捧着那镯子傻乐，魔怔一样呵呵嘿嘿笑个不停，我忍无可忍地说她要再不消停就赶她出去睡柴房，她才念念有词地抱着镯子睡下，谁知她睡了也不安宁，还是一阵阵地发笑，我终于有些后悔起来，你说我傻了吧唧送什么礼，没事找事给自己找不痛快，还害得自己晚上连觉都睡不着。。

　　我正躺床上边自责边数绵羊进行自我催眠，忽然感觉到一丝冷风吹来，我抬起头向窗边看过去，就看见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一道清冷的月光洒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扑鼻香气，然后一只形状优美但有些过于削瘦的赤脚探了进来，接着一个艳红的身影便跳了进来，动作轻得像只猫，半点声响都没有，他回身关了窗户，扭头看向床边，猛然看见我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一个愣神，随即也勾起嘴角妩媚地笑笑，冲我抛了个媚眼，比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走到小鹿榻边在她耳后点了一下，一个闪身便躺到我身边，执起我的一缕头发揉搓，边笑道：“娘子夜不能眠，可是害了相思，想为夫了？”

　　我低笑了一声：“我若是睡了，可不就看不成好戏了。。原来你每次过来找我，都是爬窗子进来的，我还以为你会什么不得了的穿墙术或瞬移呢。。”

　　他好脾气地问：“什么是瞬移？”

　　我打了个哈哈道：“没什么。。你怎么来了？”

　　“恩。。我来收礼物啊。。”

　　我顿觉不妙，问道：“什。。什么礼物？”

　　“装什么傻。。”他白了我一眼，然后噙起一抹危险的笑意，咬牙切齿道：“该不会。。连那下贱的丫头都有，偏偏我这做相公的没份吧。。”

　　我吞了口唾沫，小心道：“那些东西都是些品质下乘的寻常货色，哪里配得上相公的天姿国色。。”

　　他低头轻笑了声，道：“原来。。还真的没我的份啊。。”

　　周围的温度明显降了下来，被他揪着头发的那块头皮也开始阵阵发疼，我压下心头发毛的怵感，赔笑道：“相。。相公。。你也知道，我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对于你的喜好，我如今是一无所知，若只为讨你欢心，我送多少份也不是问题，可送礼讲究的就是一个诚意，我若随便备点什么给你，岂不是敷衍？”

　　他哼了声，嗤道：“你倒是有理了。。”

　　我连忙摇头说没有没有，转念一想，扯了扯他的袖子，讨好笑道：“相公，你好好跟我说说你自己好不好？我对自己的相公一点都不了解，说出来岂不惹人耻笑？”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像是嘲弄一般勾了勾嘴角，坐直了身子，放开我的头发，右手移到我的腕上的动脉处轻轻摩挲，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腕上突然而来的冰凉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我不自觉缩了缩手，却发现他的指尖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腕子，我偷眼去看他的侧脸，只见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那双眸子里所有的情绪，唇角始终挂着轻浅笑意，搭在肩上的殷红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滑下来，落在他清瘦的胸膛，映衬着他的皮肤更显苍白。。

　　我张口问道：“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呃。。”他似乎没料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在我腕上滑动的指尖微微一顿，抬起眼看我，见我一脸认真的模样，愣住了。。

　　“哈。。这个我知道。。”我没等他回答，得意道：“你喜欢红色。。”

　　他见我说得笃定，疑道：“为什么？”

　　“你每次见我都穿这件红衣，总不能是穷得只剩这一件了吧。。”

　　他又愣了愣，道：“这倒不是。。不过你不说，我倒是没发现，我的衣服倒都是红色的。。”

　　“呃。。你的衣服不是自己买的么？”

　　“这种小事自有下人打理。。可能他们见我从小就穿红色，都习惯了吧。。”

　　“唔。。那你小时候为什么穿红色？因为你爹娘喜欢？”

　　“我没有爹娘。。”他随口接了句，然后眼神没有焦距地投在床角某处，像在努力回想一个遥远的回忆，沉默了许久，才不带感情地淡道：“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只有七岁，我用剑挑断了那人身上所有的筋骨，刺穿了他身上所有的大穴，我在他身上留下第一千个伤口的时候他才咽气，和师父要求的一样，一剑不多，一剑不少，可师父却关了我整整七天，只因那人的血弄脏了我的新衣。。从此以后我便开始穿红色的衣服，就算沾了血也看不见。。”

