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袖玄裳》鱼 鱼

24、青莲居士

　　扇子是庄王私下派人送来直接交给文锦的，接下来的两天也陆陆续续送来了许多字画墨宝，被我通通还了回去，也不知他们俩用了什么手段，我住在仙客来的消息丝毫没有走漏出去，所以尽管整座庆阳城都被一位横空出世的“青莲居士”搅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我却安心地待在客栈房间里舒舒服服休息了几天。。

　　这天我正坐在楼上雅间惬意地享受南方美食，一边喋喋抱怨口味太过清淡时，雅间的房门咣当一声被撞了开来，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同样目瞪口呆看着我的闯入者，手上一松，汤匙摔落在地，碎了。。

　　文锦镇静地遣走了诚惶诚恐跟进来的小二，对着面前的人唤了一声：“六弟。。”

　　语气轻柔淡定，同在白衣诗会相见时如出一辙。。

　　庄王还是诧异地看着我，惊疑不定地问：“她。。”

　　唉，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我拿小鹿递给我的手绢擦了擦溅落在衣裙上的菜汤，抚平袖口上的褶皱，站起身，对他作了个标准的揖，道：“庄王殿下。。”

　　他呆了呆，仔细看了看我，又把眼光转回到文锦戴着人皮面具的脸上，随即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哈哈大笑：“你们骗得我好惨。。若是让别人知道大名鼎鼎的青莲居士竟然是一名女子，可真的要天下大乱了。。哈哈哈哈。。”

　　他摆摆手，径自坐在文锦下首，竖起大拇指嬉笑道：“二哥，我还道你真的看破了红尘，要当一辈子光棍儿了，没想到竟背着我们藏了这样一位风华绝代的奇女子，果然好手段。。”

　　文锦下意识地看向我，见我没有不快，轻斥道：“休得胡言乱语。。”

　　“什么叫胡言乱语？”庄王反驳，转向我道：“面具下的那张脸，即便作男子装扮，都将这庆阳城里大半的人心智都迷了去，若恢复女儿真身，还不把整个临昭国都搞得翻天覆地？我本以为凤蝶已是美极，可与你相比，却没有了半分可取之处，我看诗会上那句‘倾国倾城’，分明是你为自己作的。。也难怪二哥要把你藏起来，若换了是我，恐怕你这辈子都不用想以真面目示人了。。”

　　我实在不太习惯人家当面这么不吝言辞地夸奖，只能尴尬地笑笑，文锦握拳在嘴边咳了咳，问道：“今日怎么得空到这儿来了？”

　　庄王皱眉道：“得什么空，你们在这里躲得清闲，我的庄王府都快让人给拆了。。”

　　我奇道：“哦？什么人这么大胆，连王府都敢拆？”

　　庄王撇撇嘴，抱怨道：“还不是因为你。。现在整个庆阳都知道了本届白衣诗会上出了一位‘惊才绝艳’的青莲居士，你在诗会上作的那些诗词流传出去，读书人就闹翻了天，非要将你这位大神挖出来不可，他们找不到你，就去我那里闹，如今的庄王府前门后门侧门都被围得水泄不通，连院墙上的狗洞都被人堵了，家仆要出去买菜，连门都出不了，非要逼我交人，若不是还有存粮，我府上上下百八十口人，饿都要饿死了。。看不出那些平时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发起疯来竟是这般厉害，真真人不可冒相啊。。”

　　文锦忍笑道：“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庄王委屈道：“还不是央了府上轻功好的暗卫，飞出来的。。如今我可是有家归不得了，你们可要负责。。”

　　果然只有古人，才知道这些积累了中华上下几千年文化瑰宝的价值，那些被我盗用作品的诗人词人泉下有知，也该感到欣慰了。。

　　我确实没想到几首诗词，就能给他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不禁汗颜道：“劳烦庄王殿下为我受累，实在抱歉。。”

　　“都说了别叫庄王了。。”他嘟囔了一句，旋即冲文锦眨眨眼，戏谑道：“早晚都是一家人，你便随我二哥唤我声‘小六’吧。。”

　　文锦又咳了咳，问道：“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庄王嘿嘿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两把纸扇放到我面前，说道：“我与二哥自小玩在一处，他身上就是有几颗痣，我都是清清楚楚的，他的面具我认得，他的字，我自然也认得，你别以为他是用左手写的就能糊弄得了我，当年太傅罚抄书，我早见识过他双手写字的绝活了。。我今日来，就是来讨你的真迹的，这两把扇子，一把是我的，一把是林自若的，今儿你若不给我题字，我就赖在这儿不走了。。”

　　我为难地看了看文锦，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想了想，低声吩咐了小鹿几句，打发她出去准备东西了。。

　　我打开庄王的那把折扇，看到上面写的，赫然是李煜的那首《渔父》：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想到史书上评价南唐后主李煜的记载：“性骄侈，好声色，又喜浮图，为高谈，不恤政事”，仔细一想，可不就是庄王的真实写照，也难怪他会对此颇有共鸣。。

　　再打开林自若的那一把，扇面上端端正正地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楷，正是我为他的琴曲题的那首《秋夜思》。。

　　庄王在旁叹道：“那林自若也确实可怜，自幼聪敏惠捷，在琴曲上更有过人天赋，虽十四岁便夺下‘临昭第一乐师’的美名，可我却从来不曾见过他像诗会那晚一般开心过，大约像他那样身怀绝技的人都有那么一股痴劲的，他少年成名，却冒天下之大不讳，违旨抗命不肯入宫，周游列国，只为寻找所谓的‘知音人’，从前温和的性子慢慢变得古怪执拗，这些年来更招惹了不少权贵，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是心灰意冷落魄不堪。。诗会那晚，他认定你就是他寻觅了十几年的知己，难以按捺心中狂喜，难免有些激动，若是冒犯了你，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你莫要同他计较。。”