　　我从没想过他这一袭妖艳的红袍背后竟然会有这么可怖又可悲的惨烈故事，面对这件不知被多少人的鲜血浸染过的衣衫，我想我是该害怕的，可我却不受控制地开始难过。。

　　一直以来，我对连楚的印象就是喜怒无常邪佞暴戾又没有人性，我其实是个很容易相信别人的人，对文锦小鹿小葫芦，甚至只有几面之缘的庄王，我都能放心与之交往，唯独对他，第一次见面就被折断手腕的阴影一直笼罩着我，之后又因我随口的一句话就废人手脚伤人性命，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提着胆子，陪着千万倍的小心，生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点事惹他不开心，经历了两世人生，对生命有了更强烈的执着，也更加贪生怕死，和他“同床共枕”这么久，我对他的恐惧和防备却一丝一毫都不能减轻。。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他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罪，这样残暴的性格又是怎么养成的，仿佛他生来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就如他曾经吓我的那样，好像喝人血啖人肉才是他的本性，我只看到他光鲜亮丽的皮相和心狠手辣的歹毒，从开始便一心只想着逃避退后，从没想过了解或靠近，可笑我一向自诩公正客观，可我如今的表现，和那些我曾义正严词谴责的四处散播魔宫宫主如何如何阴险如何如何毒辣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七岁啊，我七岁的时候，才刚上小学，端着课本念ABCD学着打红领巾变着花样儿跳皮筋就是我生活的全部了，有的小孩七岁的时候甚至还会尿床，可连楚七岁的时候，却在杀人，学习怎样用不多不少一千剑让人咽气，却因为弄脏一件衣服被关禁闭，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怎么去要求他有正常的人生观是非观，怎么去苛责他所做的一切？

　　地瓜是从小被作为杀手培养起来的，在他眼里，那些榜单上的名字就是用来捕杀的猎物，杀了猎物可以换钱，钱可以买到好吃的好玩的，可以让他享受浮华的人生，他杀人的目的简单而明确，虽然我不能苟同这种视人命如粪土的观念，可我却是完全能够理解的，而在连楚的观念里，似乎连最简单的因果关系都没有，他伤人性命，毫无道理可言，也不需要什么目标和理由，因为从小就有人告诉他，人命远没有一件衣服来得重要，所以真正没有人性的，不是他，而是把他教成这样的人。。

　　“又发呆。。”他放开我的手腕，又去揪扯我的头发，笑眯眯地问：“还有什么要问的？”

　　我回过神，想了想，问道：“你喜欢什么动物？”

　　“都不喜欢。。”

　　“最喜欢什么季节？”

　　“都差不多。。”

　　”喜欢晴天还是雨天？“

　　”无所谓。。“

　　“最喜欢吃什么菜系？”

　　“能吃饱就行。。”

　　“喜欢吃甜还是酸？”

　　“随便。。”

　　“最想去什么地方？”

　　“没想过。。”

　　“最喜欢什么人？”

　　“没有。。”

　　“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不知道。。”

　　我皱着眉头，不满道：“你这都是些什么答案嘛，说了等于白说。。”

　　他眉头皱得更紧，扣起食指敲敲我的额头，嚷道：“该说你问的这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

　　我瞪大眼睛反驳道：“什么奇怪，这都是常规问题好不好。。”

　　“常规？”他斟酌了一下我的用词，浅笑着挑了挑眉：“我可答不出来这些个。。”

　　好吧，我承认我们之间的代沟还是很深刻的，我无奈道：“那你说我该问什么？”

　　他想了想，认真道：“你可以问我最喜欢什么兵器啊，最喜欢什么毒药啊，最喜欢什么蛊虫啊，最喜欢用什么刑具逼供啊，最喜欢伤人哪个部位啊，最喜欢。。”

　　“等等等等。。”我越听越心惊，连忙打断他，“你说的这些我都没兴趣，你还是不要告诉我了。。”

　　他撇了撇嘴，似是有点委屈：“是你说要多了解我一些，这本来就是我的生活啊。。”

　　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啊，这本来就是他的生活，他是祸国殃民的鬼魅妖狐，是残暴不仁的大魔头，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宫宫主，这就是他在这个世间的位置和身份，他从小接受的教育，身边围绕的人，和我半点相同都没有，我却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揣摩他的喜好，妄想以此来接近他了解他，还真是幼稚得可以。。

　　我想起陈昊教育我要培养良好的人际关系时曾说过的一句话：这世上人与人的交往其实很简单，只有两个要诀，一个是适应，再一个是改变。。连楚在这样畸形的生活环境中长大，二十几年养起来的观念习惯哪里是一朝一夕能扭转得了的，反正他还没做过什么真正意义上伤害我的事，我也没圣母到为了天下苍生和黎民百姓想要去感化他改变他，那么，努力去适应就好了。。

　　我没亲眼见过他害人伤人，京城里那两位受害者侍郎公子和将军公子也都不是什么好人，虽然惩罚多少有些过份，可总是事出有因，细细追究起来还能算是为民除害的义举，我本来就觉得世间对鬼魅妖狐和浊月宫的言论有些夸大其实，如今看来，连楚也不过是个不谙世事又任性乖张的小孩，就像小葫芦一样，只是从小缺乏人的引导，被扭曲了正常的是非观，根本没我想像的那样可怕。。

　　想通了这一点，我的胆子马上大了起来，我拉过他冰凉的手，笑呵呵地说：“那，你就给娘子我，好好讲讲你的生活吧。。”

作者有话说

　　锦哥哥，不要想太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