　　我摇摇头，唏嘘道：“我怎会同他计较，只是我宁玉何德何能，能得他如此青睐。。”

　　庄王笑道：“何止是青睐，你有所不知，那晚他同你说的话，诗会上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如今在我府上闹得最凶的人也是他，别人拿这事来取笑他，他竟当众说‘若是为了那人，就是断袖又何妨’，我看他是真的为你一见倾心了。。只是不知他若知道了你其实是女子，又该如何自处。。”

　　我无奈道：“庄王莫要拿我说笑，我与他不过在诗会上有一面之缘，哪有那么容易就倾心了。。”

　　庄王嗤道：“怎么没有？要只是他也就算了，你还记得那晚的舞姬凤蝶么？那可是如今临昭国内继柳姬之后鼎鼎有名的‘第一名妓’啊，结果你待如何？诗会结束后，她为你绾发布衣，又拿出所有积蓄自赎奴身，发誓从今以后不再抛头露面，如今只等你去接她过府，放话出来说自愿为奴为婢，只求相伴终身呢。。害得百花楼的妈妈连门都不让我进了，我可是冤枉得很呢。。”

　　如果说林自若的果决偏执，是长期压制在心底的抑郁一并释放的后果，这舞姬凤蝶，又是哪一笔糊涂债呢？我实在想不出自己做过些什么招惹她的事情。。

　　庄王看我皱着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调笑道：“你这般男女通吃，给了一般人恐怕连做梦都要笑醒了，你还有什么可发愁的。。”

　　我正要答话，小鹿捧着个木制托盘走了进来，庄王看了看那堆有粗有细长短不一的鸡毛鸭毛，奇道：“这是做什么？”

　　我看了看文锦，答道：“让锦哥哥代笔，确实不是拿来糊弄你的，我是真的不会用你们那些毛笔狼毫，你若不怕毁了你的扇子执意要我题字，我就拿这个给你写。。”

　　庄王诧异地看向我，见我不是在开玩笑，便笑道：“非常人做非常事，好，我倒要见识见识你这些东西怎么用。。”

　　我拿起羽毛沾了墨，在宣纸上一一试过，选了一根粗细均匀的鸽子毛，在那两把扇子的角落写下“青莲居士”四字，庄王赞道：“好别致的字体。。”

　　我笑笑，想了想，又在林自若的那把背面题了一句话：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递给庄王道：“我没打算公开身份，和林自若，以后怕是也没什么机会相见了，这把扇子麻烦你带给他，就说玉宁多谢他的错爱，请他好好保重。。”

　　庄王抚掌大笑：“好一句天下谁人不识君，自若有你这句话，也该心满意足了。。我李文寰自恃风流，遇到你，我甘拜下风，哈哈哈哈。。”

　　我连忙道：“庄。。文寰何必自谦，如此妄自菲薄，可让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他还要再说些什么，刚刚开口，便被门外一声高亢的吆喝打断：“小乌鸦。。”

　　不是地瓜还能是谁。。

　　他兴冲冲地闯了进来，一眼看到庄王，嘟囔了一声：“哟，有客呀。。”然后旁若无人地坐到我身边，嚷道：“可渴死我了。。”

　　小鹿乖觉地送上温热的茶水，他一口灌了下去，示意再来一杯，我给了小鹿一个不要理他的眼神，说道：“一大早就跑得不见人影，现在才回来，去哪儿疯了？”

　　他又冲小鹿扬了扬空杯，等小鹿浅笑着接了过去，才回了一句：“松风茶社。。”

　　我白了他一眼，道：“从茶社回来还渴成这样，难不成是去偷东西了？”

　　“听书去了。。”地瓜回了一句，然后眼珠一转，嘿嘿笑道：“你想不想知道那说书的都讲了些什么？”

　　我想也不想：“没兴趣。。”

　　没想到庄王深深看了我一眼，把话头接了过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我倒是很好奇示琪兄听了些什么呢。。”

　　地瓜看有人捧场，得意一笑，拿起我面前的镇纸往桌上一敲，学着说书先生的语气，沉声道：“话说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青莲居士，甫一出场便艳惊满座，但凡看到他的人，三魂七魄马上就被吸了进去，再也挪不开目光了。。想我临昭名镇四国的骁勇将军、四大美人之一的暖玉王爷，往他身后一站，便被他满身的光华遮掩得半点风采也无，这等绝色风姿，说他是九天之上的神仙降世，也丝毫不觉言过其实。。”

　　他看我一脸郁闷，笑得更欢，接着学舌道：“此人不仅相貌绝美，才学更是一等一的高超，五步成词七步成诗，满座文人雅客拍马不及，没有一人有胆量与其对赋，一杯琼浆露下腹，放声高歌，震惊四座，能得庄王暖玉王爷与乐痴林自若三人同台为其伴奏，细数临昭国内，再没有第二个人可得如此殊荣。。所谓的惊才绝艳，正是如此。。”

　　我有些坐不住，偷眼看了看被人拿来作垫脚石的两位王爷，干笑道：“茶余饭后拿来解闷的段子，也值得你这样搬弄。。”

　　“别急别急。。还有一句，才真正让人叫绝。。”地瓜嘴角咧到了耳根，脸颊上的梨涡深得能盛下一盅美酒，笑得不怀好意：“这位惊才绝艳的青莲居士，不过一个晚上，便让艳名广播的第一名妓从了良，享誉临昭的第一乐师断了袖，其绝世风华，普天之下，无人能及。。”

作者有话说

　　有你们在身边，真的很温暖。。